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庭摧花,霜結芷蘭,悽悽歲暮香雪。
三分棲霞,五許素萃,皎皎九天懸月。
梅枝舞冬日,長夜聽風骨,不可或缺。
華燈初上,城外菸暝西斜。
冰澌融霖疏落,知青鴉夜苦,無語凝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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鶯啼蝶飛,白樺披玉,桃妖只待春覺。
倚樓輕嘆嗟,凰鳥于飛,不見雲鵲。
流水無意,別時依依情卻。
瓊花初蕊,玉滿東塘,如夢囈,難描難學。
雲落無聲,曉晴池院。
風流無處,楊花榭,柳瘦削。
紅顏菲盡,綠梅墨海,傾耳語笑歌略。
相思千里,巷雨夢碎。
原來是,佳人不約……
……
……
又是一年,冬去春來……
嶽龍淵獨自一人,登上了寧心亭。
曾經,他與凌冰玉,多次來此,下棋賞月,遊湖泛舟。
可是如今,伊人已去,只留悲傷。
他盯着湖中那雙宿雙棲的鴛鴦,看着湖面上,水中驚現自己的倒影。
他赫然發現,不知何時,自己的鬢邊,竟然多了幾縷白髮。
那個女人,離開自己已經有十幾年了。
而他,再也不復當年那英姿颯爽的年輕君王。
這十多年間,凌冰玉已經成了他心底難以抹滅的傷,禁止任何人提及。
他甚至,不敢再去翠竹宮,看望那個女娃一眼。
其實,在凌冰玉投入熊熊烈火的那一刻,他已然相信了,這個女娃,便是他的親生骨肉。
可是,他卻不敢面對,因爲他無法承受,自己一生中最愛的女人,竟然丟下了自己的夫君和孩子,與初戀情人奔赴黃泉。
他只有冷漠以對那個孩子,世人皆以爲,他是因爲那術士的讖語,恨毒了這個亡國妖孽,而他,也以此來麻醉自己脆弱的靈魂,裝作自己無比的厭煩她。
可是,任朝中大臣多次力諫,想要將此亡國妖孽殺死,以絕後患,他都冷面回絕,終是沒有下了那道必殺令。
只因,她是他和那個女人的女兒,也是那個女人,留給他在這個世界上的唯一念想。
可是,他,卻不敢看她!
翠竹宮,成了此生他最不想進,也不想回憶的地方,那裏承載了太多不堪回首的記憶,他怕自己再度破防。
這些年,他聲色犬馬,日日流連在酒池肉林之中,甚至,蒐羅了天下美人。
可是,每個美人似乎都像她,卻又不是她。
直到去歲生辰那日,那個女娃,似乎爲了討他的歡心,在宮宴上,爲他獻上一舞。
便是那支舞,豔驚天下,名震四海,世人皆傳,天極第一美人,必然是那宛雲公主嶽心湖。
也就是那次,他終於見到了長大成人的女兒,他才發現,她和那個女人,竟然生得那般相像。
恍惚之間,他似乎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個女人,也是在他的生辰日上,獻上一舞,令他一見傾心。
可是,她,長得就算和她一模一樣,也終究,不是她……
直到這一刻,他才頹然地發現,原來,他想要將她狠狠忘卻,卻終是癡人說夢。
他狠狠逼退了眸中的酸澀,將大手緩緩地探從懷中,掏出了兩枚熱乎乎的紅雞蛋。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今日,是那個女人的生辰……
她,終究是活在他的記憶裏,永生永世!
就在這時,有宮人撒腳如飛地奔跑而至,臉上一片驚惶,滿眼恐懼:
“陛、陛下,大事不好!有,有三十萬大軍,以您只聞燕樂不理朝政爲由,發動兵亂,眼下,已經攻破天極十數座城池,兵臨池下!”
嶽龍淵臉色一變,原本悽然的臉上,充滿了震驚與憤怒:
“帶兵者是誰?”
“不,不知……”
嶽龍淵緊緊地皺着眉頭,心中思緒萬千。
曾經固若金湯的天極,如今已然潰不成軍,成了紙紮稻草一般。
原來,這十多年的時間,自己竟然荒廢至此。
這場兵變,必然是有人精心策劃。
至於是誰:西林?南丘?北川?南疆?北域?還是東陽?
他不得而知,也來不及知曉。
他傳下令去,誓死守城,可是他的心中,已如明鏡一般。
鐵桶一般的天極江山,終於被他敗了!
他嶽龍淵輸了,輸得徹底,輸得一塌糊塗!
……
兵敗如山倒,天極還是亡了!
叛軍已然攻破了興都,直接殺進了皇城,用不了多久,他們便會衝進承天大殿,殺了他這個亡國之君!
嶽龍淵端坐在龍椅上,此刻,他正襟危坐,滿目蒼涼。
可是,他的臉上,看不出絲毫的慌亂與恐懼。
他緩緩地掃視着空蕩蕩的大殿,心中涌起一股複雜的情緒。
曾經,他在這裏指點江山,帝王霸氣!
