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新年一過, 朝中各部開府複印,武德帝於正月十六這日詔令百官行「大朝會」, 當庭落定儲君之事。
儲君之位最終花落汾陽公主趙絮, 這個結果並不算太出乎意料, 卻是有人歡喜有人愁。
汾陽公主趙絮戰時戎馬領軍, 大周立朝後協理國政至今, 是目前已成年開府的幾位皇嗣裡功勳最為顯赫者。她在立朝前就開始不遺餘力栽培、提拔年輕官員、將領,卻還能做到讓武德帝放心地將儲君權柄交到她手上,其手腕、心思都叫人不敢小覷。
這樣一位儲君,自是敬她者眾, 畏她者亦如雲。
明眼人心中都有數, 她表面看似圓融,實則銳意革新的意志極其堅決;如今既以儲君之名行事, 以往某些折中妥協多半是不會再有了。
正月十六開始, 京中某些心中有鬼的人已開始食不下嚥、夜不安枕, 惴惴打探著儲君那頭的所有動向,默默做好望風而逃的準備,生怕她上任第一刀就砍到自己頭上。
不過趙絮領軍出身, 耐性非常人可比擬。她並未像外間推測的那樣急於大動點燃立威三把火, 只是有條不紊地著手籌辦儲君建制。
虛懸四年的儲君之位終於抵定, 這消息著實重大, 連埋頭苦讀、足不出戶的徐靜書都聽說了。
消息是趙蕎告訴她的。不過趙蕎只是當逸聞對她提了幾句, 轉頭就出府去繼續忙她的說書大業, 讓徐靜書滿腹的疑問無處可去。
若是以往的徐靜書, 對這消息只需知曉就足夠,不會再去深問什麼。可如今她既打定主意要入朝有所作為,自然就要刨根問底。
正月二十五這日,徐靜書帶著滿腦門子的疑問去含光院,打算找趙澈求教。
哪知平勝卻告訴他,內城來的太醫官提前來為趙澈「看診」,趙誠銳與徐蟬也在。
徐靜書也說不上來自己在心虛什麼,抖抖索索就想貼著牆根跑路。
平勝笑問:「表小姐找世子是有急事嗎?」
「沒有沒有,只是有點疑問想請教表哥,一點都不急。」徐靜書連連擺手。
「三月官考在即,表小姐若有疑問,還是及早解惑為好,」平勝想了想,周到地提議,「玉山公子此刻正在世子書房內用茶,或許表小姐可以請他幫忙解答?」
今日段玉山過來與趙澈議事,卻趕上內城太醫官提前來為趙澈「看診」,他便隻去含光院正廳向趙誠銳、徐蟬夫婦問了好,就識趣地到書房等候。
徐靜書想想也對,便點頭謝過:「也好。我想問的事,玉山夫子一定知道,那我去問問他。這樣等太醫官看診結束離去後,我也好去向姑父姑母見禮。」
雖她每日都去承華殿問好,但這畢竟是在含光院,若聽說姑父姑母在這裡卻來了就跑,怎麼都說不過去。
於是平勝便領她進書房。
「玉山夫子安好。」
獨自在趙澈書房內枯坐喝茶的段玉山正閒得無趣,見徐靜書進來,頓時眼前一亮,笑著招呼道:「快來坐,我這閒得,頭頂都快長蘑菇了!」
徐靜書與他隔桌而坐。
平勝讓人給徐靜書上了茶,又叫添了些茶果點心,便退了出去。
「玉山夫子,我可以請教你一些問題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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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來來,我知無不言。」段玉山知道她三月就要考官,自是很願為她答疑解惑。
「我是想問汾陽公主……啊不是,如今是儲君了,」徐靜書急忙改口,「聽說近來儲君在著手建制,有些事我沒想明白。」
段玉山有些訝異。儲君建制的細節與三月考官沒什麼關聯,徐靜書會去深想這些事,顯然考慮的是步入仕途之後的事了。她就這麼有把握一定能考中?
