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雖心中仍舊有些猶疑, 不過顧春還是回去將葉遜的那張請帖取了過來, 交到李崇琰手中。
此時李崇琰正窩在書房窗前的躺椅上, 而特意為顧春準備的那張小桌案也被從原本靠牆的那一頭挪到躺椅跟前。
顧春將請帖交給他之後,找司梨幫忙泡了一壺果茶來, 便在小桌案坐得軟塌塌地, 認真地開始翻看一本自翊州買回來的話本子。
「誒, 」躺椅上的李崇琰忽然自背後靠過來, 下巴擱在她的肩頭,懶洋洋問道,「這張帖子……幾個意思?讓我再自個兒送上門去,好讓他我把另一條腿也打斷,以免只斷了一條腿站不穩?」
這位葉家家主真是風中搖曳的一朵奇葩。一邊把人打斷腿,一邊又下帖子請人去做客, 說不是居心叵測都沒人信啊!
聽出他的委屈幽怨,顧春安撫地笑笑, 反手將手中的小茶盞遞到封住他的嘴。「今日師父表態要支持你整軍了,是嗎?」
李崇琰正就著她的手抿了小口果茶, 聞言眼中頓起驚訝。
因為今日葉遜的舉動實在太過出人意料, 他自打從葉家大宅被送回來之後,交代讓燕臨替他回京去找皇長姐求證一些事之後,便只管一徑纏著顧春裝可憐佔便宜。
膩來膩去這半晌, 一直忘了提自己還同葉遜談過整軍之事。
他也相信,葉遜絕不會向顧春提及屯軍相關的事。
「你怎麼看出來的?」
「因為帖子是師父早上就拿給我的。我方才算了算,他給的那個接骨斷續膏, 是正好可以讓你在他壽宴之前康復的份量。」
顧春略偏頭回首與他四目相對,這人就撲在她後背上一直拿下巴擱在她肩上說話,沒骨頭似的。「你不熱啊?」
李崇琰撐起身坐得離她更近些,乾脆自背後將她攔腰環進懷裡,以實際行動回答了,他不知道什麼叫熱。
「你的意思是說,這老狐狸他拿我的腿炫技呢?」
顧春唸著他腿上有傷,便也不掙扎,靠在他懷裡若有所思地笑笑,「以師父的性子,他支持你整軍,必是他經過評估,認同了你的方案與你這個人的品性,但絕不表示他會任由團山屯軍成為你個人的附庸。」
「便是團山想附庸那我也不要啊,」李崇琰不以為意地嘖嘖兩聲,「我眼下未封王,沒錢養私兵……老狐狸是故意弄斷我的腿,好展示他精湛的醫術給我瞧,以便讓我知道,我與葉家是合作關係,而這醫術是他與我合作的籌碼之一?」
葉家在團山蟄伏太久,如今手中能完全掌控的可能就只有十二寨、十三寨與十七寨三個副寨的兵力,用這點實力來談合作,實在有些寒磣。
可「快速接骨,並能在短時間內令斷骨恢復」,這在兩軍交戰時的作用極大。光憑這個,葉家手中的實力瞬間倍增,立刻有了平等合作的資格。
見顧春點頭,李崇琰無語望蒼天:「這種事,他直接跟我說,我也是能聽懂的。」有必要身體力行演示一遍嗎?!