而如今,這裏,也將是他的葬身之地。
他微微閉上眼睛,回想自己曾經的輝煌與榮耀,也想起了自己的過錯與失敗。
這一刻,他愧對列祖列宗,這大好的河山,終是敗在了他啓元帝嶽龍淵的手中!
只不過,作爲一國之君,即使是死,他也要死得尊嚴。
他緊緊地握住龍椅的扶手,感受着那冰冷的觸感。
他的那些妃子、宮人們,早已四散奔逃,此刻的承天大殿,已然變成了一座空殿。
可是這時,一道纖細的身影,竟然緩緩地登上了九層金階,一步步地走近他的龍椅。
嶽龍淵微微眯起眼睛,定睛瞧看,眼前出現的,是一名年輕的白衣女子。
待刺眼的夕陽餘暉散去,驚現出一張傾國傾城、魅惑衆生的絕美臉龐:
蛾眉彎彎,杏眸似水,秀挺的瓊鼻之上,一張滴水櫻桃般的紅脣,緊緊抿着,梨渦淺現,美得不似人間。
有一剎那,嶽龍淵驚得險些從龍椅上站起。
他以爲,自己大限將至,竟然見到了那個已然死去十幾載的女人。
可是,待那女子款款走近之後,他才看清,並非是她。
那個女人的眼中,永遠是飛揚靈動,宛若精靈一般;而眼前的女子,卻是沉靜如水,眸間帶着一股淡淡的輕愁。
他愣了片刻,終於認出了,這女子,便是自己冷落十幾載的女兒,宛雲公主嶽心湖。
嶽龍淵原本悸動的心,如同被人澆了一盆冷水,忽地熄滅。
他不記得,他同嶽心湖都說了些什麼,他只將自己多年的憤恨和不滿,盡數用最惡毒的語言,生生地砸向那個只有十六歲的女兒。
望着這張絕色傾城的臉,與她一般不二。
他把她當作是她,只想發泄自己滿腔的怨憤,傾瀉自己十幾年的痛苦!
而她,似乎並不懼怕,直面他的冷然,言談舉止,風度氣質,無損於一國公主的風範。
他忽地覺得心頭一片悲涼!
這一刻,他也終於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就算是死,也與那個女人,難再相見!
望着眼前這般絕色傾城的女兒,若是落入亂軍之手,豈能留住清白?
他嶽龍淵的女兒,又怎能被那些叛賊所染指!
想罷,他從腰間抽出長劍,想要一劍結果了她的性命。
可是,他的女兒,似乎有意救死,竟然還將粉頸向他的劍尖移動寸許。
望着那張與那個女人一模一樣的臉,有那麼一瞬間,記憶在他的心上重疊。
他從來不忍心傷害那個女人半分,今日,又怎能對着這張臉揮劍相向?
他終究,還是下不了手!
他倏地撤回長劍,劍尖拄地,再次以怒罵之聲,想要將她逼退!
不過,在臨死之前,他要將傳國玉璽的藏匿之地告知於她,但願承澤能有一日,光復他的天極,收回失土!
交待好一切之後,嶽龍淵心中再無掛牽。
其實,早在十一年前,他的心便已經死了。
如果當年,他也跟着步入火場,是不是,這顆心,就不會生生地被折磨了十幾年,就永遠不會再痛了?
想想,自東陽回來之後,這十幾年裏,他無非是一具行屍走肉而已!
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
他嶽龍淵英雄蓋世,就算是死,也不會落到叛軍的手裏!
隨即,他幽幽地嘆了一口氣,緩緩地舉起手中的長劍,仰望着殿外那落日餘暉,殘陽似血,這似乎也代表着,英雄末路罷!
他終是牙關一咬,手中長劍,狠狠地划向自己的頸部!
剎那間,鮮血噴涌而出,他的身體微微搖晃了一下,然後緩緩地倒了下去。
在倒地的瞬間,他似乎看到,一道翠色的身影,慢慢向他走近,緩緩地向他伸出了手,語笑嫣然,朝着他嗔道:
”狗皇帝,我到底哪裏讓你這麼着迷,我改還不行麼?你幹嘛,總偏偏追着我不放!”
嶽龍淵亦是朝着那抹虛幻的身影,亦是伸出了手,終於喚出了,十幾年來始終不敢喚出的名字:
“冰兒,冰兒!你來接孤了嗎?孤,就算是死,也不會放過你!因爲,這世間,孤唯愛你一人!下一世,換你來愛孤,不要再逃了,好不好?”
終於,他高大的身軀,轟然倒地。
而他的左手之中,死死地捏着一個荷包。
臨死之際,他的目光,就那般定定地盯着那荷包,眸間盡是思念和愛戀。
對那個女人的愛,直到他生命的最後一刻,依然不悔!
鮮血肆意的蔓延,漸漸地染紅了地面,亦染紅了那枚荷包。
但見那枚荷包之上,繡着一棵歪歪扭扭的紅梅樹,被鮮血浸染之後,更顯嬌豔。
因着摔落於地的慣性,荷包中掉出一物,竟是一顆光潔細白的小骨頭……
這只是當年凌冰玉戲弄他的一個惡作劇,嶽龍淵卻竟然,將這顆小骨頭戴在身上:
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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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