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發佈時間: 2024-12-17 15:1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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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寒冬臘月時節,午後的陽光倒映在一片皚皚白雪中,卻也刺得人睜不開眼。繡玥帶著寶燕快到永和宮後院的時候,緊閉的紅褐色的大門前,依稀模糊見一個穿著綠色衣裳的身影在門口癡癡立著。

走近了,原是杜常在。

杜常在的額頭滲出一層細細的汗珠,手裡提了個食盒,她轉過頭看向來人時,顯然是在日頭下站得太久了,目光還有些渙散,腳底踩得雪有些化了,向後不覺微微退了一小步。

看清來人是繡玥,杜常在面色並沒有很大的波動,不惱怒,也看不出怨恨,只是很平淡的瞧了她一眼,然後又轉回身去,似乎是在看一個並不相干的人,繼續癡癡盯著眼前那道緊閉的大門。

從前她們還是同在延禧宮住過的人,繡玥卻幾乎想不起從前杜氏做宮女時的樣子,只覺得此時此刻再見她時如此陌生。

從前她風光的那一陣子,終究也是因自己而變成這樣。

杜常在在永和宮一連站等了七日,可這道門裡的主人始終對她閉門不見。一絲鬆動的跡象也沒有。

她只是個卑微宮婢出身,在這偌大的紫禁皇城裡,她不是謕妃的人,又得不到聖上的注意,無權無勢,無娘家,不依靠帛堯,還能依靠誰呢。

只有帛堯當靠山才使得她在後宮中翻身成了主子,有了一席之地。現在滿宮都知道她被棄如敝履,六宮中人誰還肯將她放心上,奴才們看她的眼神都是滿心的不屑一顧。

繡玥默默瞧了一眼杜常在,越過她,走到門前敲了敲門。

不一會兒,門裡面聽到些響動,一個小太監迅速開了門,急著道:「是瑩娘娘嗎?小帛爺又不好了!」

繡玥一眼便認出這個小太監,上回就是這個小太監給她開的門,他一直貼身跟在帛堯身邊,應該是帛堯的心腹。

她客套地笑笑,「是我呀,公公。我聽說小帛爺病了,過來瞧瞧。」

小太監見到是繡玥在門前站著,神色異樣,似乎有許多話要脫口而出,卻還有說不出口的踟躕。

他不說話,繡玥先笑著套近乎道:「還不知這位公公如何稱呼呀?」

「不敢,」小太監沒什麼好臉色,哼裡哼氣的:「奴才初六。」

「六公公,」繡玥向裡面望去,又壓低聲音:「我聽說……總管病了,今日在儲秀宮也沒見到,可是真的舊病發作了嗎。」

初六滿不高興地瞥了她一眼,盯著地面道:「我們小帛爺是副首領,平時才不管儲秀宮的這些鎖事呢,二阿哥在宮裡的時候才會陪著。哪能時時由你瞧著。再說了,小帛爺前些日子……遭了禍,又聽了你……在宮中那些破事,身子大不如前了,如今整日一個人跑去園子,一待就是一天,連我都給遣回來了不許跟著,冰雪連天的,這人還好得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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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完,若有所思地瞧了一眼繡玥。

本來小帛爺苦於數年的疾病折磨,都已經打算狠心給自己一個了斷,可偏偏有這個女人絞盡腦汁,通過杜氏的手給他治病,給了小帛爺一絲曙光,現在她又把它全部澆滅。

繡玥不知為何初六看她的目光十分不友善,既然帛堯不在住所,她也沒必要在這停留,她看了一眼遠處的杜常在,對初六和氣道:「既然小帛爺不在,我們也不打擾了,告辭,六公公。」

她對寶燕道:「走吧。」

走遠了一些,繡玥低聲道:「這附近的園子,你都摸熟了罷。」

寶燕自然點點頭。

繡玥轉回頭,「那咱們先去人最少的那處看看。」

兩個人在御花園裡四處找尋,深冬時節,參天樹木凋零了不少,繡玥本就是衝著最偏僻的地方去的,可是找了兩圈,才在一片假山與假山層疊之間,找到了上面坐著的那個形單影隻的身影。

