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發佈時間: 2024-12-17 14:3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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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金印?

這話題轉得突兀, 羅翠微先是茫然地愣了愣, 隨即才“哦”了一聲, 低頭自腰間摘下承露荷囊, 取出那半枚紫綬金印, 遞進雲烈的手里。

“放心,我收得好好的。”

說著, 她扶著雲烈的手臂下了榻來, 低頭整理著自己身上略凌亂的衣飾。

“我就是問問, 你拿給我做什麼?”雲烈似有淡淡氣悶,骨節分明的長指探了過來,重新取走她的荷囊,將金印裝回去。

“我還以為你這時有急用。”

“今明兩日我都會留在府中陪著你,”雲烈道, “沒什麼事要用印。”

便是要用, 也無需拿她這一半。

羅翠微抬起臉,見他氣悶, 便安撫似地又隨口笑問︰“這金印, 它本來就是兩半的?每位殿下都有的嗎?”

畢竟京西羅家已遠離朝堂百多年, 她對皇室之事所知不多, 這種將印鑒一分為二的做法,她還是頭回見著,不免覺得有些新鮮。

“本來就是兩半, ”雲烈低下頭, 將承露荷囊重新系回她的腰帶上, 長指溫柔,繾綣如春風,“要開府以後才會有。”

羅翠微並未多想,只是閑聊笑問,“殿下們成親之後,就都將半印拿給自己的伴侶?”

“不一定,”雲烈淡淡揚唇,伸手與她十指相扣,牽著她往外走去,“像雲煥、雲熾和雲汐就沒給。”

“那你怎麼就肯給我?”羅翠微側過頭望著他,邊走邊笑。

雲烈也側頭迎向她的笑眸,薄唇輕揚,“我沒在家中時,你若遇什麼麻煩,就盡管拿這印去仗勢欺人。”

他話中的弦外之音讓羅翠微既驚訝又疑惑。

“我以為,這印只是用來調度昭王府的財庫……”

在大縉的民俗中,但凡家業稍大些的門戶,為了便于號令族中事務,掌家人都有會有專門的印鑒,算是在自家地盤上決策、主事的權力象征。

之前羅翠微暫代羅家家主令的幾年里,手中也是拿著父親羅淮的掌家印鑒的,因此昨夜雲烈將這半枚金印給她時,她沒多問也沒深想,不驚不詫地就收下了。

此刻听他這麼含糊一提,她才驚覺,這金印的分量顯然比她以為的要重得多。

“眼下倒真只能用來調度府中財庫與侍衛,畢竟我還沒有藩地,也沒有府兵。”

雲烈說得輕描淡寫,羅翠微卻驚得如五雷轟頂。

也怪雲烈在她面前從來沒端過太大的“殿下架子”,讓她竟忽略了自己嫁的人是一位皇子。

一位開府有爵的皇子。

若她沒想岔了去,他的意思是——

這半枚金印表示持印者與開府殿下權力等同,若開府的殿下獲得藩地分封,持印者可作為輔政殿下與開府殿下同享藩地軍政大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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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氏縉是大縉首位女帝雲安瀾以外姓郡主的身份,自李氏縉手中“繼承”而來;而“開府殿下的金印一分為二”這個規制,也算是受李氏縉遺風的影響。

距今約一百八十年前的李氏縉末期,提倡“尊男卑女”的“新學”盛極一時,大縉女子的地位大受打壓;

除朝華長公主李崇環的封地原州,及後來封給定王李崇琰的宜州之外,各地官學拒收女子為生員,並罔顧大縉立國傳統,令各地女官辭印、女將解甲。

此舉使女子們成為了被圈禁在父族或夫族後宅的從屬,地位與男子相比低到足以令今人瞠目發指的地步。

為除此積弊,朝華長公主之女——武安郡主雲安瀾——聯合其舅定王李崇琰,以“兵諫”的方式拿下帝位,以“同熙”為年號,重啟男女平權之風,史稱“雲代李氏”。

在同熙帝登基之後近二十年,李氏縉中有許多擁戴新學的遺老們並不安分;彼時天下人對雲氏的那場“兵諫”仍有非議,這使同熙帝在面對李氏遺老們作亂時多有顧忌。

為免同熙帝落下千古罵名,定王李崇琰領聖諭出馬,歷時十年,大致掃定逆流頑抗的李氏遺老。

而在這十年間,逢李崇琰領兵暫離宜州,定王妃顧春便擔起宜州境內一應事務,行輔政殿下之職。

為使顧春令出無阻,李崇琰仿效大縉古制,將定王金印一分為二,意為定王殿下與定王妃殿下兩人一體,意志共通、成敗共擔。

對當時的宜州各府衙官員來說,不必區分其令是出自定王還是定王妃,只需見半印便該依令行事。

受此啟發,同熙帝雲安瀾便鼓勵雲氏皇族也照此辦理,從那之後,皇子、皇女們的金印全都一分為二,並傳承至今。

****

不過,金印二分的習俗雖傳承下來,可“殿下們是否必須將半印交付給自己的伴侶”,這件事並未寫入律法。

執行與否,端看各位殿下對自己的伴侶是否足夠信任了。

“你便是拿這印出去為非作歹都行,”見羅翠微驚得紅唇微張,雲烈悶聲哼笑著,俯身在她唇上輕啄一下,“只要你別是想起兵造反,惹了什麼攤子我會替你擔著。”

