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雖趙澈一直在等待徐靜書解答「究竟是哪三個人」的問題,但他沒有催促, 只是輕輕擁著她。
這番無言的體貼讓徐靜書得以用眼淚紓解心中糾結多日的悶痛, 隨著煙花漸停, 她也慢慢恢復了些許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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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鬆開攀在趙澈頸上的雙手, 垂著腦袋稍稍站直,抽抽噎噎間狼狽擦拭著面上淚痕。
「正妃、側妃,還有另一個側妃,」徐靜書揉著眼睛, 鬱鬱低聲, 「你以後可以有這麼多伴侶。」
趙澈圈在她腰間的手臂一緊, 似是茫然愣怔。片刻後, 他仿佛是想通了這話背後最重要的意涵,便又低低笑出了聲。
「你看你看, 一說你以後可以有這麼多伴侶就這麼高興, 」徐靜書有點委屈, 又有點失望, 微啞哭腔重重一哼,「要不要我提前給你拜個早年,祝你早日襲爵?」
糯聲軟軟的控訴並未讓趙澈收斂笑意,反倒讓他愈發樂不可支地笑到胸腔輕震。
他略傾身,側臉貼著她的鬢邊,一路淺淺廝磨著向下, 直到唇角貼到她的耳廓邊沿才止。
「你就這麼冤死我吧。」說話間, 他開開合合的唇有一下沒一下抿過徐靜書的耳朵尖, 仿佛無心,又仿佛故意。
柔沉嗓音像在陽光中綿蓬蓬舒張的雲,撒嬌似地,輕輕撓著小姑娘紛亂的心尖兒。
徐靜書紅了臉,顫慄著偏頭躲他。
他卻一徑追著,偏要貼在她耳畔:「我高興的是,你喜歡我。」
「我、我可沒這麼說過。」徐靜書將頭埋得更低。
這蒼白無力的狡辯連她自己都覺得矯情。若不是因為喜歡他,怎會無端端去考慮他將來會有幾個伴侶?又怎會為這事在他面前哭出來。
可不知為何就是要嘴硬,好像只要沒有在他面前明明白白說出來,就能讓自己少難堪些。
「那你哭什麼?」趙澈抬掌撫上她的後腦勺,明知故問。
徐靜書低頭咬著下唇不再吭聲,抬腳輕輕往他鞋尖上踢了一下。
這一下踢得趙澈心花怒放,臂上略略使力收緊,將她完完全全地圈進懷抱。
「好,你嘴上不認沒關係,反正你心裡是認的。」
徐靜書想要掙脫出來,卻聽他在自己耳畔緩聲哄道:「乖,讓我抱一會兒,說完話就放開。不然我怕你不肯認真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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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來不會有三個伴侶,」趙澈笑著摁住懷裡想要爭辯的小姑娘,「我明白,即便我這麼說了,你也未必能心安盡信。」
之前趙澈是因不明白她突然疏遠自己的心結何在,一頭霧水之下根本不知該從哪裡開始解決兩人之間的僵局。
眼下既知她在意的是什麼,當然很容易就想明白了她為何如此在意。
「你知道什麼?」徐靜書在他懷中悶聲嘀咕,「你怎麼會知道。」
趙澈將下頜輕輕放在她的頭頂,心疼輕歎。
對於自己在意的人,他是個很願意去共情通感的性子。
打從當年知道了這小姑娘背著人偷偷放血救他時,他對她就沒法不在意了。那時她才是個不滿十二的小蘿蔔丁,他對她的在意無關男女,泰半是被她那種魯勇的決絕所震撼。
對趙澈來說,事情的重點從來就不在於當初他是不是因那碗血才醒的。重點在於,當時她才是那樣小的年歲,平素又是個謹小慎微的慫怯性子,卻只是為了求個被庇護著安穩活下去的機會,就敢賭上自己的性命割腕放血。
明明那時他母妃已親口對她承諾過會收留她、照拂她長大。換作別人,大約不會覺得還有必要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險加碼,以確保這個承諾不會變卦。
雖趙澈的身世注定他永遠不會經歷徐靜書所經歷的一切,但在知道她的身世後,他就明白,她很難輕易相信別人的承諾。
後來他發現「她是被從甘陵郡王府解救出的藥童之一」,以兩姓先祖之名向她起誓會保護她到平安長大,她看起來雖是信的,或者說她自己以為她是信的。他卻知道,若她真的信,之後那半年裡,她就不會一直不著痕跡對他哄著讓著。
