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發佈時間: 2024-12-17 12:25: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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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侍者們都被摒退在外,小客堂內隻趙澈與徐靜書二人。

雖門開著,但有屏風阻隔不怕被瞧見,兩人就著那壺紅棗丹參茶,吃糖的吃糖,吃餅的吃餅,各得其愛,氣氛意外融洽。

「可還合胃口?」趙澈咬著糖枝,隨口搭話。

徐靜書點完頭才想起對方看不見,趕忙出聲:「好吃。餡兒裡有許多火腿,還有很大顆的金鉤。」

「既喜歡,將整盤都吃完最好。」

「一口氣吃這麼多,」徐靜書遲疑著舔了舔唇,「會不會太過分?」

盤子裡還有九塊金鉤火腿餅,壘得像小山。她確定自己吃得完,但怕吃太多會惹人嫌棄。

「有什麼過分?」趙澈咬糖的動作一頓,喉間滾了滾,「聽說你很瘦,就該多吃些。養得像年畫娃娃那樣圓乎乎才好。」

徐靜書眼圈驀地發燙,細聲糯甜:「多謝表哥。」

她得找趙蕎借個小本子,記下自己在這裡的吃穿用度。

姑母收留她是情分,雖郡王府不缺米糧銀錢,想來沒指望她回報。可她不能心安理得受這些好,將來要加倍還的。

趙澈摸索著端起面前的茶盞:「為何想要離開堂庭山?」

小姑娘才十一,雖父親亡故,可畢竟母親還在。孤零零輾轉千里投到遠房姑母門下,任誰都會覺得奇怪。

徐靜書老實答道:「家裡孩子多了,母親身體不好,繼父一人養不了那麼多張嘴。」

繼父對她雖不能說視如己出,卻沒刻薄虐待,像模像樣也過了段「一家三口清貧但和樂」的溫情日子。

前年冬,徐靜書有了對同母異父的雙生弟、妹,她在家中的處境就尷尬了。

她母親本就柔弱,產下一對雙生兒女後氣血大虧,卻也沒法子如何將養,還得撐著照顧倆小的,田間地頭的事半點搭不上手,靠繼父一人種地養活家裡五張嘴,日子自然艱難。

徐靜書懂事,家裡添了弟弟妹妹後便儘量少吃飯多做事,幫著照顧倆小的,洗衣做飯打理家務,瘦弱身板轉得像個停不下的小陀螺。

可即便這樣,也不能當真減輕家裡的負擔。

她模樣嬌甜,性子溫軟乖順,小時又受父親啟蒙識得些字,放到山間小村落的同齡人裡自是顯眼。村裡好幾個小子嚷著「要娶靜書做媳婦兒」,這樣的話聽多了,她母親與繼父心中難免生出點無奈盤算。

原本有意將她早早嫁去同村一戶還算殷實的人家,可她母親托人探了對方幾回口風,都沒得句准話。一來年歲太小,二來她身板瘦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對農家戶來說實在不是個合適的媳婦人選,即便小小子自己樂意,人家父母也猶豫遲疑。

去年末,繼父挑了木碳去山下小鎮賣碎錢貼補家用,無意間得知「長信府的王妃徐蟬出自淮南徐姓」這事,回家後便順嘴講了。

早年徐靜書父母在戰禍中從淮南出逃時,來不及帶走太多東西,只帶了幾冊書與一本家譜,後來父親便用這些書與家譜給徐靜書開蒙,所以她對家譜很熟悉。

雖到徐靜書這輩就出了五服,但族譜上白紙黑字,徐蟬是她父親的遠房堂姐,她叫徐蟬一聲「姑母」也不是憑空攀結。

徐靜書的母親當下就有了計量。

淮南徐家在戰亂中沒活下來幾房人,如今徐蟬既貴為郡王妃,想來不會拒絕收留已故遠房堂兄唯一的孩子。於是徐靜書的繼父咬牙花了五個銅子,從鎮上買回筆墨和信紙,讓她自己給姑母寫了信。