日薄西山,寒風刺骨。遠遠的,帛堯穿著件單衣坐在假山上面,風吹鼓了他的袖口,貫穿了身上單薄的衣裳,他只一動不動望著對面不遠處的那棵樹,那棵樹的葉子皆俱凋零,只餘乾枯的樹幹,被肆虐的狂風吹斷了一截樹枝,殘存的枝幹搖搖晃晃,再被吹斷。

他發白的臉色如同一張紙一樣,該已坐了很久很久。靜靜無言盯著那棵樹。

一瞬間,繡玥忽然想起自己六歲寄養在善府的時候,也經常會一個人偷偷跑出去抹眼淚,舔傷口,然後心如死灰地盯著那黃昏的日落,癡癡地望著,眼睜睜瞧著那微薄的光線完全被黑夜吞噬。

就如同他此刻等著那棵樹,最終枝葉殘破凋零。

「小帛爺!」

初六在後面嚇得兩條腿都哆嗦了,這冰天雪地的,小帛爺的心症都已重到了病危的地步,他卻原來拋開所有人,在這刺骨的寒風中一坐就是大半天?這不是不要命了嗎?

說著話初六就要慌亂爬上去扶自家首領下來,可他剛手腳並用爬上了一步,就被帛堯腥紅的眼神嚇退了,「滾!」

初六嚇得一哆嗦,從假山上滑溜了下去,身側卻有個纖細影子已經踏了上去,繡玥一條腿半跪在地上,將自己身上披著的斗篷胡亂用力扯了兩下,脫下來圍在身前凍僵的人身上,在兩手圍住帛堯的一瞬間,觸到他的後背,自己竟猝不及防凍得哆嗦了一下。

體間傳來的寒冷讓她心驚,他是在這裡吹了多久的冷風寒氣?

原來他不光是虐打宮人、對別人狠毒、對自己竟然都能下如此狠手!

帛堯兇狠地轉過目光,猝然見到繡玥的臉,他下意識一愣,隨後表情變得不自然,厭棄地瞧著她,「怎麼是你,你怎麼在這?」

他一直沉浸在其中,卻也沒留意小六子領了些什麼人來,不曾想卻是把她招來了。

他負氣地完全背過身,沉下聲音:「他們把你找來的?」

「不是,」繡玥屈身繞到他身前,將那斗篷攏緊了些,「我前些日子遭難,想必宮中也傳遍了,那時候聽說帛總管病重,不得空來看您,現下好些了,想來看看帛總管。」

她的目光瞥到他發間殘落的積雪,深紫髮黑的嘴唇,不由歎了口氣,「想不到情況竟惡劣到了這種地步。還是我扶總管先下去,病得這樣厲害,還這般糟蹋自己的身子,就穿了這麼件單衣裳在這裡被冷風吹了幾個時辰,總管當真不要命了嗎?」

說著,她就要攙扶他,卻被一把無情地甩開,帛堯冷笑道:「這不是玥常在麼!都已經封了常在,爬了龍床,以後想來也再用不著我什麼,還假惺惺的做這幅討好樣子給誰看!」這句話他明明是要諷刺她,可說出口的時候,無端自己心裡口裡多了那幾分苦澀。

「你、」

繡玥聽他這樣講話,臉色一陣白一陣紅,「六宮紛傳得這樣厲害,你該知道實事並非如此,為何要來挖苦我?」

她苦澀道:「宮裡所有的人都是皇上的奴才,皇后娘娘都不可以例外。皇上命我站著我便站著,皇上命我跪著我就跪著,要我生就生,要我死就死。我只是皇上的奴才,答應是奴才,常在也只是身份高一點的奴才罷了。人是皇上的,身子也是皇上的,難道我自己可以說得算嗎?如果我可以選……」

接下來的話她沒有再說下去。

「算了!」她細細歎了口氣,帛堯現在這副處於極端的樣子,說什麼話繡玥也生不起氣來,她又去扶他,哄人一樣的語氣輕柔哄勸著:「先下來,下來再說,好嗎。」

帛堯垂著目光,看見拉著自己衣袖的那隻白淨的纖纖玉手,初次見時,她有求於自己,也是這樣拉著他。

但是眨眼之間,所有的事情都變了,一切都變了。他還在等,她卻已經完全屬於了她名份上的那個夫君。

他生下來便是這樣的命,眾叛親離、寄人籬下、只有自己和自己作伴,卻連身子都這樣支離破碎。

連自己,都不屬於自己。

從來就是一無所有。即便能拖著,再活個一二十年,日子也不會比現在有什麼兩樣。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活著,也沒人在乎自己是否活著。