不是她不願信人,而是年幼無助時經歷太多的毀諾與被捨棄,才會不安到那般地步。
「我一直『看』著你,怎麼樣也比別人知道得多些。」
或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心裡這道傷口有多深。趙澈卻知道,很早就知道了。
「我知道你為什麼會在意『我若有襲爵後有權擁有三個伴侶』這件事,也知道即便我說了不會行使這權力,你也不會真的信。」
趙澈輕拍她的後背,誠摯低聲:「你會覺得,若有朝一日我失信毀諾,你也沒有什麼辦法。就像我那兩位可憐的母親,這麼多年來除了沉默忍耐,什麼也做不了,連哭鬧宣洩心中苦痛都不能。」
徐靜書沉默片刻後,慢慢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柔唇微微翕張,最後卻什麼也沒說。亮晶晶望著他的眼中有薄薄水光,卻也有被理解的笑。
「你不願自己走到那樣地步,我也不會讓你走的那樣地步。所以,我沒要強求你現今就答應我什麼。我可以等你。」趙澈噙笑,望著她眼中那片閃爍星光。
他的小星星,終於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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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可以……等到幾時呢?」徐靜書定定望著他。
「唔,或許,等到你也可以有三個伴侶的時候?」他笑著逗她,「如此就公平了。你覺得呢?」
雖是笑言,卻又實實在在直指徐靜書真正的心病。
兩人之間有些東西確實生而不對等,若她在這份感情裡不能擁有受傷後還擊的力量,任他再如何斬釘截鐵地承諾,她的不安都會如影隨形。
以她的身世及目前的情形,就算因趙澈的心意而得各方首肯成為他的伴侶,將來最好的結果,也不過就是下一個徐蟬罷了。
當年趙誠銳對徐蟬何嘗沒有承諾,可之後他要迎孟側妃,她無力阻止;他一個接一個抬後院人進門,她也沒法子發聲。她甚至沒法子和離。《皇律》中從來沒有「王妃不能提請和離」的條款,只是她早早放棄了靠自己立於世間的一切可能,如今人到中年,若離開趙誠銳,她沒有自信能過得更好。
這樣的人生,實在太苦澀,卻又是作繭自縛,只能在歲月流逝中不斷自苦,連抱怨的資格都沒有。
徐靜書是絕不願步上姑母后塵的。
「你是說,等我也可以像長慶公主那樣時?」雖明知趙澈是在胡說八道逗她,徐靜書還是忍不住樂了,「譬如你若花了心,要新添一個小嬌妻,我就將你一腳踢飛,轉頭自己也去添一個溫柔俊秀的小郎君?」
「別說了。我光是想想心裡都發酸,」趙澈猛地皺緊五官,抬起右手捂住心口,「見鬼的小郎君。」
「你竟學會裝瘋賣傻哄人了,」徐靜書笑彎了眉眼,「我又不姓趙,也沒可能躍馬征戰憑軍功成為一等封爵的柱國大將軍。你說的這法子,至少我得到三公九卿這樣的位置才行。」
趙澈緩了好一會兒,才斂了神情,認真地看著她:「然後呢?」
他聽出了她話裡的餘地,這讓徐靜書沒來由地快樂,語調也輕快起來:「那,可不可以等到……我有自己的小宅子時?」
趙澈縱容笑開,抬手揉了揉她的發頂:「請教一下,為什麼偏是要等到你有自己的小宅子時?」
「若我能有自己的小宅子,就說明那時我已經真正在京中站穩了腳跟,有能力養活自己。到時你若叫我傷心了,或者你變卦了,我還是活得下去。」徐靜書赧然垂臉。
她不知這算不算是與他達成了共識,只是清楚知道了,自己此前的種種猶豫與糾結,說穿了就是因為清楚自己的弱小與不堪一擊。
「好,你只管盡情去做你想做的事,成為你想成為的那種人。」
趙澈伸出手,以指尖在她眉心輕輕一觸。
明明是冬夜,他的指尖卻溫暖如三月春陽,以指尖代替了親吻,在她的眉心克制地蓋下了「印章」。
「只要你別躲著我,我等你,沒有時限。隨你高興,任你宰割。」
那一觸如蝶兒在花蕊中翩躚輕躍,帶起漫天蜜甜花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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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氣氛無限美好繾綣時,巷口處有一道纖細身影如離弦之箭般躥了過來。
