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出來,喬晟禹彈了彈菸灰,落在溫書苡身上的目光多了幾分晦澀。
“身體是不是不舒服?”他問。
溫書苡緩緩走過來,“還好。”
她聲音一如既往柔和,像極了喬晟禹記憶中的模樣。
只是這雙眼睛……
卻和記憶中大不一樣。
沒有她面對黎澤峯時的溫婉愛意,也沒有她看向自己女兒時的縱寵嘉柔。
溫書苡並不想去猜喬晟禹在想什麼。
她猜不透,也不願意在這種無意義的事情上多費心神。
走到桌邊,她拿起手機。
用指紋解了鎖。
目光虛虛落在屏幕上,瞳仁卻沒有焦點,在一片寂靜中,似隨口一提般問了句:
“喬晟禹,你有沒有騙過我?”
男人手指一緊。
將落未落的菸灰掉在手臂上,灼燙肌膚的痛感襲來。
他垂眸掃了眼。
又很快擡起眼皮。
幽深的目光直直落在溫書苡身上。
這句話,她之前問過。
三個月前的那一天,與之現在同樣的氛圍,她問出了和現在一模一樣的話。
這一次,他並未直接回答,而是反問:
“怎麼這麼問?”
https://palace-book.com/ 聖殿小說
溫書苡回頭。
徑直對上他的目光。
燈光下,兩人眼底深處,是如出一轍的冷淡。
“我討厭欺騙。”她說:“討厭一切有目的性的欺騙。”
喬晟禹喉嚨無聲動了動。
他想說些什麼。
某一個瞬間,喉嚨卻彷彿被一團溼棉絮堵住,發不出半點聲音。
兩秒後,他無意識看向了牀頭櫃旁的那個藥瓶。
絲絲縷縷晦暗的情緒,在眼底深處攀爬而出。
慢慢侵佔整個眼底,像是一個無底的黑洞,悄無聲息地吞噬一切。
——
翌日清晨。
溫書苡從樓上下來時,喬晟禹正在窗前澆花。
聽到腳步聲,他回頭,臉上是這麼多年熟悉而溫雅的笑容,“醒了?”
“我看你這段時間狀態不太好,不如我帶你出去度假幾天?”
溫書苡站在他旁邊,目光越過玻璃看向窗外。
她沒有拒絕,欣然答應下來。
“好啊。”
喬晟禹將水壺放在一邊,拿過剪子,修剪花枝,接着問:
“有沒有想去的地方?”
溫書苡側過身,定定看向他。
毫無波瀾的面色中,給出兩個字:
“江城。”
“咔擦!”一聲,有些刺耳的聲音。
溫書苡低眸看去,喬晟禹誤剪斷了一根手指粗細的花枝。
他捏着剪刀的手腕隱隱帶着顫,呼吸剎那間亂了一瞬。
但多年曆經風雨的本能,讓他在最短的時間內調整好了情緒,若無其事地將那根被剪斷的花枝從花盆中拿出來,接着擡頭看她。
“怎麼想起來去江城了?”
溫書苡聲色不變,語調很是平靜,但若細聽,能發現其中的冰冷。
只是這會兒喬晟禹心神大亂,並未發覺。
不,或許說他已經發現了,只是奢求着最後一分幻想,不願相信。
安靜到死寂的大廳,她的聲音一字一字清晰至極地鑽入他耳中。
“異國他鄉漂泊這麼久,我想回屬於我的家。”
她看向他,再次強調了一遍那個地點,語氣平靜得過分:“——江城。”
喬晟禹眸子黑透,目光緊緊落在溫書苡身上。
“……你想起來了,是嗎?”
她並未看他,視線在面前這盆盆栽上掃過,最後落在窗外。
“你是想問,我本是澤峯的黎太太,不是你的喬太太;還是想問,我的原名叫溫書慕,從事文物修復工作;亦或者想問,我有個孩子,早已是人母?”
喬晟禹呼吸滯住。
好一會兒,嗓音深處,擠出一句:
“什麼時候想起來的?”
溫書慕脣角多了分嘲諷:“最近,從你絞盡腦汁讓我吃那個藥開始。”
說着,她轉頭看他:“那個藥,是抑制記憶恢復的,是嗎?”
“還有那個什麼血塊,根本不會造成視覺和聽覺障礙,是嗎?”
一個又一個問題,打得喬晟禹措手不及。
溫書慕很聰明。
國內家喻戶曉的文物修復的天才。
年紀輕輕就在修復領域創下一個又一個奇蹟的國際修復師,怎麼可能不聰明?
所以在她想起來過往的細枝末節,很多事情,順水推舟,稍微一聯想,就能猜到。
根本不需要他再爲她解惑。
喬晟禹的視線不自覺落在她身上。
落在這個溫婉大氣、聰明冷靜的女子身上。
說實話,她想起來了一切,現在卻還能如此心平氣和的和他談話,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
過去這十多年,喬晟禹設想過很多次,她恢復記憶的場景。
種種猜測,他幾乎全都假想過。
可從沒有哪一種,如她現在這麼冷靜。
冷靜得讓人心慌。
“書苡……”
他伸手想抓她。
這個年少成名,在商界被譽爲‘鬼才’的領袖者,生平第一次,體會這種深深無力的恐慌。
溫書慕避開他的觸碰,眉眼冷淡到近乎涼薄。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都裹着冷肆。
“喬晟禹,我叫溫書慕,不是被你關在籠子裏十三年的溫書苡。”
也真是難爲他,爲了將她囚禁起來,還煞費苦心地爲她重新安排了一個身份。
喬晟禹臉色寸寸變得蒼白。
溫書慕的目光很快從他身上離開。
這個朝夕相處了十多年的男人,她多看一眼,心底的恨意便更深一分。
“我想知道,當年黎家的車禍,黎澤峯的死,和你有幾分關係。”
喬晟禹緩緩垂着眼眸。
垂於身側的手死死攥緊。
他不答,溫書慕諷刺擡眼,“全部是嗎?”
“你們喬家——”她語氣驟轉,恨意再也控制不住,“真是好得很!”
“爲了一個五大豪門的虛名,喪心病狂地做出這種害人性命、讓人家破人亡的事!”
喬晟禹緊抿着脣不說話。
他亦是無話可說。
過去的事情,是事實。
他不辯解,也無從辯解。
只是現在,在她想要離開的時候,他本能地抓住她。
“書苡……”
“這些年,我對你的感情,每一分,都是真。”
“從未有過片刻的虛假。”
他執拗地看她:“除了過往的身份,除了那些世俗的恩怨,每一分的感情,都不參雜半點水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