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發佈時間: 2024-12-17 14:1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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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冬日深更,霜雪寒宵。

在車夫的鞭鞭急催下,兩匹馬兒揚蹄疾馳在夜色中。空無一人的官道上,車頭馬燈如孤星爍爍。

車厢內的二人已沉默了將近半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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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厢的角落裡有被固定在地面的仙人承露燈檯,長燭的光透過燈罩迤邐而出,明亮柔和、溫暖沉默,似許多欲說還休的綿長心事。

閉目沉思的沐青霜忽然睜開眼,意外將對面那個一直盯著她發怔的人逮個正著。

賀征被驚到,倏地收回目光斂睫垂眸,右手虛握成拳抵在唇邊,訕訕輕咳兩聲,頰邊浮起一抹暗紅。

與年少時他偷偷瞧著她恍神,却猝不及防被她逮住時的神情舉動別無二致。

若此刻坐在他對面的是十五歲的沐青霜,此刻必定已笑意蜜甜地紅著臉,撲身過去得寸進尺地纏人了。

可惜,此刻坐在他對面的,是今日恰恰好二十歲的沐青霜。

她只是紅了臉,佯做鎮定地將目光從他面上挪開。

沐青霜抿了抿唇,扭身探向車窗處,撩起車簾一角向外打望天色,喃喃自語:「快子時了啊……」

再半個時辰,她的生辰就徹底過去,又添一歲風華,又多一歲心事。

「萱兒。」

經過五年戰火烽烟的淬煉,賀征的嗓音已不復年少時那般澄澈清幽,代之以醇厚的低沉。

這突如其來的一聲輕喚似乎耗去他極大的勇氣,尾音裡隱隱帶著點不易察覺得輕顫。

沐青霜僵在那裡,仍舊瞧著車窗外的夜色,腦中想的却是自己小時愛吃的那種石蜜糖球。

那種糖球較尋常的糖更堅硬,裝在精巧的小匣子裡,晃一晃便會撞出叫人心喜的骨碌碌悶響。

糖球外裹了一層厚厚的糖霜,外表看起來顆粒分明,初入口時總覺粗糲,抵住口中上顎時,總叫人心中發癢,忍不住想齒舌幷用將那層沁甜又撓人的糖霜刮得乾乾淨淨。

說不上來爲什麽,沐青霜很沒出息地顫了顫,面頰驀地燒燙起來。

她心中嘀咕,阮十二給自己做的易容應當是靠譜的吧?看不出來臉紅的吧?