明明感動得眼眶都燙紅了,羅翠微卻偏要與他倔強搗亂。

“你還真不怕我亂來啊,”她眨著滿眼感動薄淚,也不知是要哭還是要笑,“若是我偏生就想不開去造反了呢?”

這完全是個異想天開、胡攪蠻纏的假設。

畢竟眼下昭王府既無藩地也無府兵,若當真要造反,怕是隊伍還沒走出王府所在的這條街口,就被皇城司指揮使帶衛戍隊剿個片甲不留了。

雲烈笑著以拇指拭去她眼角的淚花,沒好氣地順手輕揪她的粉頰︰“那我要麼就和你一道在宗正寺吃‘皇族專供牢飯’吃到死,要麼就咱倆的腦袋一起掛在城門樓上示眾。”

“我才不會讓你吃牢飯,”羅翠微倏地撲進他懷里,抱緊了他的腰身,“也不會讓你掛在城門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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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昨夜雲烈所說的“錢給你,命也給你”,並非是甜嘴哄人開心的虛言。

這真真是將自己的生死前程全都綁給她了。

雲烈噙笑回擁住她,任她在自己懷里蹭來蹭去的偷偷擦眼淚。

片刻後,羅翠微從他懷中抬起臉,笑眼紅紅,“若我拿這金印去搞三搞四呢?”

雲烈愣住,“什麼搞三搞四?”

“譬如強征一間小倌館啊,又或者闢一座院子養幾個外室男寵什麼的……”

“非要皮這兩句你才高興?”雲烈的臉色沉沉如靄,黑里透著青,咬牙切齒地掐緊了她的腰肢,“信不信我能把你捏成團子一口吞了?”

****

臨別在即,兩人默契地將傷感愁緒藏得滴水不漏,像天下間任何一對新婚的小夫妻那般,攜手徐行在自家宅院之內。

旁人也都很識趣,沒有拿瑣碎事務來驚擾他們的寶貴的相處。

雲烈牽著羅翠微的手,一路與她說著府中的許多雜事,領她將昭王府中她從前沒去過的殿院都去了一遍,讓府中所有人都知道——

羅翠微已是昭王府的女主人。

而羅翠微也沒有辜負他這無言的心意,“合著你從前就是個吃糧不管事的翹腳掌櫃,什麼事都丟給陳叔一個人?你也不想想,老人家都多大年紀了,哪那麼大精神頭顧得過來所有事?你瞧後殿的廊柱都掉漆了,還有那牆……”

還真像個尋常人家中操心又絮叨的妻子。

雲烈垂臉抿唇,摸了摸鼻子,撇嘴咕囔︰“能住人不就行了?那牆又不會垮。”

“對了,還有那些烏七八糟扯不清的賬,”羅翠微朝他乜斜一瞥,嫌棄中帶著警告,“等我忙完手頭的事,可是要細查府中賬本的。”

雲烈無端心虛地咽了咽喉頭,小聲嘀咕,“看、看就看,我又沒有花天酒地、搞三搞四……”

鬼知道為什麼時不時就銀錢拮據了。

“你可閉嘴吧,沒花天酒地都能把日子過成這德行,還想搞三搞四?”羅翠微冷冷淺笑,“如花似玉的姑娘也會被你給餓成青面獠牙。”

方才听雲烈大致說了府中的財務狀況,又粗略掃了幾頁賬本後,她已約略能估到,昭王府的間歇貧窮,除了時常墊付臨川軍被拖延的糧餉這件事之外,根本就是因為這位殿下心性過分豪爽,賬目亂得一塌糊涂。

他不喜虧欠別人,素來只管記清楚自己欠別人的賬,卻不耐煩去記別人欠自己的細賬,這般動不動就有出沒有進的,不窮才是出鬼了呢。

“我才不信你看看賬本就能看出余錢來。”雲烈白眼望天,小聲哼哼著不服。

“我還真就能從那賬本里捋出余錢來,”羅翠微氣笑了,伸手在他腰間揪了一爪子,“等你回來時,看我拿那些銀子砸你一臉。”

她這一爪子鬧得雲烈面上驟紅,忙不迭抓緊了她的手,倏地往旁邊躲了兩步,輕惱瞪人,“不想回寢殿就別、別動手動腳的!”

這下輪到羅翠微臉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