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發佈時間: 2024-12-17 14:1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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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親歷過迎兵歸鄉典儀那日的種種震撼後,沐青霜感觸良多,一時沒能緩過神,整個人懶搭搭提不起勁。

向筠忙著安排家裡人準備過年的種種瑣事,又要忙著打點行李年後遷居鎬京;沐青演與賀征成日裡進進出出也不知道在搗鼓些什麽,一日裡有大半日見不著影子;沐青霓也莫名蔫頭耷腦的,沐青霜連個磕閒牙的人都找不到,一連兩日都只能在中庭廊下擁裘圍爐,看著院中雪景發呆。

到了第三日上午,紀君正與令子都如約登門,才終於讓她整個人重新活泛起來。

沐青霜與紀君正雖已有五年未見,可兩人之間却幷未顯著生分。照面就先一頓拳來脚往、嬉笑怒駡,熱絡親昵宛如少年時。

令子都在旁看得眉眼帶笑,恍惚間如回到當年的赫山講武堂。

打打鬧鬧地完成了「老友寒暄」,沐青霜便領著他們進了暖閣,叫人準備了些酒菜。

「當年甲班的人瞧著我們戊班總像眼睛長到頭頂上似的,」紀君正爽朗笑著拍拍令子都,對沐青霜道,「我是萬沒想到竟會同令子都坐到一起喝酒的。」

在赫山的最初那兩年,甲班人覺得戊班人散漫,戊班人覺得甲班人刻板,兩邊兒互相瞧不上,素來涇渭分明、冷眼相向,如今這樣把酒言歡的場面,確實是當年誰也沒想到的。

令子都有些傷感地笑嘆著,拎了酒壺將桌上三個杯子都斟滿:「赫山講武堂滿打滿算辦了將近九年,總共教出三届學子,怎麽算都是於國有功的吧?說沒就沒了。」

嘉陽郡主趙縈接任利州都督後,第一件事就是解散了赫山講武堂。這消息對旁人來說不算什麽,可對從赫山講武堂出來的許多年輕將領們來說實在不是好消息。

從赫山講武堂出來的學子,尤其是前兩届的人,在複國之戰中的表現可謂出色。諸如賀征、周筱晗、齊嗣源、敬慧儀、紀君正,這些傢伙很明顯都是即將要被萬衆仰望的新貴將星。

因此令子都趙縈的這個做法頗有微詞,總有點「兔死狗烹」的悲戚憤懣。

「我說你們這些傢伙也是,」令子都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有些不滿地瞪著紀君正,「如今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了,也沒見有誰站出來說句話攔一攔。」

沐青霜右手背在身後撑著暖烘烘的地墊,斜身坐在矮桌旁,一言不發地笑著仰脖飲盡杯中酒。

其實她也不太懂趙縈爲什麽要解散赫山講武堂,但迎兵歸鄉那日所見的種種,讓她覺得趙縈不是個綉花枕頭,此舉必定有什麽考量。因此她對講武堂被解散的事雖有傷感,却沒有令子都那樣大的怨氣。

「令子都啊令子都,你這是在利州困久了,看事情就只能局限於這方寸之地,」紀君正隨手拿起一隻鶏腿,搖頭晃腦地解釋,「如今外敵已驅,山河一統,舉國上下最大的事就是個『穩』字。利州與中原之間往來不便,太容易脫離朝廷掌控了。赫山講武堂是個什麽樣的地方?兩三年就能速成大批將領啊!莫說龍椅上的人容不得,就是普通百姓也會擔心有人要在利州打旗子自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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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子都怔了怔,一時無言。

沐青霜茅塞頓開,哼聲笑道:「君正這五年去中原真沒白混,今非昔比啊。」

「咳,我們這些去了中原的人,這五年裡誰不是一邊吃虧一邊學著長大?」紀君正唏噓地搖了搖頭,咬著鶏腿苦笑,「咱們中間如今能在朝中站穩脚跟的這些個,都是吃了虧後長記性的。所以啊,講武堂被解散這事兒勢在必行,早在趙縈下令之前我們這些人心裡就有點兒數了,自然沒人吭聲。」

令子都長長籲出一口鬱氣,笑得有些落寞:「是了,我沒想到這層去。」

紀君正擺了擺手,將這話題揭過,三人便聊了聊昔日同窗們的近况,樂呵呵隻純粹喝酒叙舊。

五年不見,有太多話可以說。紀君正說他這五年輾轉征戰的種種,而沐青霜與令子都則說說利州這頭的景况,一頓酒喝得熱熱鬧鬧,三個人都像憋了八輩子沒與人聊過天似的,片刻也停不下來。

