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發佈時間: 2024-12-17 14:1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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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雖說此時朝中各部大都還是臨時建制,但隨著趙誠銘的儀仗進京、登基大典近在咫尺,鎬京內外兩城的一應事務也就導正回京畿王都該有的秩序。

三月初九這晚,鎬京內外兩城正式重啓「子時宵禁」。

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畢竟這是複國後的第一次正式宵禁,暫代皇城司正、副指揮使的周筱晗、齊嗣源爲保萬無一失,决定親自帶人巡防內外兩城。

其實二人也是今早才隨趙誠銘儀仗入京,祭祀忠烈典儀後又隨衆人留在內城與趙誠銘議事許久,到戌時才從內城出來的。

時間倉促到隻够他們各自回到自家宅子隨意扒了兩口飯,連沐浴梳洗都來不及,另換了一襲輕便甲胄,便匆匆出來安排宵禁巡防事宜。

因內城另有羽林衛戍,他們就將今夜巡防的重點放在了外城。

亥時,穹頂現玄黑之色,天地呈莊重之象,滿城闃然。

盛春中宵的鎬京靜謐安詳,一草一木、一磚一瓦在銀月清輝下都透著平凡至極的寧靜。

可這種平凡的寧靜,却是二十多年來無數年輕人前赴後繼想要換回的光景。

周筱晗與齊嗣源感慨萬千地相視一笑,正準備分頭巡防,却見素簡青衫的賀征策馬而來。

「賀將軍,您這是往哪兒去?若我沒記錯,貴府就在前面三個街口處啊!」齊嗣源揚笑對昔日同窗道,「還有不到一個時辰就宵禁了,還打馬亂躥不回家窩著,是視我皇城司宵禁令於無物麽?」

賀征冷冷白了他一眼:「子時還沒到,你管我上哪兒?讓開。」

語畢對周筱晗頷首示意後,勒了馬繮繞過搗亂擋路的齊嗣源就走。

馬蹄噠噠,徑直就到了沐家門口。

沐青霓與沐霽昭正帶著阿黃在門口探頭探腦,一大一小倆孩子在瞧見賀征之後神情都有些發懵。

沐家的門房下來接了馬繮,賀征便熟門熟路地步上臺階,口中道:「怎麽還不睡?」

「我瞧瞧鎬京的宵禁與循化老家是不是一樣的,」沐青霓有些彆扭地低下頭,牽起沐霽昭的小手,「賀阿征,你怎麽還不回家?晚些皇城司的人見你在街上游蕩,會將你抓走的。」

賀征蹙眉,看著眼前的倆孩兒一狗,總覺得有什麽事怪怪的。

繞過影壁踏進垂花拱門之後,迎面遇上向筠帶人過來逮倆小孩兒,賀征便停步與向筠打了個招呼。

向筠笑道:「聽說你們一下午都在內城與王爺議事,還以爲你出來後就直接回家呢。吃過飯了麽?」

「有勞大嫂挂心,吃過了,」賀征心頭那種古怪的感覺更加强烈,一時却又沒明白到底怪在何處,「大家都睡下了?」

「你大哥還沒睡,在書房不知道琢磨什麽事。萱兒倒是睡了。」

賀征面上沒什麽波瀾,心中却大爲驚訝。沐青霜打小就是個夜猫子,今日竟然這麽早就睡了,真是出奇。

不過,既向筠說了沐青霜已經睡下,賀征也不好多說什麽,只能訕訕去沐青演的書房去打個招呼。

「……汾陽郡主已經表態,無論沐伯父的事最終如何定論,該給沐家的封賞不會少,對大哥也會有妥善安排。」賀征道。

沐青演感激笑嘆:「你這小子從來都這樣,說話只說半截。你當我不知道?若沒有你從中斡旋,趙家不會這般手軟地處置。」

「大哥不必……」賀征最受不得沐家人的謝,窘迫得接不住話,只能道,「總之,沐伯父的事情我會再想法子,儘量將事情的影響壓到最小。」

「我爹這事終究於名聲不好,若事情順道,你能幫就幫;若會因此殃及你自身,你便不要再管了,」沐青演爽朗笑嘆,「沐家人敢作敢當,自家事沒做對,便是挨打也會穩穩站著,不怕的。你千萬別將自己搭進去,不值當。」

