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此次右司不但查獲了「陵州府的流放地官員勾結江湖魔教,將流放犯及家眷販賣為奴」一案,又根據此案「洞天門」與「泉林山莊」兩個勢力一網打盡,順利開啟了同熙帝收剿江湖勢力的佈局,可謂大功。
此外,嚴懷朗以身涉險進入「半江樓」,帶回了「半江樓即是當年出逃的寧王李崇玹部所組建」的重要訊息,還探到其老巢所在海島的大概方位。
雖中間出現了「嚴懷朗失蹤」這個小波折,讓同熙帝一度自責擔憂,好在他最終毫髮無損,還配合慶成郡王生擒「半江樓少主」、寧王李崇玹的小兒子。
如此種種,右司這回算得上露了個大臉,同熙帝當場命少府卿開皇傢俬庫,重賞右司上下。
將相關案情稟完,又呈上結案卷宗以供御覽之後,同熙帝讓謝笙先行退下,留了嚴懷朗在御書房。
嚴懷朗本以為又要挨訓,可同熙帝只是關切地詢問了他失蹤之事。
「……當年在奴羯王城時形勢那樣凶險,你都不曾失手,怎麼這回竟還中了別人的套?」同熙帝淡蹙眉頭,顯然很是費解,「莫非李崇玹那死老頭龜縮海島幾十年,竟還大有長進,養出個不得了的兒子來?」
寧王李崇玹本是同熙帝的舅舅,當年眼見政爭失敗,便提早聞風出逃,四十年來杳無音訊,沒想到竟是隱遁到海上了。
「那位『少主』想來該是寧王的老來子,雖不至於蠢笨,卻也並無什麼過人之處,」嚴懷朗尷尬地摸了摸鼻子,「臣是……自己把自己套進去了。」
早前他在「泉林山莊」有一名內應,此次他便假作中了「斬魂」之毒,讓那名內應將他賣到「半江樓」的小嘍囉手上,混在一眾「奴隸」中被送上了沅城碼頭的那艘中轉商船。
因「半江樓」的人每回都要將搜羅來的「奴隸」攢夠相應人數,才一併轉到前來接應的船隻上運回海島,因此嚴懷朗在那中轉船上待了近十日。
中轉船上負責看守的人想著「奴隸」們全中毒失了心智,言談之間便毫無顧忌,讓嚴懷朗聽到了不少有用的蛛絲馬跡。
不過嚴懷朗也著實大意了些,之後被其中一名看守看出異樣,疑心先前對他下的「斬魂」劑量不對,為以防萬一,便重拿了一顆餵給他。
他仗著自己事先服過月佼給的據說「可以克制紅雲谷很多毒」的解藥,為不節外生枝,便任由對方將「斬魂」塞進了口中。
「明明是很悲慘的遭遇,」同熙帝接過身旁宮人遞來的黃絹,拭了拭眼角,「朕為何就這麼想笑呢哈哈哈哈哈……自己把自己套進去……哈哈哈哈……」
同熙帝算是個胸懷豪闊、手段強硬的英主,不明就裡的人總會以為她是個嚴肅的人,可她當政四十年來,在親近、信任的人面前依然沒有什麼架子,有時簡直頑劣如熊孩子。
嚴懷朗是她極力重用的年輕人之一,也算是她看著長大的,因此她在他面前也常會有這般不太著調的反應。
嚴懷朗無奈地撇撇嘴,也只能硬著頭皮由她笑去。
「那後來呢?怎麼清醒的?」笑到冠冕上的垂旒稀里嘩啦亂晃的同熙帝興致勃勃地問。
「右司今年新近的員吏中,有人能解此毒,」嚴懷朗輕垂眼簾,說起他的小姑娘,心中就止不住一甜,「具體過程,臣也不太清楚,清醒時便已在沅城郊外那座宅中了。」
他自不會傻到說出,「清醒時正躺在床榻上,身旁就是心愛的小姑娘」這個細節,不然,以這位陛下的頑童性子,還不定會怎麼搞事呢。
又閒談幾句後,同熙帝單獨給了嚴懷朗一些賞賜。
之後定王世子李君年前來向同熙帝問安,同熙帝也沒讓嚴懷朗迴避。
三人在御書房中閒聊了約莫半盞茶的功夫,同熙帝淡淡對嚴懷朗提了一句「找人之事要抓緊」,便放了他們出宮。
………
這兩人都是時常奉詔出入宮禁的,可謂深得陛下信任,引路的宮人也識趣,知他二人必有話要聊,便遠遠走在前頭。
並肩信步中,嚴懷朗道:「世子今日怎麼這時候進宮問安?」
他是因為要先到右司將卷宗陳詞準備妥當,這才來得遲了,到底事出有因;可李君年富貴閒人一個,趕在下午來問安,實在有些蹊蹺。
「自是陛下讓我這時來的。」李君年斜睨他一眼,笑得頗有深意。
嚴懷朗恍然大悟,抬手揉了揉眉心,無奈。
李君年笑道:「陛下讓你馮家尋個人,交到你外祖父手上幾年也沒個結果,如今事情移交給你,卻還是沒結果,你猜陛下會怎麼想?」
暗探起家的高密侯府,是最擅打探各路隱秘消息的。
