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雖說謝笙的官銜較嚴懷朗要低上一級,可她在右司的年頭其實比嚴懷朗要長,在朝中素以作風剛正果敢著稱,做事從不拖泥帶水。
在眾人齊齊鴉雀無聲的片刻過後,謝笙心下飛快思量後,對周行山低聲耳語一番。
接著,周行山便趕忙領著幾人出了省政堂,留謝笙在議事廳內單獨與初初回京的嚴懷朗解釋詳情。
在省政堂門外,周行山讓江信之與蘇憶彤先行散去,自己領著月佼、紀向真與雲照往典史閣去。
在場幾個都是機靈鬼,除了魂不守舍的月佼之外,其餘幾人心中都已大約有數:在方纔那短短的瞬間裡,謝笙心中已有了新的部署,並毫不猶豫地做出了決斷。
江信之與蘇憶彤約莫與這個案子無緣了。
好在他倆都是懂事的,心知謝笙做此調整必有她的考量,便雙雙向周行山執了禮,相攜離去。
在曲廊中,周行山邊對紀向真囑咐道:「月佼與雲照眼下還不知此案詳情,待會兒進了典史閣,你將卷宗取齊給她倆參閱,好好同她們細說。」
語畢,卻神色複雜地看了雲照一眼。
雲照暗暗翻了個白眼,撇撇嘴沒說話。
紀向真與月佼各懷心事,兩人均是遊魂似地點點頭,各自敷衍地低應一聲,算是告訴周行山自己聽到他的話了。
周行山將三人帶進典史閣後便匆匆離去,紀向真領著月佼與雲照進了一件記檔房,卻不忙著去翻找相應卷宗,而是將門掩上。
他一臉愧疚地蹭著腳步,臊眉耷眼地垂著腦袋立在月佼面前,聲如蚊蠅:「我方才只是一時沒多想……」
月佼還沉浸在尷尬之中,聞言茫然抬起紅臉,看著他那喪氣又自責的模樣,詫異道:「怎麼了?」
「若是想向人道歉,就敞亮些說!」雲照勾起一腳輕踹在紀向真的小腿上,笑罵,「這點膽氣都沒有,不覺得窩囊啊?」
滿面羞慚的紀向真被雲照踹得險些一個趔趄,但他並未像平日那般與雲照打鬧,無聲承下她那並不重的一腳後,認真地對月佼行了一個大大的致歉禮。
月佼嚇了一跳,暫時拋卻自己滿心的尷尬,無措地撓了撓臉:「究竟怎麼了呀?」
「我方才沒有過腦子,就向謝笙大人舉薦你,」紀向真臉上是少見的沉重與後悔,「若江湖上當真有人得知你已入朝為官的消息,只怕你此行會有危險,我……」
「哦,無妨的呀,我機靈,一定會有法子的,」月佼擺擺手,不以為意地笑道,「我在趙攀大人眼中的印象極其惡劣,這一晃都將近被閒置三個月了。再沒個差事做出點模樣來,將來怕是只能被打發到門房上值夜……我心裡明白你是替我著急呢,不會怪你的。」
將近三個月只領薪俸沒事做,月佼早已夠夠的了。她來考官,絕非只是找個地方混飯吃的,若當真是那樣,和前一世有什麼區別?
這三個月裡她看了許多右司已結案的卷宗,很清楚右司就沒有不危險的差使,她不怕的。
她希望自己得來不易的這一世,是堂堂正正、俯仰無愧的。
紀向真、蘇憶彤、雲照、江信之選擇到右司做官,淵源各不相同,卻都有極其清晰而堅定的信念。月佼在他們中是個異類,她沒有他們那樣明確的目標。
可她有一點和他們是相同的,她也想做個有用的人。
「可是……」
見紀向真仍是過意不去,雲照不耐煩地嚷道:「囉哩巴嗦還沒個完了是吧?反正眼下顯而易見,這差事注定是咱們三個的了,你若心中愧疚,到時月佼若當真有危險,你就拿命抵給她吧。」
語畢便催促紀向真去取卷宗,自己拖了月佼往窗下的桌案前坐著。
「好,就拿命抵給她。」紀向真一邊翻找著卷宗,一邊自言自語。
月佼揉著眉心,笑著嘀咕道:「瞎說,我拿你的命來又不能延年益壽。」
她喜歡這些夥伴,、喜歡這裡,她要和大家一起好好當差,一起長命百歲。
………
「……誒,還真是洞天門的事呀?」月佼看著卷宗上的內容,詫異地脫口而出,同時抬頭看向紀向真。
世事真是奇妙,當初月佼是尋著「洞天門」這個由頭才得以出谷;就連之後在江湖上小有名聲,追根究底也是因為「洞天門」。
可萬不曾想到,在她成為了監察右司武官員吏後,參與的第一個案子,竟還是與「洞天門」有千絲萬縷的關聯。
「沒錯,就是那個混蛋『洞天門』。」紀向真咬牙切齒。
雲照將後腦勺抵在雕花窗欞下,懶懶翻著手中的卷宗,口中道:「你這語氣可不太對勁。怎麼的?跟『洞天門』有仇啊?」
