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發佈時間: 2024-12-17 14:3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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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夏日的午後, 寢殿之外有蟲鳴蟬嘶,臥榻之上有貼鬢低語。

替雲烈重新上藥裹好過後,跽身坐在他身後的羅翠微順勢將下巴擱在了他的右肩。

“真沒想到, 你竟能幼稚成這鬼樣子,”羅翠微好笑地抖了肩, “去年我剛認識你時,你可不這樣。”

雲烈驕矜地撇撇嘴,拉過她的手臂環在自己腰間, “人, 都是有很多面的。唔, 那時我什麼樣?”

羅翠微很實誠地開始細數, “不愛搭理人, 話少,總是板著臉……”

“忘掉吧忘掉吧,”雲烈反手捂住了她的嘴, “那是給外人看的模樣。”

所以, 如今這就是給妻子看的模樣?

羅翠微眨了眨笑眼。

初識時的那個沉默凜然的昭王殿下並非不好, 卻並不能讓她如此刻這般深切而真實地覺得——

這個人,是她的。

雖說兩人的婚書已在宗正寺待了三個多月, 按律法來說他們早已是夫妻,可羅翠微直到今日才真真領悟到,雲烈在她面前, 是一點防備也沒有的。

他似乎全然沒有要與她“相敬如賓”的打算。

卸下心上的盔甲, 褪去一位“殿下”原本可以有的高高在上、冷硬強悍, 如純淨稚子般傻氣卻赤忱。

他給她的笑與惱,全是不假修飾的,是他只給“自己人”看到的那一面。

若這樣還不算全心待她,那什麼才算呢?

想到這里,她突然就沒有早前那樣戰戰兢兢,突然就有了十足的勇氣向他坦誠自己曾經的過失了。

雲烈清了清嗓子,收回手來,重新低頭撥弄著她的指尖,“你先前古古怪怪,是想說什麼?”

“古古怪怪的人分明是你,”羅翠微的下頜有一下沒一下地戳在他的肩頭,嬌妍的面龐上笑意平和,“我就想說,最初我來接近你時,其實是心術不正的。”

她停了片刻,等待雲烈的反應。

哪知雲烈只是“嗯”了一聲,繼續低頭撥弄著她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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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北線商路,接連三年被黃家卡在松原,虧損很嚴重。我病急亂投醫,就想著從你這里下手,試試看能不能走臨川防區,繞過松原。”

羅翠微閉了閉眼,忍下那羞愧的難堪,將所有事都攤在青天白日之下了。

“直到臘月廿八那日你一道去燈市,本是打算對你提這件事的。可說不上來為什麼,我突然就發覺自己的想法很卑劣……”

其實她打小就被慣得個行事乖張的狂性,直到當年臨危受命暫代家主令後,因有了責任束縛,在這才收斂、修正不少。

可當初在情急重壓下,腦子里冒出“賄賂昭王府,借道臨川”的想法,很明顯就是她性子里那些劣根的殘余又冒了頭。

好在她最終及時收手,沒有當著由著自己的性子釀下大錯。

“你不吭聲,”羅翠微難堪地將額頭抵在他的後肩上,喃聲輕問,“是在生氣?”

他會不會覺得,這樣的羅翠微,面目可憎,根本不值得傾心相待?

****

察覺到她的自責與自厭,雲烈偏過頭,騰出一手托了她的下巴,將她的臉抬起來,望進她的眸心,“沒生氣的。”

他與她之間能走到如今,在旁人看來大約一切都像順水推舟,沒有半點波折險阻;可他很清楚,這其下有多少的不容易。

若她當真是個思慮縝密、瞻前顧後的性子,那夜在驛館中就絕不會貿貿然一口應下她的請婚。

但凡她性子軟弱些,便絕不可能受得下才遞了婚書就千里相隔、音訊不通的這三個月。

他們二人能攜手結定這姻緣,其間有太多細微難察、卻又不可回避的陰差陽錯。

所以,無論她最初是因為什麼接近他,畢竟最終她沒有那樣做,他自也不會舍得因那根本沒發生的事去與她無謂置氣。

羅翠微怔忪地咬了咬唇角,“當真?”

“最初時,我退了你家的拜帖,你卻親自登門,之後又想盡法子用各種荒唐的理由給我送錢,”雲烈薄唇輕揚,勾起一個淡淡的笑弧,“若這樣我還察覺不出有古怪,那我可真是腦子壞了。我只是沒料到,你所謀之事竟如此膽大包天。”

“既一開始就察覺有異,那你怎麼沒有直接將我拒之門外?”