他用力抓住落在自己衣袖上的那隻手腕,恨極道:「明明是我先遇見的!是我最先遇見你,為什麼又要被搶走?為什麼所有的一切都要被一一搶走?我還要這副破身子做什麼?讓它每日每夜的折磨我?我不會讓它稱心如意!告訴你!我本來決意要死的,要不是你多事,到了二十歲的時候,我就準備給自己得到解脫,為什麼你要在我最痛苦的時候出現,現在又這樣隨隨便便的離開?」

「我……」繡玥先是一愣,隨後臉色複雜看著他,雖然從前他就對她表達過這樣的意思,卻不曾想他執念至此。

未幾,她的聲音沉寂下去,「我是皇上的妃嬪……一旦進宮就注定了是這樣的身份,從來由不得己,也不會改變。」

「不過我從來沒忘過總管的恩情!這些日子雖身陷囹圄,卻也惦念著給總管重新配了藥方,總管寬心,再不會讓總管再受那麼多的罪了,只要總管別作踐自己,好好的按時吃藥,身子好起來了,一切總會好的。」

她的眼睛閃亮,真誠地瞧著帛堯,他似乎被繡玥的目光所感染了,喃喃道:「真的麼……你還打算一直給我治病?」她已經討得了皇上的好,他已經沒了利用價值,這個女人一貫如此的勢利,這些日子,她還有在記掛著他的病麼……

「真的,真的。」繡玥見他口風鬆動,連忙應聲道:「直到把總管的病治好為止,我都不會丟下總管不管的。」

她連哄帶騙的,好聲好氣的,半拉半扯的,好說歹說,連她自己都沒想到,終於將帛堯從假山上勸了下來。

初六仰著頭在假山底下都看傻了,小帛爺的性子一向陰狠偏激,都到了極致的地步,否則怎會任由他將自己作踐到這地步他們都不敢攔著,連瑩嬪娘娘都快沒了轍,怎麼這麼個名不見經傳的常在來了,就給輕易給從假山上哄騙下來了?

若說起來,他的小帛爺也真好騙。初六在心裡忿忿地想著,之前要死要活,瑩嬪娘娘真心實意同他講了那好半天的道理,他就是一字不聽,卻經不得這邊三言兩語、幾句好話就給打發了。

難怪從前那杜氏也能輕而易舉就瞞天過海,他們這位小爺別看面上兇狠無比,其實就是個天然待,心思單純的那叫一個厲害。

從假山上下來,初六趕忙上前給他圍上一件大氅,帛堯的目光瞄著繡玥,她正披回自己的斗篷,系著領上的扣子。

他猶豫著開了口,聲音略微低沉:「……以你所言,新藥還要吃兩三個月?」

繡玥的目光落於系扣上,點點頭,「最少也要兩三個月,多則半年,誰讓總管斷了從前的那味藥呢,那個方子雖有不妥之處,可畢竟還有療效,也不至病這麼重。」

「那麼…..」

繡玥現在只管順著他,她抬起頭,朝他溫柔地笑:「總管放心,這藥我的丫頭寶燕會按時送過來,寶燕,寶燕?」

繡玥喚了兩聲,寶燕在原地杵著,似乎才緩過神來,她喏喏應了一聲,便快速轉過去臉,聲音幾不可聞。

繡玥微微詫異,何時寶燕有如此氣弱的時候,帛堯被站在她身邊,同樣看向寶燕,順口問了句:「她是你的貼身侍女?」

「是,寶燕才是弄藥的行家呢。」

他「哦」了一聲便沒再說話,看起來也並不在意。

繡玥接著熱絡道:「而且只要我得空,也會時常來探望總管的病情,總不叫病情再反復了就是。」

帛堯聽到這,面色總算有了點微微緩和。

「還有件事兒,」繡玥見他面色有所鬆動,趁機同他試著商量道:「起初的幾日一時難以見藥效,總管還反而要遭些罪,我前幾日倒是想起來,如果能做成個大的香囊藥包放在懷中,隨時聞上一聞,倒能減輕不少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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