這麽一想,她心中稍定,放下簾子回身坐好:「有事?」

賀征抿唇覷著她,遞過來一個金漆描花的小匣子。

「給你的,生辰禮。」

今日一早,大家都按利州風俗將生辰禮直接送到向筠那裡,待向筠將那些禮物都記到禮簿上後,再一幷歸攏交到沐青霜手上。

沐青霜急著要走,向筠便沒來得及與她交接今年的生辰禮,因此她也不清楚賀征這是額外多給她一份,還是早上忘記拿給向筠的。

無論如何,從賀征口中聽到「生辰禮」這三個字,於沐青霜來說終歸是不太美好的回憶。

她的眼神轉凉,重重咬住下唇,瞪著那精緻的小匣子宛如瞪著仇人。

許是見她沒有伸手來接,賀征執拗地將那匣子往她懷中一送。

民俗上,別人送的生辰禮,只要沾了手,就是不能退的,不吉利。

沐青霜暗暗平復著心中的起伏翻涌,深深吸了一口氣:「多謝。」

語畢,她直接將那小匣子收進了軟榻角落的小竹篋內。

「你……」賀征哽了哽,小心翼翼地,「你不打開看看麽?」

「不看。」

沐青霜置氣似地抓過他腿邊那件天青錦大氅,就勢躺下,兜頭將自己蓋了個嚴嚴實實。

五年前,賀征就是用一份提前到來的「生辰禮」,從她這裡討去了一份解脫。

時隔五年他又遞來生辰禮,她發現自己幷沒有想像中那般雲淡風輕。

像有針尖從心上輕輕劃過,傷口雖細細小小,却也疼的。

****

三日後,馬車駛入欽州城,直奔汾陽郡主趙絮的居所。

這些年中原戰事頻繁,便是朔南王府這樣的門戶都講不了許多精細規矩,諸事從簡從便。

趙絮已是有封號有軍功的郡主,若在太平盛世,必定早就開府建院了。只是如今形勢所迫,講究不了許多,她的居所就只是朔南王府內一座小偏殿而已。

趙絮早已得了消息,派人在門口迎候。

沐青霜以護衛的姿態跟在賀征身後,一路隨那侍者往裡去。

行到抄手游廊下時,赫然見趙旻帶著幾個人迎面而來。

沐青霜雖已簡單易容,却也怕多生事端,便輕輕垂下臉。

走在她前頭的賀征不著痕迹地往旁邊挪了半步,將她大半擋在自己的背後。

引路的侍者未敢多言,恭敬地問了聲「六公子安好」,便垂首立到了一旁。

趙旻見是賀征,停下脚步與他面向而峙,狹長雙目輕慢地將賀征從頭到尾一番掃視。

「膽子倒挺大,呵,你以爲你真護得住?」趙旻笑得陰鷙又挑釁,「你這時候出了利州道,就不怕循化那頭……,嗯?」

「你試試。」賀征沉嗓疏淡,不疾不徐地冷聲回道。

不過三個字,沒有大聲武氣,也沒有波瀾起伏,却莫名給人無形威壓。

趙旻咬牙重重哼了哼,拂袖一揮,舉步離去。

****

侍者將二人領到偏殿的一個小院。

小院四下都有人把守,趙絮竟親自站在小院門口等著。

賀征與趙絮互執了軍中禮後,趙絮眼帶詢問地看看他身後,賀征沉默地點頭。

沐青霜也向趙絮執了禮,正要開口,趙絮却抬手指了指院中:「去吧。」

沐青霜看了賀征一眼,見他眼神篤定,便知趙絮信得過,於是低聲致謝後,隨著引路侍者舉步往院中去了。

走到半途,她略略回首,見趙絮似乎滿臉不贊同地對賀征說了一句什麽,賀征便不情不願地板著臉隨趙絮離開了。

沐青霜疑惑地撓了撓頭,跟著侍者進了正廳。

廳內,她的兄長沐青演正坐在圓桌前,百無聊賴地轉著手中的空杯子。

引路侍者恭敬地退了出去,將廳門掩上。

面對易過容的妹妹,沐青演一張嘴開開合合,半晌沒憋出聲音。

沐青霜沒好氣地白他一眼:「大哥,真的是我。」

這一開口,沐青演總算確認了她的身份。

「家中還好嗎?」

「大嫂讓我轉告你,家中一切都好。」

沐青演抬掌重重抹了抹臉,轉怒其不爭地指著她,壓低嗓音道:「你說你,你說你……你怎麽回事?!我不是讓阿征轉告你,讓你交出暗部府兵麽?!」

沐青霜怒從中來,大步走過去揪了他的衣襟,將他從凳子上拖起來就是一頓揍。

「這麽大的事!你就輕飄飄讓他帶一句話!我什麽都不知道,你當我敢輕易就做這决定嗎!」

沐青演被揍得悶聲吃痛,却自知理虧,到底還是連忍了她三拳才出手擋住。

「坐、坐下說,再打下去你大哥就要去天上做神仙了。」

兄妹二人各自平復片刻,雙雙在圓桌前落了座。

「渡江那夜到底發生了什麽?眼下究竟是個什麽情况?咱們家要怎麽應對才能破這局?」沐青霜拿手背抹去眼中薄薄泪意,一連串的疑問。

沐青演倒了一杯熱茶遞到她手中:「天曉得那夜到底發生了什麽!」

沐家父子自率軍到了中原後,一直負責掩護主力左後方側翼,清除僞盛朝派來的斥候與小股滋擾部隊。

因是分別負責左右兩翼,沐青演與沐武岱扎營之地便隔了近百里,彼此之間的消息通聯幷不十分及時。

「主力大軍强渡瀅江時,我與爹都奉命留在江右殿後,防備僞盛軍繞道從背後偷襲,」沐青演握拳在桌面捶了一記,「當時有一支僞盛朝的火器營趁夜反渡瀅江,打算在我駐地附近屠城引發百姓恐慌。我收到斥候的消息就立刻帶兵去江邊圍堵,之後激戰兩日一夜,根本不知爹那頭究竟發生了什麽。」

强渡瀅江的第三日,朔南王府就下令羈押了沐武岱。

「根據監軍的陳詞,渡江的當夜,爹無故帶領麾下二十萬人調轉馬頭,意欲退往利州道方向,疑似臨陣脫逃。」

沐青演極其憋屈地吐出一口長長的濁氣:「後來趙誠銘讓慧儀接手了那二十萬人,慧儀也對那些人做了甄別訊問。所有人衆口一詞,說當夜確實接到了『拔營往利州道進發』的命令,隻不知爲何中途又停下了。」

莫說敬慧儀自小與沐青霜親厚交好,就憑敬家在利州與沐家相輔相成、盤根錯節的關係,敬慧儀也絕不會坑害沐家。

「總不可能二十萬人全都說假話,看來當夜爹是真下了這樣的令,」沐青霜重重捏著自己的眉心,「可是爲什麽啊?!既對方反渡瀅江的人全在你這邊,爹那頭根本沒受到攻擊,爲什麽突然下令退回利州道?」

况且,若真是要臨陣脫逃,中途無端端停下幹嘛?

「天曉得。趙絮幫著在趙誠銘那邊探過口風,自被羈押後,爹是既不認罪也沒辯解,只說願等來年的三司會審。」沐青演猛拍額頭。

既沐武岱態度堅决只等三司會審,兩兄妹在這事上也無計可施。

「那照這樣看,即便我交出暗部府兵,趙誠銘也不會放人的吧?」沐青霜看著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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