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發佈時間: 2024-12-17 14:3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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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回到涼雲水榭後, 司梨著人燒了熱水, 與顧春一道按著豆子洗了澡, 將乾淨衣衫給他換上。

豆子終究是個小孩,這一場鬧劇下來也有些疲累了,便一直軟軟黏著顧春。顧春見他這時已沒什麼精神了, 遂將他帶到客房,打算讓他睡一會兒。

寨子裡的小孩都是吃百家飯長大的,無論到了寨中哪一家, 都不會拘束不安。於是豆子悶不吭聲地自己爬到榻上, 裹著被子坐在當中, 小臉懨懨的, 垂頭喪氣。

見他那可憐模樣,顧春也不急著說他什麼,先去拿了司梨煮好的杏仁茶進來,隨手擱在桌上, 若無其事地替自己倒了一杯,姿儀閒散地靠立在桌旁淺啜。

直到聽得背後的豆子哼哼唧唧欲言又止, 顧春才狀似隨意地轉頭,將唇邊的杯子挪開些, 笑吟吟問道:「要喝點嗎?」

豆子猶猶豫豫地點了頭,耷拉著眉眼,顯然也知自己今天丟臉丟大了。

顧春笑笑,放下手中的杯子,另替他倒了一杯拿到榻前。豆子自被中伸出雙手將那杯熱乎乎的杏仁茶接過來, 垂著腦袋小口小口地喝起來。

「你是做了什麼大事討了這頓打啊?」顧春隨意踢掉鞋子上了榻,盤腿坐在他身旁,笑著伸手掖了掖裹在他肩頭的被子。

衛釗這人少年老成,自來是個八風吹不動的性子,天大的事也能爛在肚子裡。就說當年花四忽然提出要和離,並自請脫屯軍軍籍出走團山,即便這樣大的事,他雖心中難過,可也從不在人前顯露半分,日子該怎麼過怎麼過,簡直穩如死水。

打孩子這事,在衛釗來說當真是這麼多年頭一回。顧春對這個義兄還算瞭解,知道若不是事態嚴重,他決計做不出這樣的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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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子悶頭又將那杏仁茶喝了兩口,才弱聲弱氣地囁嚅道:「私塾夫子們近來都有事要忙,昨日起便放我們回家了……」

這事顧春知道。

因為李崇琰即將帶屯軍進山練兵,四姓家主自葉遜壽宴後便召回了各家屯軍在編人員。一來是商榷整軍的細節,二來各家畢竟都有自己的小算盤,總不免有許多需要提前交代的事。

本寨私塾的夫子們全是屯軍在編之列,因此這幾日也顧不上這些孩子,索性將他們散回家幾日。

見顧春點點頭,是認真在聽的,豆子癟癟嘴,又小聲小氣地道:「上回你領我去屏城見我娘時,娘同我說,她如今住在屏城的青石巷,讓我有空時可以去那裡找她。」

提到花四,顧春心中咯噔一下。

但她不想驚著小孩子,便彎了唇,伸手捋了捋他額邊雜亂的絨發,輕道:「衛釗可不是那種小家子氣的人,你是不是沒跟誰說一聲,就自個兒偷偷跑去了?」

「我說了!我說了我要去屏城玩的,」豆子輕嚷,卻有些心虛地垂下小臉,瞪著自己手中捧著的小半杯杏仁茶,不敢看她的眼睛,越說越小聲,「阿泓非要跟……上回我娘也說過,可以將阿泓一起帶著去的……那、那我也好生照顧她了啊,又沒出什麼事……」

顧春眼睫微顫,仍是笑著:「你娘怎麼想的?原是你們母子相見,卻叫阿泓跟著去玩,你們能有空理她麼?」

十三寨花家原是歸屬葉家管轄的一支,花四與衛釗成親住到本寨後,與司家的人也並無過多來往,況且她走的那一年阿泓還不滿週歲,她無緣無故怎麼會讓豆子帶阿泓去她那兒玩?

「理她的,娘給她點心吃,還一直誇她唱童謠唱得好,她玩得不知道多樂呢……」豆子委屈,覺得將阿泓一起帶去並不算做錯事,「明明是她自己要跟,我也護著她,又沒出什麼岔子,衛釗憑什麼打我!」