「是有些……陳年恩怨。」紀向真懇求地看了月佼一眼。
當初他瞞著師門與家中眾人獨自跑到北邊,想要在江湖上掙些名聲叫人刮目相看,卻被「洞天門」的人用藥迷倒,淪落為別人籠子裡的階下囚,最後還被當做奴隸轉手送給了玄明帶回紅雲谷。
經過這一年多的沉澱與打磨,他心性上長進不少,此刻想想也是後怕。若非那時遇到月佼相助,他不敢想想自己最終會是什麼樣的結局。
這是他輕狂年少中最不堪回首的恥辱,他不想被同僚們知道。
月佼大約猜得到他的心思,輕柔地揚了唇角,朝他眨眨眼,示意他不用擔憂,自己絕不會說出去。
紀向真感激不已地垂下眼簾,抿了抿唇。
雲照輕踹了一下桌腳,笑道:「這兒看卷宗呢,你倆眉來眼去算怎麼回事?」
「瞎說,哪有眉來眼去。」月佼笑著伸手,朝雲照的肩上輕打一記。
雲照笑著側身躲了躲,忽然道:「誒,洞天門的案子不是嚴……嚴大人在跟嗎?」
一提到嚴懷朗,月佼又想起方纔那令她尷尬到無地自容的瞬間,頓時滿臉炸開紅雲,一顆小腦袋垂得喲,下巴頦都抵著鎖骨了。
「眼下『洞天門』的人幾乎全在北境幾個州府的掌控之中了,」紀向真解釋道,「但這個販奴案如今又牽扯出兩條線,一是實際上最大的買家『半江樓』要這麼多人究竟想做什麼,這條線,嚴大人跟的是這條線。」
而他們三個此次要去查的是另一條線,便是「洞天門」究竟從何處源源不絕搜羅來這麼多人,且各地府衙幾乎很少收到人口失蹤的報案。
………
申時,放值的鐘聲一響,月佼站起身就打算跑路。
雲照一把扯住她的衣袖:「跑什麼啊?不是說好吃完飯一道去松風堂看戲的嗎?」
「就是,今晚松風堂的戲班演的是《將魂傳》喲,」紀向真將那些卷宗收好放回原處,笑得跟人販子拐小孩兒似的,「你最敬仰的『公子發財』寫的《將魂傳》喲!」
見月佼還在猶豫躊躇,雲照搖了搖她的袖子,笑得像人販子的同夥:「今晚這場的武旦,可是厲連勝老闆的關門弟子羅昱修啊!」
說起這羅昱修,在京中也是個頗為傳奇的神人。
他的父親就是以「反串武旦」名滿大縉的厲連勝,不過,他從母姓。
他的母親昭文閣大學士羅霜,是同熙帝的伴讀,也是同熙帝最為信任的人之一。
且羅霜還是九卿之首、帝師羅堇南的長女。
這位可說是銜著金湯匙出身的閒散貴公子,打小沒旁的志向,就是癡迷戲台;與家人軟磨硬泡到十三歲,才終於如願做了自家父親的關門弟子。
不過他也只是偶爾技癢時,才會在高密侯夫人名下的「松風堂」登台亮嗓,因此每回只要松風堂的水牌上一掛上羅昱修的牌子,通常不出兩個時辰之內戲票就會售罄。
月佼被他倆一唱一和惹得心癢癢,躊躇不已地扁扁嘴,紅著臉訥訥道:「可是,方才在嚴大人面前……尷尬成那樣,我……」
「尷尬個鬼,咱們也是為了差事,又不是當值時間瞎玩鬧,」雲照索性攬住她,「再說了,他今日剛回來,指定會被召進宮去的,哪有閒工夫搭理咱們。走,趕緊回官捨換衣衫。」
………
江信之的家就在京中,今日被家中高堂派人召喚,只能蔫頭耷腦地回家綵衣娛親去。
晚飯過後,月佼與雲照、紀向真、蘇憶彤一道去了松風堂,在雲照提前訂下的二樓雅間內就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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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熱熱鬧鬧地就著茶果點心有說有笑,等著好戲開鑼。
「……你們瞧,你們瞧,」紀向真笑嘻嘻地指著月佼,「她還是不會嗑瓜子。」
雲照與蘇憶彤齊齊看向月佼,惱得月佼揚手就將那顆咬得爛糟糟的瓜子隔桌朝紀向真丟去。
「關你什麼事,妖女就是這樣嗑瓜子的!」
紀向真哈哈大笑,跳起來邊躲邊嚷:「你噁心不噁心?咬過的東西還往別人身上丟!」
「沒你噁心!」月佼氣鼓鼓瞪他一眼。
蘇憶彤笑著抓了幾顆瓜子在手上,對月佼道:「來,看著,我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