二月初收到徐蟬的回信後,徐靜書的母親與繼父便托人順路送她往欽州府去。

雖這一別就不知此生何時才能再相見,徐靜書的母親多少有些傷感不捨,但這分離能換來家裡少張吃飯的嘴,那點傷感就不算太沉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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貧家窮戶,哪有比吃飯活命更緊要的事。

****

趙澈生在鐘鳴鼎食之家,即便早年戰火連天,也從不曾為吃飯活口這種事發愁。一個家裡為了少張吃飯的嘴,就打算把還未成年的女兒嫁到別家做媳婦兒,這對他來說有些震撼。

「若你不想提……」

「沒什麼的,我不難過,表哥儘管問,」徐靜書乖巧笑著打斷他的歉疚,垂眸軟聲,「來的那天本來要同姑母細說,後來……事情就沒說全。」

後來墜馬的趙澈被送回府,徐蟬心急如焚,就沒顧得上再問。

徐靜書沒覺得這是不能對人言說的心傷。

世道艱難,撐不下去的窮苦人家不得已時會選擇捨棄一些孩子,雖殘忍卻無奈。她好歹還能投靠到姑母家,已經很走運了。

趙澈斂眉正色,似乎不再像先前那般當她是個不更事的毛孩子了:「你說,你二月初就啟程了?」

「順道送我的那家人是走貨小販,一路邊叫賣邊趕路的。」半個月的路程活生生拖成一個半月。徐靜書捏著手中的餅嘀咕。

等她抵達欽州府,長信郡王府人去樓空,他們已在二月底就隨聖駕啟程往鎬京來了。

「難怪,」趙澈輕歎,連吃糖的心情都沒了,「之後就遇上人拐子?」

「在欽州時遇到個大娘,說是也要上京,可與我結伴……」

到底年歲小又沒見過世面,哪知防備人心險惡?她瞧著大娘面善,一副古道熱腸的模樣,便稀裡糊塗跟著,這就落進虎口,被圈了近半年,險些小命不保。

徐靜書不太願意回想那半年噩夢般的日子,其間有些事也萬萬不能說,於是只好這麼含糊帶過。

趙澈聽出她的後怕為難,便不再追問:「都過去了。」

說著,從面前的盤子裡摸出一支荊芥鬆花糖遞過去。

這回給糖的動作看起來是甘願的。仿佛不知該如何安撫,便將自己心愛的糖果分給她甜嘴甜心。

看似微不足道的舉動,對徐靜書來說卻是莫大的溫柔。

已經許久沒人記得,她也是個需要哄著的年紀。

她接過糖枝,熱淚巴巴覷著趙澈。表哥真是個好人,很好很好。

「對了,當初的信是你自己寫的?」趙澈偏了頭,溫聲詢道,「從前讀過書?」

「爹還在世時教過一些,不多。字寫得不好。」她用手背揉了揉眼底霧氣,咬著糖枝唇眼俱彎。

這枝荊芥鬆花糖,是她這輩子吃過最甜的。甜得心口暖呼呼。

「既開過蒙,下半年尋個西席先生領你好生夯實,明年送你進書院念書。你可願意?」小姑娘顯是回不去家的,瘦弱身板又難有旁的謀生活計,如能有點真才實學傍身,將來的路也寬些。

徐靜書再度看向他,眼神都懵得聚不攏了。進書院念書要花許多錢的,一讀就是好幾年!

