第35章

發佈時間: 2024-12-17 14:1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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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聽賀征言簡意賅說完他的安排後,向筠半句廢話也沒有,隻揀要緊的問:「你找來代萱兒留在家的那位姑娘已到了嗎?」

賀征點點頭,對正廳門口的兩名護衛喚道:「阮十二。」

這兩名護衛是十一月十四那日下午隨賀征回到沐家的,這幾日多只在賀征左近不起眼處跟著,偶爾其中一個會進進出出去爲賀征辦事,另一個就很少在沐家人面前晃蕩。

被喚作「阮十二」的那名護衛應聲而入,在廳中站定後,對主座上的向筠恭敬執禮:「阮十二見過沐少夫人。」

「他」看上去就是個長相平平、沒什麽表情的少年人,這一開口却脆生生的,分明是個姑娘的聲音。

向筠驚了片刻,露出一個好奇的笑臉,左右打量她半晌。

阮十二看了賀征一眼,得他頷首應允後,便抬起手,小心翼翼從面上揭去薄薄一層,露出本來的面目。

竟是個清麗颯爽的姑娘,那對笑吟吟的杏眸與沐青霜確實頗有幾分相似,遠遠只看側臉就更像了。

時間緊迫,向筠也顧不上驚訝好奇,立刻叫人喚了桃紅來稍作吩咐,桃紅便領著阮十二去了沐青霜的院子。

爲了怕家中孩子不懂事說漏嘴,向筠又叫人請了沐青澤與沐霽昀來,吩咐他們二人從明日起就將家中的孩子全攏到一處,不拘練武還是做些旁的,總之讓孩子們累得沒空留心旁的事就行。

雖說向筠的年紀也不過才二十七八,可她打理沐家已近十年,一向穩妥細緻、分寸得當,待人處事親厚又不失公允,因而沐家上下不拘年紀輩分,對這位少夫人都很是敬服。

沐青澤與沐霽昀聽了向筠吩咐後,也不多嘴瞎問,就按她的吩咐各自去準備了。

****

家中諸事安排妥當,外頭又有賀征的人在暗中周全,這便沒有後顧之憂了。

沐青霜換上阮十二拿來的護衛衣衫後,由得她幫著自己做了簡單的易容。

之後,沐青霜又仔細將自己身上所有東西都檢查一遍,確認沒有什麽容易引人注目的物事,這就算準備停當了。

「大恩不言謝,」沐青霜笑著對阮十二拱手抱拳,「待我回來請你喝酒。你還別說,連我自己都覺得咱倆有幾分相似。」

說實話,她心中對阮十二的來歷有些好奇,但此刻時間不等人,確實不是個刨根問底的好時機。

阮十二也笑著回禮:「沐小將軍抬舉了,我這不過就是……李代桃僵?哦不不不,魚目混珠?也不是……」

半晌找不到個合適的自謙之詞,阮十二有些尷尬地撓起了頭,自暴自弃的苦笑,「我沒讀過書,不會講漂亮話。」

雖說中原已在戰火中亂了幾十年,可利州與中原之間隔著崇山峻嶺,一直未真正被戰火波及;加之沐青霜長這麽大又從未出過利州道,故而雖知這些年中原人的日子不好過,心中也時常同情喟嘆,却很難真切地感同身受。

直到此刻,沐青霜看著眼前這個年歲明顯比自己小,長相與自己有那麽兩三分相似的姑娘,心中驀地涌起一陣不可名狀的悲憫。

是了,這些年的中原,尋常人家的孩子能活著長大就已是祖墳冒青烟,讀書這種事,他們想都不敢想。

「咱們江湖兒女不講那些花腔,意思到了就行。總之多謝你,」沐青霜忍住心中悶痛,若無其事地笑問,「你多大?入軍籍幾年了?」

這話題顯然緩解了阮十二的尷尬,她挺直腰身,不無自豪地笑道:「開春就十七,入軍籍已四年了。」

她想了想,拍了拍胸口對沐青霜又道:「我可是三年前在上陽邑陽江關打過守城之戰的老兵!請沐小將軍儘管放心去辦事,這裡交給我就成。」

三年前的上陽邑陽江關之戰,賀征領一萬餘人生扛了僞盛朝號稱五萬大軍的圍攻,死守陽江關近兩月,最終與趕來增援的敬慧儀部裡應外合,殲敵三萬。

這是賀征過去五年所有戰績中不大不小的一筆,却必定是將來戰史上不可回避的一筆:在糧草供給被切斷時,面對五倍於己方兵力的圍困,孤軍堅守兩月而城池未破,最終與援軍配合反擊大勝。