賀征抿唇沒應聲。

「不早了,你趕緊回家吧,晚些宵禁了你再在外頭晃蕩也不合適。」

沐青演說著,便起身送了賀征出門。

沐家門房已將賀征的馬又牽了出來,待沐青演的身影沒入影壁後頭,賀征躍身上馬,抓了馬繮却沒動。

他終於明白是哪裡不對勁了。

從他方才走到大門口,沐家大大小小每一個,對他都很客氣。

沐青霓不再像往常那樣與他抬杠,沐霽昭也沒再撲過來抱著他的腿喊「賀二嘟」,向筠沒問他要在這裡住還是回將軍府,沐青演也理所當然地覺得他該「回去」。

賀征握緊馬繮,茫然四顧,像個被拋弃在街頭的稚童。

他麻木地輕抖繮繩,却只是繞著沐家宅子沒有離去。他越想越不安,總覺得必須要見沐青霜一面才行——

那個早上才在人群中朝他丟了小土坷的小姑娘,是不是也覺得他該「回去」?是不是也打定主意不要他了?

****

堂堂賀將軍萬沒想到,自己竟有一日會做出翻人家院墻的勾當。

賀征雙足才落地,院中大樹上就掠下一道纖細却疾勁的身影,淩厲張峰挾著一股淡淡的薄荷清香迎面襲來。

賀征揚手拆招,却只守不攻。

借著朦朧月光,沐青霜瞧清來人是賀征,微蹙了眉心,却幷未立刻收拾,反而不太認真地與他纏鬥上了。

見她似乎起了玩心,賀征急著問她話,便也不讓了,長臂一收將人捲進懷中,退到院墻角落的樹蔭裡。

他的後背抵在墻上,圈住她的腰身,將她反身按在自己懷中不讓動彈。

沐青霜背靠著他的胸膛,暗暗調整了氣息,沒好氣地開口:「撒手,不然我叫人了啊。」

她原是要睡的,沐浴更衣後躺在床上却怎麽也睡不著,索性就出來躥到樹上嚼著薄荷葉子發呆,可巧就逮到這翻墻小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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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厮半夜不回家,來翻別人家院墻也就罷了,此刻竟還得寸進尺將她抱在懷裡不撒手,這就很過分了。