忿忿的豆子連「爹」也不叫了,一口一個衛釗,這梁子結得可不小。

「春兒,我困了,」豆子將手中的杯子遞還給顧春,裹了身上的薄被倒向枕間,瞌睡說來就來,「中午不要喊我吃飯了……」

見他立刻就一副眼皮睜不開的樣子,顧春輕輕拍了拍他的臉,低聲問了一個重要的問題:「阿泓她,都給你娘唱了哪些童謠?」

「唱了……『小胖哥兒』、『備案子』……記不清了,」豆子閉著眼側躺著蜷成一小團,睡意漸濃,口齒含糊,「哦,還有『小金姐,騎金馬』……」

顧春一直目不轉睛地望著他,當聽清豆子含糊咕噥的最後一句後,她腦中仿若有一根弦被人突兀撥動,「嗡」地一聲。

這次顯然是個可能捅破天的大漏子,難怪衛釗氣得對豆子動了手。

他絕對心中有數,卻沒法殘忍地對豆子說出「你娘大約已做了團山的叛徒」這樣的話來。

「她那麼小,還唱不全吧?」顧春閉了閉眼,心懷僥倖。

豆子含糊應道:「她……就只有最後一句死活想不起來。」

****

但願衛釗今日下屏城能及時截住花四,或者……但願花四想不明白那首童謠中的玄機。

見豆子酣然入睡,顧春輕手輕腳地下了榻來,滿懷心事地走出客房,替他將門掩了。

畢竟她在團山只是投親寄居,按理說,許多事她根本不該知道。

可她偏就知道了。還不敢讓別人知道,她知道了……

「真夠繞的。」顧春略煩躁地撓了撓腮。

雖明知衛釗匆匆下山正是去補這個漏,可畢竟事關重大,她既已明白是怎麼回事,心下便總不免惴惴的。

此刻剛過巳時,雨勢漸歇,只餘零星雨絲當空掠過。

顧春恍恍惚惚地返回主院樓上,邁進書房時,卻見只有李崇琰一人端坐案前,於是隨口笑問:「郡主呢?」

「她忽然有急事要趕去京城,收拾東西去了。」李崇琰閒散靠著椅背,笑著指指她身後的門。

顧春哦了一聲,恍兮惚兮地反身將門關了,才拖著步子蹭到他跟前,蔫頭耷腦地垂手站定。

李崇琰將她攬過來安置在自己腿上坐下,見她安順得跟貓兒似的,軟綿綿窩在自己懷中,頓時心中一熱,喉頭滾了滾,才輕道,「怎麼了?」

「心煩。」顧春嘟囔著,抬起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揪著他的衣襟。

半晌沒聽到他應聲,顧春微惱地抬起臉,卻猝不及防地被長指勾住了下巴,接著唇間被人飛快地啄吻了一記。

「怎麼像是杏仁茶的味道?」

這是……在抱怨,口味不對?

顧春傻眼,只覺自己的腦子有些跟不上。

見她一時回不過神來的茫然模樣,李崇琰滿目得意宛如頑童,再度微微低下頭,貪嘴似的又舔了舔那覬覦多時的柔軟甜唇。

顧春終於回魂,嗔目笑瞪著抵住他的肩,輕聲嚷道:「你很煩人吶!不是不愛喝杏仁茶嗎?」

意猶未盡的李崇琰望著懷中炸毛的小糖人兒,眉梢微揚,啞聲輕笑:「那要看怎麼喝。」

這話無端勾出顧春滿腦子綺麗畫面,連忙窘然的抬手捂了他的嘴,「先、先閉嘴,有事跟你說。」

被她摀住嘴的李崇琰點點頭。

顧春卻忽然被燙著似的,猛地將那手又縮了回來,軟聲道:「你、你屬狗的啊?」這不按套路來的混蛋,在哪兒學的邪門歪道,忽然舔人手心!

「哎哎哎,君子動口不動手啊!有本事你親回來,掐我的腰做什麼……」李崇琰笑著將她緊緊圈在懷中,假作委屈求全地覷著她,「好了好了,不鬧,你說吧。出什麼事了?」

於是顧春將豆子的事同他細細說了。

「……花四刻意引導豆子將阿泓帶去她跟前,大概就是為了聽那首『小金姐』。」顧春有些憂心地輕咬唇角。

團山的寨子中流傳著許多童謠,但「小金姐」這一支,卻不是每家孩子都唱得全的。

小金姐,騎金馬,金馬不走金鞭打,一走走到廟門下;

琉璃井,金蛤.蟆,梧桐樹,金老鴰,開開廟門金菩薩;

……

這首童謠,按慣例,只有到了一定年歲的司家孩子才唱得全——還得是司家旁支中被栽培的孩子。

顧春嘆氣,愁眉不展地望著李崇琰:「阿泓年紀還小,司家的大人還沒有認真教她,她約摸也是零零碎碎聽族中大孩子唱過,所以並不清楚最後一句是什麼……可是,其實吧,即便沒最後那一句,聰明人怕也猜得出是怎麼回事了。」

「哦,」李崇琰眸中有危險的暗芒一爍,旋即滿面笑意如柔和春風,「那,最後一句是什麼?」

顧春懨懨地垂下腦袋,用頭頂抵著他的下頜,悶悶脫口:「拿金碗,倒金茶,倒在碗裡冒金花。」

「你方才說,」李崇琰甕聲甕氣道,「這支童謠,只有司家的孩子才會唱?」

顧春應聲點頭,頭頂毫無意外地將他的下巴撞個正著。

聽他吃痛地呲了一聲,顧春忙不迭地抬頭,歉意地笑著伸手替他揉揉下巴處那隱隱泛紅的地方。見他沒好氣地笑瞪過來,她趕忙又狗腿地替他吹吹,哄孩子似的念叨著「不痛的不痛的」。

半晌過後,她才想起李崇琰先前的問題,於是隨口應道:「只有司家的孩子才會,而且須得是司家大一點的孩子。聽說,從前司家大人們在教這首歌謠時,都會叮囑不能隨意在外人面前唱的。怎麼了?」

「哦,不能在『外人』面前唱的,」李崇琰伸手輕輕捏住她的臉,咬牙冷笑:「那你要不要解釋一下,你是怎麼知道的?」

司沁泓年紀小,還沒有機會學全這支歌謠,顧春自然不會是聽小阿泓唱的。

那,司家旁支被栽培的孩子中,誰會不將顧春當成「外人」,在她面前完整唱了這支歌謠?

顧春呆了呆,片刻後才心虛地垂下眼瞼,不肯吱聲。

見她不肯說,李崇琰心中更是大慪——

他就是用膝蓋想,都能明白「那個人」是誰!那個王八蛋!不把誰當外人呢?!

「這、這不是重點,」察覺環住自己的手臂越收越緊,顧春忙抬頭解釋,「重點是……唔!」

李崇琰帶著滿心的懊惱狠狠封住她的唇,不給人活路似的,不管不顧。

重點是什麼?重點是——

有個姓司的混蛋!

在他還不知這世上有他、的、小、糖、人、兒存在的時候!曾暗搓搓覬覦過這姑娘!

好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