何其壯烈,何其輝煌。

當時捷報通傳各地軍府,沐青演回來向家中衆人說起此戰雖也與有榮焉,却又莊嚴肅穆。

據說那一役結束後,賀征手底下活下來的人不足五千。

那一年的阮十二才多大?還不滿十五啊。

而十五歲的沐青霜,還在赫山講武堂和夥伴們一道「爲非作歹」,還在爲著心心念念的少年或喜或嗔。

沐青霜眼眶酸燙,笑望著眼前這個沒事人一般的小姑娘。

她强忍泪意,拍拍阮十二的肩,鄭重叮囑:「既外頭有人不懷好意地盯著,若出了什麽差池被人看出破綻,你定要先顧著自己,否則我良心不安。」

新朝新氣象已近在咫尺,要好好活著,好好看看沒有戰火烽烟的錦綉山河。

那是你和你的同袍曾爲之浴血的將來,你們比誰都更有資格見證。

****

沐青霜與賀征是乘馬車離開的,對此沐青霜很是詫异。

不過,更叫她疑惑的是,上了馬車後,賀征就橫身斜倚在車內的坐榻上,還煞有其事地拿一件天青錦大氅搭在自己身上。

沐青霜眉梢疑惑輕揚,無聲向外指了指車簾。

賀征點點頭。

於是沐青霜沒再多問,自覺抱著長刀端坐在一旁,易容過後的小臉嚴肅板正,活脫脫就是個少年護衛的模樣。

亥時人定,城門早已下鑰。

負責看守城門的仍舊是利州軍循化營的人,屬令子都管轄。只是關卡前的兩名衛哨旁邊却多出個著朔南王府戎裝的人。

沐家馬車的車簾上都會挂一根燕尾翎,利州人都知道。

見是沐家的馬車,兩名衛哨士兵相互對視一眼,又看看身旁那個朔南王府的人,一時沒敢動彈。

那人手執長槍迎到馬車前來,向坐在車夫旁邊的護衛低聲問了一句「是哪位要出城?可有賀將軍手令」。

那護衛沒應聲,沉默地自外打起車簾。

見是賀征本人,那人楞了楞,趕忙行了禮:「賀將軍前日回循化城時是騎馬,如今出城却改乘馬車,可是身體有恙?」

「冬日天寒,舊傷復發,」賀征淡掀眼簾看向他,「承蒙汾陽郡主關照,已請了名醫在欽州王府內等候。王府那頭沒派人通知你?」

「回賀將軍,王府那頭的信鴿昨日清晨就到了,只是末將沒想到賀將軍會星夜啓程。不耽誤您了,請。」

那人一邊說著,一邊不著痕迹地朝車內打量,見裡頭除了賀征之外就隻另一名少年護衛,便恭敬地向賀征告了罪,安靜地將車簾放下退開。

****

出了循化城後,馬車大搖大擺地走在官道上。

沐青霜背靠著車壁坐在長椅上,似笑非笑地斜睨著坐榻上的賀征。

賀征將蓋在身上的大氅掀到一邊,規規矩矩坐正:「你……坐上來說吧?」

長椅的面上雖加了軟墊,但肯定不會比坐榻舒適的。

這一路去欽州百餘里,自不可能「夕發朝至」,沐青霜也不與他矯情客氣,站起來踢掉鞋子上了軟榻,盤腿坐到了他對面。

她想問的事太多,一時竟不知要先提哪樁。

賀征無端端清了清嗓子,眼神莫名心虛。

「趙旻,先說趙旻的事,」沐青霜將雙臂環在胸前,橫眉冷對,「我家外頭都是趙旻的人?方才城門口的那人也是?」

「只有咱們家附近是趙旻的人,方才城門口那人是朔南王的親信。」

賀征不動聲色地覷了她一眼,見「咱們家」這個說法沒有引起她的注意,忍不住就悄悄揚起了唇角。

「此次沐伯父那樁事雲裡霧裡,誰也說不出准話,朔南王拿著也難辦,所以對外才一直沒有聲張。」賀征接著道。

這二十年來,沐家雖未在最初就直接向中原戰場投入兵力,却盡全力穩住了利州這後方基石,使利州持續爲前綫輸送糧草、戰馬甚至兵源,還收留了大量中原流民與豪紳避難,這是路人皆知的事。