「不樂意進書院?」沒聽到她回應,趙澈以指尖抵住眉心,無奈笑歎,「你這年紀,大約會覺得讀書辛苦又無用……」趙蕎就是,進書院活像進監牢,牽著不走打著倒退,三天兩頭找藉口翹課。

「樂意!很樂意的!」徐靜書如夢初醒,點頭點得小腦袋瓜險些從細脖子上飛出去。

一慣甜軟如彎月的笑眼驚喜瞪圓,亮晶晶忽閃忽閃,像仲夏夜空裡閃爍的小星星。

表哥這是在為她計長遠,她知好歹的。

「旁邊的萬卷樓是我平日讀書的地方,」趙澈隨意向外指了指,「若你覺得可以,之後便每日過來先看著。」

****

將近黃昏,忙了整日的郡王妃徐蟬腳不停步地進了含光院。

趙澈窩在躺椅上,面無表情在中庭桂樹下曬太陽。

他眼上蒙著錦布條,一時看不出是睡著了還是醒著。徐蟬放輕了腳步,試探輕喚:「澈兒……」

趙澈偏了頭,慢慢坐起來:「母妃。」

徐蟬叫人拿了凳子在趙澈身旁坐下,摒退左右。

「你下午叫了靜書過來?太醫官讓你好生靜養,實在不宜……」

趙澈淡淡扯了唇角:「那我宜如何?宜躲在寢房中痛哭流涕?還是宜砸東西、打侍者?」他有他的驕傲,即便心中有隱痛落寞,也絕不自暴自棄讓人看笑話。

鮮衣怒馬、意氣風發的長信郡王府大公子趙澈,不會輕易被擊垮。

徐蟬哽了哽,連忙順著他的話問道:「那你讓靜書過來,是為著何事?」他平常不會這樣對她說話,她明白兒子心中有太多苦楚不能宣洩,也不以為忤,只是心疼。

「她救了我,總該當面道謝,」趙澈眉梢輕揚,「小姑娘很乖。」

「道謝之事有母妃在,原不需你親自出面,」徐蟬柔聲慈愛,「你父王也親口允過,絕不會虧待她。」

趙澈笑笑:「如何不虧待?像對那個女術士何然一般,給金銀珠寶?」

徐蟬尷尬愣住。好吃好喝養著,再多給些錢財傍身,等過幾年有合適人選便替她擇個好夫婿,這不挺好?

趙澈不鹹不淡地搖頭輕歎:「你們就沒想過,她一個無依無靠的小姑娘,抱著金山銀山就真能一世無憂?」若無立世自保的才能傍身,將來倘是遇人不淑,她的金山銀山只怕要成催命符。

徐蟬被噎得說不上話。她引以為傲的這個兒子是被當做郡王府繼任者栽培的,看事情確實比她這個做母親的遠些。

「她來這麼多日,母親操心著我這頭,或許沒空過問她飲食起居。」趙澈又道。

徐蟬驚疑皺眉:「府中有人刻薄她?!」

「那倒沒有。只是小姑娘過於懂事,飯不敢多吃,話不敢多說;下雨□□衫不經寒,她便裹著被子躲在房裡,也不敢找誰要件新衫。」

「你怎麼知道的?」

「讓阿蕎去客廂看看,再找人問幾句就知道了,」趙澈淡聲道,「母親這幾日忙著追查我墜馬之事,我都明白,不是怪您。反正我在複明前都無事可做,便照應著些,畢竟承了她救命之恩。」

「也好,」徐蟬點點頭,「你叫她往後每日到萬卷樓讀書,是否另有用意?」不然,直接尋個穩妥的西席夫子就夠了。

趙澈不答反問道:「那個女術士何然,尋到了嗎?」

「出城了,不知所蹤,」徐蟬眸中閃過一絲厲色,「這兩日靜下來想想,你這件事,中間實在太多蹊蹺。」

趙澈唇角清冷揚起,卻無笑意:「有人想我死,表妹卻正好救活了我,若繼續放她在西路客廂,不就是將雞蛋往石頭堆裡扔?」

徐靜書離他越近,就越安全。

或許她救活他隻單純巧合,但他既承了這個情,就絕不會讓自己的救命恩人受無妄之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