「萱兒,不鬧,我有話問你。」賀征緩緩低下頭,額角輕抵著她的後腦勺。

他說話間的溫熱氣息悉數噴在沐青霜的後頸窩,這讓她在毫無防備之下,非常可耻地顫了顫。

「說話就說話,」月色下,沐青霜燙紅了雙頰,咬牙掙扎著想掰開他的手,「放開說不行麽?」

「不行,」賀征執拗地將手臂圈得更緊,好似一撒手就要失去什麽了,「就這麽說。」

聽出他嗓音裡的情緒不大對,沐青霜忍住捶爆他狗頭的衝動,瞪著眼前黑乎乎的樹蔭磨牙:「那你快說,說完撒手。」

「你曾說過,循化沐家也是我的家,如今這話……還作數嗎?」

沉嗓隱隱帶顫,聽起來頗有點忐忑無助的意味。

雖腰間那雙鐵臂叫人掙脫不得,沐青霜還是使勁向右側傾著身子,想避開他說話時不斷燙向自己後頸的氣息。

奈何他倔强地將她攏回來,偏要拿額頭抵著她後腦勺說話……這姿勢實在惱人。

「當然、當然作數啊,不信你這會兒回循化去試試,包你賓至如歸!」沐青霜重重一巴掌拍在他手臂上,羞赧渾身發燙,覺得自己頭頂都快冒烟了。

賓至如歸。這隨口戲言無意間正中紅心,剛剛好戳中賀征此刻的不安,讓他心如刀絞。

賀征無力地將下頜抵到她的肩窩,悶聲道:「你的意思是,循化的沐家大宅可容我栖身,但在鎬京的沐家,却沒有我的位置。」

「你這委屈巴巴的……像什麽話?」沐青霜使勁扭了扭肩膀,將那沉重的「狗頭」從自己肩上甩開,「你到底想說什麽?」

賀征終於鬆開她,讓她可以轉過身來與自己面向而立。

「今夜我回來,大家都對我很客氣。」

沐青霜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賀將軍今日很威風,大家覺得應該對你更加尊敬些。」

「你當我聽不出來你在敷衍?」他不滿地瞪人,漆黑眸心在月下爍爍似有火光。

沐青霜略一沉吟,最終還是敞亮地將話攤開:「大哥覺得眼下我們不合適拖累你,應當與你保持距離。我覺得,大哥說得對。」

賀征急了:「對什麽對?你……」

「閉嘴,聽我說,」沐青霜抬手捂了他的嘴,「說到底,從前沐家留你,只不過是舉手之勞幫了一把。我爹出事後,你暗地裡奔走斡旋周全了整個沐家,便是天大的人情也還清了,我們不該連累你再跟著沐家受千夫所指。」

賀征聽得透心凉,一把握住她的手拉開:「我不是在還人情!說什麽連累不連累的話,是我自己……」

沐青霜輕笑一聲,搖頭打斷他:「方才我在樹上,就一直想著你今日在衆人面前光芒萬丈的模樣。我不知道你付出了多大的代價才踏上如今的青雲路,可我想得出那有多不容易。」

她,以及沐家所有人,都不希望自己成了賀將軍背後的污點。

接下來這段艱難的低谷,沐家人選擇自己趟過去,絕不牽連無辜。

「所以,你就打算將我掃地出門,不要了?」賀征咬緊了牙關,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也不問我怎麽想,就這麽决定了?」

沐青霜噗嗤笑出聲,順手拍了拍他的臉:「當初你心裡打著爲我好的主意,不也沒問我怎麽想就自顧自决定了不要我等你?如今我們也是爲你好呀。」

好一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賀征被噎得說不出話。

真是天道輪回,報應不爽。

「至於你我之間往後會如何,我也說不上個子丑寅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各安天命吧。」沐青霜看看天色,忙不迭推著他往門口走。

「行了,趕緊回吧,眼看著就要宵禁,想蹭皇城司兩頓牢飯不成?」

就這麽一路將賀征推到門口。

沐青霜抬眼就見幷肩立馬守在自家門外的周筱晗與齊嗣源,不禁驚詫地瞪直了眼。

「二位大半夜在我家門口做什麽?」

「哦,我掐指一算,總覺得賀將軍今夜會被人掃地出門,」周筱晗憋著壞笑,抬眼望天,「就過來看看笑話。」

齊嗣源清清嗓子,一本正經道:「我掐指一算,覺得賀將軍今夜大約要犯了宵禁,就過來等著抓人。」

若此刻賀征手上有刀,只怕皇城司正副指揮使就要雙雙血濺當場了。

「你當年在同窗間的人緣這麽差的嗎?」沐青霜忍笑,使勁將他推過門檻,「快走快走,馬上就要子時了,你同窗等著抓你呢。」

賀征怒從中來,一把將她扛在肩頭就邁出門檻,拾級而下。

沐青霜傻眼,一時間也沒想起來要掙扎。

沐家的門房與護衛也傻了,待若木鶏。

臺階下的周筱晗與齊嗣源也傻了。

直到賀征在齊嗣源的馬前站定,沐青霜才回過神,掙扎中從他肩頭下來,却又被他死死摟進懷裡。

恰在此刻,子時的更聲適時響起。

賀征扣進懷中的姑娘,抬起冷漠臉看向齊嗣源:「子時了,這傢伙和我一起犯了宵禁,一幷抓了關進同間牢房吧。」

話音落地,在場所有人的下巴都快脫臼了。

沐青霜一張嘴開開合合,半晌後才囁嚅著吐出一句:「完了,好端端一個賀將軍,就這麽給氣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