雲烈很誠實︰“因為當年你被搶的那五車糧。我讓熊孝義查了很久,始終不能確定那五車糧到底是你家的,還是黃家的,我怕誤傷了債主的面子,只好先放你進來了。”

兩人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感謝當初那五車糧。

“知道我先前為何會去徐家接你嗎?”雲烈笑覷著她。

昨日他們兩人原本約好,今日他該在府中等她回來,不必同去,也不必去接的。

羅翠微滿眼茫茫然的搖頭。

“早起時我經過中殿的庭前,有人偷偷告訴我,你特意挑了最好的西府海棠栽到府中,我卻回來遲了,白白浪費了你的心意,錯過了你想給我看的花期。”

他有些遺憾的嘆了嘆氣,在她唇上輕輕啄吻好幾下。

那些親吻淺淺的,卻接連不斷,好似陽春三月里的蜂蝶,樂此不疲地汲取著紅唇上甜美的蜜粉。

“我就是想去告訴你,幸好,我沒有錯過你。”

人世間有太多不得已的錯過日日上演,或許將來還會有許多身不由己的錯過。

可是幸好,我錯過了花期,卻沒有錯過你。

幸甚至哉。

羅翠微抿了笑唇,面上神色漸暖,眼珠滴溜溜一轉,忍不住又皮起來。

“若我那時沒有自己醒悟,偏將那話說出來了,你會怎麼做?”

“會把你丟出去。”雲烈當即有些著惱地瞪了她一眼,哼著聲松開托在她下頜的手,將頭撇開了。

自他耳尖泛起的赧紅足以說明,他在口是心非、虛張聲勢。

羅翠微眼中湛起一抹甜絲絲的小得意,重新將下巴擱回他的肩頭,“哦,你那時已經先見色起意,所以舍不得。”

“什麼什麼?”雲烈轉頭,危險地眯起眼覷她,“是我先見色起意?想清楚再說話啊。”

他真的很計較這個,必須要她承認是她先撩撥的,否則這事很難擺平。

“好吧,讓著你,”羅翠微抬眼看向床帳頂,撇撇嘴,輕聲笑了,“就當是我先動的手吧。”

雲烈暗暗松了一口氣,抿唇收回了目光,沒敢再直視她。

她肯配合他的自欺欺人,便是將他放在心上了吧?這樣就好。

有些事他眼下還不知該從何說起……將來,她總是會知道的。

“都快申時了,”雲烈腦中忽然閃過一件更重要的事,登時大驚失色,“還得趕去向岳父大人拜禮!”

這件事對他來說,比“羅翠微當初存著怎樣不良的心思接近他”,要嚴重多了!

羅翠微白眼望著床頂,懶聲懶氣地道,“有些人忽然莫名其妙發脾氣,我怕一時哄不好,便請陳叔派人去向我父親傳話,今日不過去了。”

听得她早已妥善安排,雲烈心中一松。

面上卻穩住了蹙眉凝目的模樣,惡人先告狀,“你這是要讓岳父大人對我不滿的,你得賠償我。”

這蠻不講理的說法,慪得羅翠微無計可施,好氣又好笑地嬌聲在他耳畔揚聲道,“你這人……”

話一出口就噎住,竟不知該怎麼說他才好。

于是她鬼使神差般,張口在他耳垂上輕咬了一下,這才接上了後半句,“……混蛋兮兮的。”

似有燎原星火自雲烈耳畔點燃,滾滾熱流以勢不可擋之威,瞬間躥向他的四肢百骸。

他周身僵了僵,艱難地清了清嗓子,這才回頭與她四目相接,惡聲惡氣地指責,“你才混蛋兮兮,犯了個大錯知道嗎?”

羅翠微似乎也對自己的舉動有些不解,紅著臉茫茫然看著他,“我。不是……我怎麼……”

雲烈倏地回身,將她撲倒在床榻上,惹得她驚訝低呼一聲。

似乎忌憚著怕又踫著他才上過藥的傷口,羅翠微並未掙扎,只是面紅紅地仰視著他。

“什麼……大錯?”她喉頭緊了緊。

雲烈的雙手分別撐在她的兩側,高大的身軀虛懸在她的上方,淺銅色的英朗面龐上有暗暗赭紅,昭示著某種極力壓抑的野望。

“你方才,”他笑音喑啞,徐徐俯下臉去,“親錯地方了。”

炎炎盛夏的午後,又無意間多出了半日閑暇,最好的消遣,約莫就是擁著心愛的人在帳中胡天海地的廝混了。

反正此刻是在寢殿之內,按照他倆之間的約定,可是不用扣糧的。

機不可失,能“吃”多少算多少!

****

轉天一早,兩人按照民間禮俗,前往京西羅家向羅淮及卓愉正式行了拜禮,之後又去羅家祠堂,向羅翠微的生母也行了拜禮。

京西羅家本就是商戶平民,一應禮俗都不過是民間常見的那些,並不如何繁瑣,雲烈畢竟是皇子,應對這樣的場面還是游刃有余的。

接下來,兩人就該進內城向帝後執皇族家禮,並拜見雲烈生母——

這對羅翠微來說,似乎就很難做到游刃有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