半個時辰後,酒意微醺的三人這才算盡了興。

由於紀君正還得趕著回朔平家中,便先告辭離去。

沐青霜也不客氣送他,隻揮了揮手:「年後咱們鎬京見,到時約著慧儀一起再聚。」

紀君正知道沐家眼下的處境,也不多提什麽會叫她傷懷的事,只道:「成,往後在鎬京,隨時都能聚的。」

****

紀君正走後,沐青霜與令子都隔桌相對,各自心中思緒萬千。

令子都欲言又止好幾回,最終只能訕訕苦笑:「咱們往後怕就不能常聚了。」

「這五年咱倆都在循化,也沒聚幾回啊,」沐青霜笑睨他一眼,「別說得這麽依依不捨的,怪瘮人的。」

令子都悶頭灌了自己兩杯,神情愈發落寞了:「也是。」

不可否認,他對沐青霜是有好感的,打從當年還在講武堂時就心生了悸動。

畢竟這是個極其耀眼的姑娘,使人動心實在是太尋常不過的事。

之後這五年,兩人之間的往來不算頻繁,可他的心思連粗放如沐青演都看出來了,偏這姑娘渾然不覺。

「你當真看不出來,我……」令子都躊躇片刻,鼓起極大的勇氣抬眸看向她,「我其實……」

沐青霜單手托腮,不閃不避地回視著他,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不知爲何,她的眼神使他心中發虛,那點勇氣立時又化作無形。

五年來,有好幾個這樣的瞬間,最終都是這般狼狽收場。這一回,好像也沒有例外。

等了半晌,見他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沐青霜唇角疏懶揚起淡淡的笑弧:「你看,我給你機會讓你說了吧?你還是說不出來。」

令子都眼中閃過窘迫的慌亂:「我只是沒準備好……不是,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我生辰那日啊,你記得那日喝醉以後的事麽?」沐青霜笑得溫和,歪著臉看他。

令子都茫然地搖搖頭。

「你說,賀征告訴你他是我的童養婿,問我是不是真的,」沐青霜從來是個敞亮的性子,倒也沒與他遮遮掩掩,「我剛開始有些懵,就不明白你倆怎麽會聊起這種事。後來再想想,就猜到了點兒。」

令子都有些狼狽地扶額:「那你……我……阿征他……」

「子都,這事其實同賀征沒關係的,不是嗎?」沐青霜眨了眨眼,輕聲笑了。

令子都頽然長嘆,苦笑垂眸。「是啊。」

過去的五年,他不是沒有機會,只是沒有勇氣。

循化沐家在利州獨大,沐青霜幾乎可以說是整個地州地界上最最高不可攀的姑娘,面對她,他心中生不出什麽强勢的果决。

這些年,在她沒有主動相邀時,他甚至不敢自作主張登門打擾。

五年裡他與她之間幷沒有站著賀征,甚至也沒有站著其他什麽人。可他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做,一直在等著她來發現自己的心意。

太多顧忌,太多畏怯,才成了如今這般結果,與誰都沒有關係。

「那若我此刻說,你覺得如何?」令子都也知道這話是白問,最好的時機都在他的裹足不前中浪費掉了,眼下根本無力回天。

「朋友,以往沒說的事,這會兒也就別說了吧?」沐青霜拿指尖輕叩著桌面,笑嗓從容。

令子都無奈一笑,舉杯道:「還是朋友?」

「那當然。」沐青霜也舉起酒杯。

****

送走令子都後,沐青霜酒意上頭,眼神略有些渙散地靠在大門邊發呆,半晌也不知道自己要幹嘛。

與沐青演一道出門辦事的賀征剛到門口,就見她這副模樣,當即便凝了眉大步走上臺階伸手扶住她。

「你在門口發什麽待?」

沐青霜眼神遲滯地看向他,好半晌才含糊回道:「送……子都……」

淡淡的醉意使她舌頭直打結,聽起來莫名有種心虛之感。

「送客就送客,人都走沒影了,你還在門口依依不捨?」賀征咬緊發酸的牙根,塞了個小盒子到她手中。

沐青霜歪著腦袋,將那盒子舉到耳邊晃了晃。盒子裡的悶聲脆響使她眼前頓時一亮,笑得像個孩子似的。

「石蜜糖誒……」

賀征覺得自己真沒什麽出息,她就這麽沒心沒肺衝他一笑,立刻就撫平了他的那點酸澀不安。

他本想將人抱回去,哪知沐青霜却不肯,轉身蹣跚著步子往裡走,邊走便低頭擺弄那個糖盒子。

賀征也沒和這醉鬼講道理,只能小心伸出右手護在她身後,跟在她身側。

他噙笑看她笨拙地試圖打開盒子而未果,便伸手替她將盒子打開,拿了一顆出來送到她唇邊。

醉眼迷蒙如絲的沐大小姐笑嘻嘻微啓紅唇——

連糖帶他的指尖一塊兒含進了嘴裡。

賀征周身綳得僵直,右臂一收將她箍進了懷裡,眼神灼灼攫著她酡紅的醉顔,半晌說不出話來。

沐青霜渾然不覺自己幹了什麽流氓事,滿意地含著糖球,眯著眼嘀咕道:「你不要想著……偷偷摸摸占我便宜……也不要對我投懷、投懷送抱,我告訴你,沒用的……」

說著,她軟綿綿傾身,一頭栽進他懷裡。

賀征又好氣又好笑地將她打橫抱起,啞聲輕惱:「到底誰占誰便宜?真是沒處說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