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雖然昨日司鳳梧那些含含糊糊的話說得讓人聽著不舒坦,可顧春到底不是個自以為是的糊塗蛋。待夜裡回家後, 靜下來細細推敲一番, 心中立刻就跟明鏡似的——
司家掌管消息買賣, 司鳳梧雖是旁支子弟, 卻也是個消息靈通之人。若花四沒有問題, 司鳳梧昨日絕不會專程來示警。
因此, 雖不知花四打的什麼算盤, 但將豆子放在濟世堂內絕對比帶到花四約定的那個地點要穩妥。畢竟濟世堂是葉家的地盤,況且還有她親妹妹花芫在,花四絕不至於會莽撞到在這樣的環境下掀底牌。
「我去青蓮書坊取潤筆費, 」顧春捏了捏花芫的臉, 笑眯眯警告她,「若我回來時發現出了什麼岔子,你就等著我開藥給你吃啊。」
花芫自知理虧, 任她捏著臉,小小聲聲地問道:「春兒,我做錯事了, 是嗎?」
「花四去中原的這三年, 都在做些什麼, 你問過嗎?」顧春嘆了口氣,改用兩手捧住她的圓圓臉,略使了些力揉來揉去,「她若當真只是想見豆子那麼簡單,為何不讓你回家找父母出面?只怕你父母都還不知她回來了吧?」
花芫頓時驚了, 小圓臉刷白:「可、可她是我親四姐啊!我花家幾代人紮根團山,她若要做什麼對團山不利的事,我們一家都……她不會不知道這個道理的!」
顧春無奈地放開她,笑嘆著搖搖頭,輕道:「若她背後有人迫得她不得不做呢?團山不興株連,便是她犯下大錯,也沒人會真將你花家滅了滿門,這個規矩她很清楚。」
若花四背後的人正巧又是個不擇手段的,那她是選鋌而走險、得罪團山保自己,還是殺身成仁、從容赴死保團山的秘密?
兩害相權取其輕,顯而易見,花四極有可能已經做出了選擇。
花芫眼中聚起淚光,使勁搖頭:「自請脫軍籍出團山的人,我四姐並非頭一個……以前出去的人,也沒發現有誰向外透露過團山的任何事!」她不願相信,她的姐姐會變成那樣的人。
「若我沒料錯,你在司鳳梧那裡碰壁後,花四原本想找的第二人選也並不是我,是你勸她找我的,對嗎?」顧春閉了閉眼,長嘆一口氣,無奈地對花芫笑笑。
花芫沉重地點了點頭。
因為她是真的相信,四姐真心只是想見兒子,所以她便天真的以為,隨意從本寨找個在衛釗面前好說話的人——譬如葉行絡、葉盛淮、江瑤、顧春——任意找他們幾個中的誰幫這個忙,其實都是一樣的。
原來,根本就不一樣。四姐真正想見的人,其實只是司鳳梧吧?
有些話不必說穿,因為真相會很殘忍。
顧春笑容悲憫的望著淚流滿面的花芫,她知道,這位被師父寄予了厚望的小師姐絕不是個笨蛋。
只是團山被遺忘太久,久到連團山的小輩們自己都快忘了這裡有多重要。
之前出去的那些人都沒有洩露過任何秘密,是因為從前外界根本沒人對團山感興趣。
可如今團山有李崇琰在,引人注目就是順理成章之事。
而這些因為李崇琰而將目光投向團山的人中,一定會有人敏銳地察覺,這片山高霧深的看似不毛之地,竟藏了太多可供推敲的細節。
若花四真的只是想見豆子一面,為什麼會讓花芫先找司鳳梧?