也虧的這是團山,若是在京城或在中原任何地方,即便是李崇琰自己不追究這件事,葉遜都免不了要被問罪。
「誰叫你要亂說話,送上門討打。」想起他在葉遜面前的胡說八道,顧春忍不住面上微紅,推開他的懷抱,有些尷尬地斟了果茶來喝。
李崇琰拿那請帖在她面前替扇搧風,小聲嘀咕道,「那是因為他一直裹亂激我,他一說不同意,我……」
「其實,找家長議親這事,那是中原的規矩,」顧春緩緩站起身伸了個懶覺,眼含同情地回頭瞥他,「若照團山的習慣呢……」
邊說著,顧春撒腿就往門邊跑,口中脆生生笑道,「只需要兩個人說好,拿著庚帖和婚書到家主那裡說一聲就行的!」
李崇琰滿臉如晴天霹靂,待回過神來時,她已經笑趴在門上了。
「也就是說,我這頓是白挨的是嗎?」他腿上有傷,不方便下地,只能在躺椅上衝那個笑得沒心沒肺的傢伙悲憤瞪眼,「你給我回來!」
「對於愛佔姑娘便宜的混蛋小子,聰明的姑娘就不能有求必應,」顧春笑著衝他眨眨眼,指了指桌案上自己先前翻看的那本話本子,「我剛在書上看到的。」
見她態度堅決,李崇琰憂鬱地耷拉了腦袋,失落的模樣跟寨中那隻毛茸茸的大黃狗真是像極了:「你之前沒有告訴我,這裡議親是無須長輩點頭的。」
「你也沒同我說你要去議親啊,」顧春沒心沒肺地笑笑,將雙手背在身後,「坐久了腰疼,我出去走走,你好好躺著啊。」
李崇琰眼睜睜瞪著她悠哉離去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心中是真的有些惱了。
她又在躲他了。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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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李崇琰,顧春知道自己心中是喜愛的,可這並不足使她有勇氣當機立斷地決心與這個人共度餘生。
畢竟他再怎麼被閒置,終究還是個皇子,這對她來說,絕對是一個非常不明智的選擇。
且不提她那複雜又尷尬的身世,單說歷年來從團山嫁出去的姑娘們,仔細想想,好似根本沒哪個是有好下場的。
遠的不說,李崇琰的母親司苓,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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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山保留著立國之初的風氣,女子與男子放在同等位置,每個人都有同樣的機會去施展自己的長才,有能者居之,不以男女論。因此,這裡長大的姑娘都活得自在,從來昂首挺胸,風風火火,不必依附於任何人。
可如今中原的風氣,較顧春幼時的記憶中更加逼仄,前不久她在翊州也才親眼見識過。
她是算不出自己若回到如今的中原會怎樣,但她始終記得,李崇琰是不會永遠留在團山的。
焦灼的心緒在炎炎夏日下讓人倍覺煩躁,顧春一路踢著小石子,漫無目的地亂晃著,心中煩亂不已。
晃了一圈,卻在臨近寨門口的地方撞上同樣滿臉煩悶的小豆子。
豆子一見她,原本悶悶不樂的小臉立刻扯出笑來:「春兒,你要下山嗎?」
「沒呢,我閒著沒事隨意走走,」待他走到面前,顧春捏住他的小臉,「你逃學?!」
豆子連忙出小手抱住她,悶悶地在她腰間蹭了蹭。
「怎麼了?」顧春見他這模樣,也有些擔憂起來,連忙扶著他的小肩膀蹲下來,瞧著喪氣到快要哭出來的眼睛。
豆子囁嚅許久,眼裡的水光終於凝成大顆大顆的淚珠落了滿臉。
伏在顧春肩頭哭了好一會兒後,他才抽抽噎噎附在她耳邊小聲道:「我……我求你一件事……行不行?」
顧春拍拍他的後背,帶著他走到一旁樹下的陰涼處,自腰間抽出隨身的巾子替他擦了眼淚和汗珠,這才柔聲問道:「你先說是什麼事。」
豆子一邊抽噎,一邊斷斷續續地講了。
「有人悄悄帶話來,說我娘在屏城,想見我。」
顧春有些吃驚:「你娘不是去中原了嗎?」
豆子的娘在三年前與衛釗和離,獨自去了中原,之後顧春便沒有再聽到過關於她的任何消息了。
和離之後的衛釗與從前並無什麼不同,但顧春明白,他絕不是不難過的。所以她也從沒問過,當初豆子的娘為什麼突然離開。
此時豆子期期艾艾、詞不達意地說了一大通,顧春聽了半晌也只約莫明白了一條,就是豆子的娘眼下人在屏城,想見他一面。
可是本寨的防務本就由衛釗負責,寨門上不管是誰在守衛,都明白若沒有衛釗發話,無論什麼緣故都不能放這小傢伙獨自下山,不然要是出了什麼差池,跟衛釗可沒法交代。
「今日有些遲了,這會兒下山不合適,」顧春望瞭望天色,揉了揉豆子細軟的發頂,笑著輕嘆,「這樣,待會兒我去跟你爹說一聲,明日我再帶你下山去,好不好?」
豆子才止住的眼淚又開始猛掉,使勁搖頭:「那,那萬一我爹不讓我去見呢?」
「你爹若是這點氣度都沒有,他將來還怎麼接掌衛家?」顧春不厭其煩地又替他擦一回眼淚,笑著安撫道,「放心吧,若他當真不同意,我總有法子偷偷將你帶下山。不過你可不能坑我,我將你帶去見了你娘,你還得跟我回來的啊!」
豆子使勁點頭:「咱們是朋友,我絕不會坑你的。」
顧春哭笑不得:「這團山的輩分真是越來越亂。我與你爹是結拜兄妹,怎麼你就成了我的朋友了呢?」
「誰管他,各論各的,」豆子開心地又抱了抱她,「你就是我朋友!明日記得帶我下山啊。」
顧春滿懷心事地將豆子送回家去,原本就煩亂的心更沉重了。
她感覺,豆子的娘,將是另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團山長大的姑娘到了中原,或許真就是沒路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