如今連四十年前出逃的寧王都被揪住了尾巴,偏偏陛下私下委託要尋的那人沒消息,情況自然就顯得微妙。
「朝中一直有些私下議論,給了個『定王系』的說法,你不會不清楚。」說起這個,李君年也是無奈。
定王府以血肉為盾,守護西南國門幾十年,赫赫功勳可謂街知巷聞。
加之當年同熙帝的登基,是有「定王率領虎狼之師紮營京郊」為前提,才使滿朝文武在最短時間內強行達成共識,「接受」了外姓的郡主成為立國以來首位女帝的事實,因此定王府又有從龍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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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高密侯馮家原是定王府的家臣,後經定王舉薦才被陛下重用,屢建奇功後封了世襲侯爵。
在朝中有些人看來,一旦手握重兵的定王與陛下有了利益衝突,高密侯毫無疑問會站在定王那一邊。
「父王手握重兵,在朝野間又有些聲望;我長姐執掌的南軍雖從屬兵部的官軍序列,可世人終究也會認她是定王一系,」李君年忍不住也是歎氣,「那些私底下的議論,陛下未必真信,可有些話聽多了,任誰心裡都會有個疙瘩。」
嚴懷朗苦笑:「今日陛下特意請世子前來,又在臨走前輕描淡寫提一句找人之事……」絕對是故意噁心人的。
意思是,朕托你馮家幫忙辦件小小私事,這麼多年也沒結果,莫非是朕說的話對你家不管用?非要定王府發話才能竭盡全力?
同熙帝絕非心胸狹隘之人,幾十年來對遠在邊陲的定王府是極為信任的,這點毋庸置疑。
只是找人那件事確實一拖多年,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半點蛛絲馬跡也沒尋到,實在有失馮家的水準。
「當年那人出走時京中也正混亂,寧王的人、平王餘黨、堅持『新學』的頑固們全都在那時出城,亂成一鍋粥,」說到這個,嚴懷朗也是煩惱至極,「那人夾雜在這些人中,必定不敢輕易讓人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如今又時隔四十年……大海撈針。」
「那也得找啊,」李君年心有所感,抬頭望天,「父王也說,那人是帝師最大的心結,如今帝師年事已高,不知還能等多久。」
帝師羅堇南既是同熙帝的老師,也是定王李崇琰的老師。同熙帝私下委託馮家尋人,其實是為了卻老師的心結。
說話間,兩人便出了宮門。
宮門即將下鑰,皇城司的巡防已在宮牆外列隊。
皇城司指揮使衛翀正在訓話,見二人出來,便過來打個招呼。
「末將瞧著世子馬車上諸事齊備,這是又打算去哪裡逍遙啊?」衛翀熟稔地搭上李君年的肩,笑道。
說起來,皇城司指揮使衛翀也是被劃歸為「定王系」的人。
他與他的夫人司沁泓皆是宜州人,又與定王妃淵源極深,自幼出入定王府,算是與李君年一同長大的。
李君年抬腿踹了他一記,炫耀似的:「閒來無事,打算帶我家夫人去龍泉山去泡溫泉。」
衛翀羨慕得直磨牙:「今兒怎麼個個都往龍泉山上跑?」
語畢,還奇怪地看了嚴懷朗一眼。
嚴懷朗莫名其妙:「看我做什麼?還有誰去了?」
「你右司新近的那幾個小傢伙啊,申時一放值就坐著雲照的馬車出城了,正巧碰到,雲照就跟我打了個招呼,說帶他們去龍泉山泡溫泉,」衛翀又轉頭對李君年道,「那什麼,羅昱修今早也陪著羅堇南大人上龍泉山了。」
李君年想了想,當即改了主意,「那我明早再去,回去準備些禮物,到時順道去探望一下羅堇南大人……」
他話音未落,嚴懷朗卻忽然皺眉道:「跟雲照同去的都是誰?」
「你聾啊?都說了是你右司新進那幾個小傢伙了,」衛翀甩個大大的白眼給他,「還有去年一直被你拎在跟前那傻小子、江家那傻小子,香河城蘇縣丞家的那個姑娘也在,哦,還有那誰,之前你藏在絃歌巷那位。」
嚴懷朗撇開頭,臉色發黑,如被悶雷劈焦。
放值時他對她說話的語氣是凶了些,他這還想著去道歉哄人呢,怎麼竟拔腿就跑山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