無非是因為司鳳梧手中那隊人,除了鎮守白石樓之外,還有另一個隱秘的任務。而正是由於這個隱秘的任務,恰好使司鳳梧有權酌情從外部徵召人員。
團山屯軍的兵源多是本寨及二十個副寨的子弟,惟有司鳳梧手上那隊人可酌情例外。
也就是說,外界的人若想順理成章地混入本寨,司鳳梧是唯一的途徑。
當許多之前忽略掉的細節被串在一處後,整件事便透出一股子叫人心寒的算計來。
放眼整個團山,知道司鳳梧有隱秘任務的人不算多,而知道他那個隱秘任務具體是什麼的人,就更是屈指可數。
因為葉遜欲將葉盛淮調回本寨協助整軍,便有意栽培花芫來接手濟世堂,也是前幾日才將司鳳梧另有重任的秘密簡單向花芫提了幾句。
而花四與衛釗曾是少年夫妻,又在本寨生活了近四年,她會知道「司鳳梧另有重任」這件事,並不奇怪。
花芫彷彿整個人被凍住,定在原地淚流不止。
顧春見狀,於心不忍地抱抱她通體遽寒的小小身軀,輕聲道:「我是先答應了豆子,後才遇到司鳳梧的,不然我不會走這一趟。你替我轉告,就說衛釗問她,是不是遇到什麼難處了。」
顧春心中暗忖,花四應該也不清楚司鳳梧那個隱秘任務具體是什麼,否則她不會如此冒進,以為司鳳梧會網開一面助她回本寨。
只是顧春自己身份本就尷尬,為明哲保身,她決定還是不和花四見面為好。反正她對花四的秘密也沒有多好奇。
「春兒,」花芫此時已是滿面的淚意漣漣,眼中全是後怕與苦澀,「我是不是該慶幸,我並不知道阿梧……」那個隱秘的任務是什麼。
「許多事不知道才好呢,」顧春忙不迭地摀住了耳朵,「你可別再跟我說什麼了,我沒聽見的啊!」她不摻和屯軍的事,這是團山眾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花芫立刻驚覺自己險些又犯錯了。
雖她相信顧春是可靠的人,但司鳳梧的秘密任務這件事,也是不該顧春知道的。
好在顧春半句也不問,若無其事地向外走了幾步,忽又轉頭對花芫道,「待會兒花四來了,你最好也別問她什麼,就當咱倆什麼都不明白,只因她想念兒子,我們就幫了個小忙成全這人之常情。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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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芫抬起衣袖重重擦乾面上的淚痕,鄭重地點了頭。
她雖因個頭不高看起來像個小孩子,又涉世不深,時常一副憨態可掬的天真模樣,可她也是團山屯軍的在冊人員。
若她今日能不動聲色地扛過這場至親之人的欺騙與利用,忍住傷心、失望,舉重若輕地演完這折戲,還不叫敵方察覺一絲端倪——
那團山十三寨的花七,就真正長成戰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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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關於司鳳梧那個隱秘的任務,或許顧春知道的,比花芫還多一點。
有時候顧春也很痛恨自己機靈過度,許多事明明沒人告訴她,她居然好死不死就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所以為了避嫌,她更不能見花四,不然若是日後出了什麼岔子,她很容易變成無辜的嫌犯。
同理,她也絕不去問花四究竟為何而來、目前是什麼身份、為誰做事……所謂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這些早晚會被司家查出來的事,無需她自作聰明去涉險逞英雄。
她雖不能像她娘那樣挽狂瀾於既倒,可也絕不會像她爹那樣大意輕忽,以為一切盡在掌握。
她顧春只是一個投親到團山寄居的平凡人,有那麼三五個溫暖的夥伴、一群隨和又熱絡的鄉鄰與同門;平日裡寫寫話本子攢點銀錢,吃喝玩樂,嬉笑怒罵。如此活得雖簡單,可是有滋有味又心中安穩……給個神仙做她都不換的,才不願去攪和那些風雲變色之事呢。
悠閒地晃上街頭找了一家小食肆坐下,不慌不忙地吃了一碗餛飩後,顧春又在四處逛了許多攤子,順道買了些炭筆與紙墨。
大半日過去後,瞧瞧天色差不多了,她才熟門熟路地進了青蓮書坊。
開門做生意的人,通常最忌諱有人一大早上門收錢,她向來懂事,從不會去觸人家的霉頭,是以每回都是等到中午之後才登門的。
青蓮書坊的彭掌櫃將上一本話本子的尾款如數結給她之後,又痛心疾首的念叨了幾句,無非仍是說她的話本子在中原的銷量死氣活樣——
「說沒人看吧,多少又能賣出去些;可那銷量……哎,實在有如雞肋啊。」
顧春老老實實地聽彭掌櫃抱怨完,又按照他的要求上書坊二樓去向鑑稿先生討教。
鑑稿先生與她打了一年多的交道,大家也算熟識的,便也沒什麼客套話,開門見山就說了。
「我這些日子反覆琢磨了一下,」鑑稿先生捋了捋那把山羊鬍子,又是皺眉又是嘆氣的,「要說你這接連幾個話本子裡講的故事,倒都有那麼點意思……問題還是出在你的筆法上。」
「筆法」是個什麼玩意兒?顧春雲裡霧裡的偷偷撓頭,尷尬笑笑:「先生,您別說太複雜成嗎?」
鑑稿先生沒好氣地笑瞪她一下,「上回我建議你看的那幾本別人寫的話本子,都看完了嗎?」
說到這個顧春就很自豪了:「您說的那幾本我全仔細看了,前兩個月去了趟翊州,還順便在翊州州府買了幾本新的回來,確有些許啟發。」
正是她自入行起一直心存這份端正的態度,讓鑑稿先生與彭掌櫃都覺得孺子可教,因此她的作品雖賣得不好,青蓮書坊卻仍與她保持著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