趙澈周身一凜,立刻將徐靜書拉到自己背後,繃了周身對著來人擺出防禦的架勢。
「打擾打擾,借過借過,」姑娘家焦急又敷衍的嗓音從二人面前飄過去數步後,立刻傻眼地站在原地,「死巷?!」
是位約莫二十上下的姑娘,倉促間踮腳打望了巷子盡頭後,咬牙一跺腳,正要轉身,餘光卻瞥見倒扣在牆角的那個廢棄大竹筐。
她眼中亮起一種絕處逢生的光芒:「我不是壞人,是有壞人在尾隨我。若被他們發現,我可能性命不保,懇請二位幫我在這裡躲一躲,拜託了!」
一邊說著,她就矮身過去蹲進牆角,掀起那大竹筐躲了進去。
在將自己扣進大竹筐之前,她抬起頭,恰巧對上徐靜書茫然驚詫的目光。
借著房檐下燈籠的幽光,徐靜書看清了她的長相,頓時神情古怪地瞪大了眼,目光緊緊攫著她的臉。
「小妹子,求你了。等我躲過這一劫再跟你們解釋。」
或許她也沒真的認為眼前這兩個素昧平生的人會真的幫她,誠懇發出求救之言後,便一臉聽天由命狀,將自己扣在了大竹筐裡。
對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人,趙澈眉頭緊皺,牽了徐靜書的手就打算帶她離開,顯然並不想攪和進這沒頭沒腦的意外中。
可徐靜書卻滿眼驚惶地使勁對他搖頭,自己更是擋在了大竹筐前面。
她還沒來得及解釋,巷口處果然就有四五個黑黢黢的身影探頭探腦,躡手躡腳慢慢往這邊來。
她將心一橫,索性一個使力將趙澈拉過來,抬起雙臂環住他的脖頸。
這下輪到趙澈瞪眼了。
徐靜書略踮起腳,貼到他的耳畔,氣音顫顫:「這個姑娘,我認識的。她姓白。」
雖不知那幾個鬼鬼祟祟走過來的人是想做什麼的,但她一定要幫這個姑娘。
四年不見,徐靜書從當初那個面黃肌瘦的小蘿蔔丁長成娉婷白嫩的小姑娘,形容上徹底大概,那姑娘便沒有認出她來。
但徐靜書卻輕易認出了對方。
因為四年前這個姑娘就已經十五六歲,五官樣貌早已定形,如今只是氣質稍稍成熟些許而已。
趙澈「禮尚往來」環住徐靜書的腰肢,也學她的模樣將唇貼在她鬢邊,以氣聲輕詢:「她是誰?」
徐靜書周身抖得厲害,圈住趙澈脖頸的雙臂環得死勁。好半晌後,她才又在他耳畔,很小聲很小聲地吐出兩個字——
「藥童。」
藏在竹筐裡的這位白姑娘,是當年和她一起被囚在甘陵郡王府的藥童之一,也是那批藥童裡年歲最大的一個。
徐靜書記得,當年活下來的十幾個藥童被大理寺的人從甘陵郡王府救出來後,這位白姑娘是最先被人接走的。
她不明白她此刻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更不明白那些人尾隨她的人究竟衝著什麼來的。她只知道,當年撐到活著得救的同伴不多,而被救出來的這四年,她就遇到這麼一個昔年共同受難的同伴。
被囚做藥童的那半年,她們每日被綁在一間小暗室,一起被灌下各種叫人生不如死的藥,一起捱過近乎千刀萬剮的反復取血。
她們也曾艱難依偎到一處,氣若遊絲地流著淚鼓勵對方一定要活下去。
乍見昔年同伴,又是在這樣的狀況下,徐靜書腦中亂得很,一時也想不了太多。
但趙澈卻是個越危急越清醒的人。
一聽徐靜書道出「藥童」二字,他立刻想起方才那個姑娘藏進竹筐之前說過的「若被他們發現,我可能性命不保」,腦中當即警鈴大作。
他腳下稍稍往前近了半寸,將徐靜書抵在了牆面,大掌按住她的後腦勺,將她的臉按進自己襟前藏得一絲不漏。
他不確定那些人是不是衝著白姑娘「藥童」身份來的,若是,那他首先要顧的是保住徐靜書不要被那些人看到。
雖四年過去徐靜書在外貌身形上都變了許多,但他不能冒一點風險。
雖他先前將今夜帶出來的隨侍暗衛都留在主街上保護幾個弟弟妹妹,但只要他一發出訊號,他們很快就能趕過來。
可是,為了不讓徐靜書暴露在這些人眼前,他不能鬧出太大動靜,能不動聲色遮掩過去是最好的結果。
那幾道黑影在離他倆約莫五步開外的地方停下了腳步。
趙澈將徐靜書按在懷中,半點不讓她露臉,自己則故作慌亂地向那幾人投去一瞥,仿佛幽會廝混被打擾的愣頭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