不過他轉念一想,又覺自己大驚小怪了。考官時無非都是書面的東西居多,以徐靜書那可怕的記性,加上又很能觸類旁通,若真去考官,就算沒有名列前茅,也絕不至於落榜。
「什麼事不明白?」
「儲君名下一司一府一院的主官人選,」徐靜書認真看著他,滿眼寫著「求知」,「主官人選的安排,是否有什麼不成文、不言明的玄機?」
按《大周律.皇律》的規制,儲君名下需有儲慶司、儲君詹事府、儲政院協助儲君各項事務。
「儲慶司由少師、少傅、少保共擔,主要負責對儲君進行各方面的教化,『三少』人選該由帝、後共同決定,」徐靜書道,「可我聽說,指派『三少』人選的聖諭上只有皇帝陛下璽印,並無皇后陛下印鑒。這不符合皇律規制,為何朝中無人異議?」
大周《皇律》沿用前朝陳例,白紙黑字寫著「帝後共治」,二位陛下在國政要務上該是缺一不可的。但此次為儲君指定「三少」人選這事關乎國本,聖諭上卻沒有皇后陛下印鑒,這在徐靜書看來分明就是違律。
「天,你倒是個進御史台的好料子呢。」
段玉山拊掌大笑一陣後,才娓娓道:「《皇律》上的『帝後共治』,及《聖政》上的『三等封爵及以上夫婦共掌府中事』,前言都是『應當』二字,而非『必須』。皇后陛下從還是『朔南王妃』時就不喜涉足軍、政事務,她自己也申明不擅此道,主動放棄了共治權,只管天家家務事。再說,這幾年皇后陛下玉體違和,許多重大場合都不克出席,天家家務事也委託給了貴妃,哪裡還顧得上國政事務?所以,聖諭上只有皇帝陛下一人璽印並未違律,明白了嗎?」
「是我刻板拘泥於律法條款了,多謝玉山夫子指正,」徐靜書受教地點頭認錯,又問,「那『三少』有權約束、斧正儲君言行的,這其中包括對儲君在國政上的決策做出諫言嗎?」
「不包括。『三少』職責只限於教導儲君精進學養,修習治國之道,斧正儲君德行修養,但儲君具體如何實施決策,他們無權諫言,」段玉山想了想,補充道,「況且如今這位儲君在皇帝陛下跟前已協理國政四年有餘,早就是個能獨當一面的上位者,『三少』在她那裡不過虛擔榮銜而已,教不了她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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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玉山耐心的解答讓徐靜書頻頻點頭,受益匪淺。
這時節還有些冷,段玉山掌心裡合著個小巧的暖手爐,疑惑地瞧著她:「姑娘家不是都怕冷麼?我見我家小妹這兩日出門時,總恨不能將棉被裹在身上,你怎麼連個手爐都不帶?」
徐靜書笑眼彎彎:「我有一身正氣,不怕冷。」
「你這小姑娘可真有意思。我還記得你剛來時說話都不敢太大聲,也不怎麼看人,如今倒是活潑許多了。」段玉山做老成狀,笑得感慨極了。
其實他頂天也就比徐靜書大兩歲,可徐靜書剛來時的樣貌身形與她當時的年歲全然不符,又是經他親自二度蒙學的,故而他總有種自己比徐靜書高著一輩兒的錯覺。
徐靜書倒不介意這個。在她心裡,自己與段玉山雖然年歲相差不大,但對方教導過她,懂的事情也比她多,拿她當小輩看完全沒問題。
她正要再向段玉山請教別的問題,書房門口卻傳來趙澈似笑非笑的聲音——
「二位相談甚歡啊。」
段玉山不知為何突然頭皮發麻,如坐針氈。
「只是寓、寓教於樂而已,」徐靜書趕忙站起來,「表哥同玉山夫子議事,我就不打擾了。」
她走了幾步又停下,回頭對段玉山道:「還有幾個問題,我晚些再來請教,可以嗎?」
段玉山張口,一個「好」字還沒吐出音來,就被趙澈淡聲打斷。
「不可以。他很忙。他沒空。」趙澈舉步走進來。
「這樣的嗎……」徐靜書疑惑地看看趙澈,再看看段玉山。
她記得自己先前進來時,玉山夫子分明說過「閒得頭上都要長蘑菇了」這樣的話。
段玉山忍住撓頭的衝動,對徐靜書笑笑:「想必世子有事吩咐給我。」
「若有什麼疑問,晚些過來問我就是,」趙澈神色平靜,「我不忙。」
徐靜書雖覺有什麼事怪怪的,卻也沒多想,乖巧應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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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靜書本想著要去向趙誠銳與徐蟬問好,出了書房問過平勝,才知因今日來的是太醫院首醫,夫婦二人親自去送,已離開含光院了。
於是她就上含光院旁邊的萬卷樓去看書。
約莫過了大半個時辰,雙鸝告知她「世子已得空了,請表小姐過含光院書房敘話」,她才放下書冊,又往含光院去。
「關於儲君那頭的事,你還有什麼問題沒想明白的?」趙澈身姿端雅,神情肅正,活脫脫一副「嚴師」氣派。
顯然段玉山已將先前與徐靜書交談的內容大致告知過他了。
徐靜書忍不住也跟著坐得直直的,雙手乖乖放在膝腿上,向從前在書院夫子面前受教時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