眼下趙誠銘畢竟未正式登上龍座,如非鐵證如山就貿然出手動了沐家,終歸會給人一種「兔死狗烹」的印象。他還是要點面子名聲的,不至於這麽莽撞。

「我知道的事情將大哥扣在朔南王府是汾陽郡主的主意。渡江之戰後,趙誠銘收到沐伯父臨陣脫逃的消息,命人將沐伯父羈押在朔南王府,當時却幷沒有打算對大哥做什麽。大哥就提出要回利州。」

賀征頓了頓,與沐青霜四目相對。

沐青霜了然輕笑,扶額一聲長嘆:「傻子都知道,那時只要一放他回來,他八成就會帶兵反了朔南王府啊……」

自家親爹突然背著污名被關了起來,又不讓旁人探視,沐青演自然是要發瘋的。

那種時候,若沐青演回來振臂一呼,沐青霜肯定也是沉不住氣的。

「真是多謝汾陽郡主,救了沐青演也救了沐家,」沐青霜有些後怕地吐了一口氣,「可這和趙旻有什麽關係?」

賀征眸心沉了沉,語氣透出點淡淡戾氣:「朔南王幷不想就此置沐家於死地,汾陽郡主也想保全沐家。但趙旻似乎不這麽想。」

趙誠銘同意了由賀征回來暫代利州、監管沐家;趙絮扣下盛怒中的沐青演,避免了他被怒氣蒙蔽理智貿然起兵造反,這都是在給沐家留餘地。

而趙旻却暗中派了人跟進循化,意圖不明。

「他或許是想暗中挑動什麽事,讓沐家沉不住氣做點什麽出格的事,這樣一來,若最後三司會審下來沐伯父的罪名坐不實,他便可以拿循化這頭的事做文章,」賀征補充道,「你這性子本來就是激不得的,我怕你要上了人家的套,就一直沒讓你知道。」

對他的分析,沐青霜是認同的,不過她有另一個疑問:「那你爲何一直沒告訴我,趙旻也攪和在這事裡?」

賀征抿唇撇開臉,瞪著車壁上的花紋,滿身寫著「我不是很想說」。

沐青霜倏地傾身靠近,一把揪住他的衣襟:「說!」

賀征以餘光淡淡瞥了撇揪住自己衣領的纖細手指,耳廓被她忽然靠近的氣息染了個透骨紅。

好半晌後,他才用一種酸不拉幾的語氣道:「聽說,我只是聽說啊,不一定是真的。」

「管你蒸的煮的,再磨磨唧唧我打人了啊!」沐青霜咬牙切齒地威脅道。

「據說,趙旻放過話,只要你答應……,他願幫著保沐家。」

不知爲何,賀征說話間莫名吞了幾個字。

沐青霜放開他,疑惑地皺眉:「答應什麽?」

「答應……他的求親。」這四個字賀征說得飛快,仿佛生怕被她聽清楚了似的。

沐青霜眉頭皺得更緊,若有所思地拿手指輕點著自己的下巴,緩緩靠向身後的車壁。

見她似乎認真在考慮這個可行性,賀征急得簡直要上火:「他是什麽人你不知道嗎?!這有什麽好考慮的!」

沐青霜當然不是在考慮「要不要答應趙旻」這種荒唐的事,她只是在思索趙旻的動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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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賀征急得跟什麽似的,她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忿忿的惡意,抬眸冷笑:「沐家人的婚事向來由著自己的心意,連我爹我大哥都不會管我要選誰。所以,我要不要考慮別人的求親,關你什麽事?賀二哥。」

這一聲涇渭分明的「賀二哥」,渾似一把冰刀將賀征的胸腔捅個對穿。又冷又疼。

他低垂的長睫顫了幾顫,沉默地調整著自己的呼吸。

沐青霜看著他那副受傷不敢叫疼的模樣,却幷沒有太多「大仇得報」的解氣之感。

氣氛陷入一種古怪的沉默。

良久後,沐青霜突然伸長腿踢了踢他。

賀征一個激靈,猛地抬起頭:「嗯?」耳尖悄悄開始發燙,慢慢燙向脖頸。

好在沐青霜是垂著眼簾的,幷沒有看到他這副模樣:「先前你對城門口那人說你舊傷復發,不是真的吧?」

「不是,怎麽會。」賀征應得很快。

沐青霜「哦」了一聲,沒再與他說話,兀自靠著車壁閉目養神,腦中想著許多事。

馬蹄噠噠踏在官道上,一路向夜色更深處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