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二十八人在申時踏進上山道,按照事先約定的兩個時辰爲限,等到酉時就將徹底分曉勝負。
距離酉時結束還有一炷香時,二十八人裡共有二十四人被「捕獲」,其中仍無沐青霜與紀君正的身影。
大家止不住好奇地頻頻伸長脖子張望。
趙絮見衆人的心思皆在山上,便提議一道走出別苑,直接站在上山道的路口上去見證最終的勝負。
子醜寅某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一日裡的十二個時辰,各有其華彩。
酉時是花青色的。日落江湖白,潮來天地青。
此時暮色降臨,鶏栖於塒,日之夕矣,羊牛下來,是返程歸家的時刻了。
隨著報時小吏敲響戌時更聲,酉時結束,未被捕獲的勝者共有四人。
記名屬官唱名道:「今日勝者爲紀君正、沐青霜、段微生、慕映璉。」
四名勝者此時尚未現身,在場衆人便紛紛向他們的家人道喜。
戌時初刻,段微生與慕映璉相繼出現在衆人視野中。
躲躲藏藏兩個時辰下來,兩人的形容都有些狼狽,可他們迎面而來的每一步,虎虎生風全是勝者氣派。
段微生是個十七歲的少年郎,正是意氣風揚的年紀,今日在衆人矚目下,於二十八人中脫穎而出,雖只是個游戲,却也足使他樂得一路直蹦躂,走兩步就忍不住跳起來向下面的衆人使勁揮手。
而較他年長三歲的慕映璉顯然穩重許多,迎著衆人的歡呼與贊嘆緩步而來,神色自若地微笑著接受衆人贊許。
趙絮讓他倆向衆人講了講各自躲藏的路綫和經歷,原來這二人正巧是在酉時過後一小會兒被追兵發現的,算是險勝。
正戌時,那三條狼犬跟著牽繩者原路返回,紀君正也隨他們一道下山來——
幷不見沐青霜的身影。
也就是說,三條從未失手過的狼犬今日無功而返,幷未如願找到沐青霜。
三名牽繩者越過紀君正,先行奔下來到了郭攀面前,低聲回禀著追捕沐青霜的情形——
狼犬追到斷崖瀑布處就失了目標,原地打轉。
十幾名參與追捕的府兵用盡各種手段,將那片方圓幾里都搜了個乾淨,也沒找到她的蛛絲馬迹。
而紀君正則是一路被追著跑到了南面,瞧著游戲約定的時辰已到,才停了躲藏主動現身到追兵面前,順道和狼犬們一起回來的。
相較段微生與慕映璉,紀君正顯然是大勝了。
「郭大人,您的人下手够黑啊!」紀君正遠遠就揚聲笑著發來譴責,「貴府上這隊姑娘小夥兒可不得了,一路攆得我鶏飛狗跳,可給我累壞了!」
郭攀呵呵笑捋鬍鬚:「哦?那紀將軍到底是鶏啊,還是……」
哄堂大笑。
「嘿!你個爲老不尊的老先生!」紀君正笑鬧著大步衝下來,沒大沒小地攬住郭攀的脖子,「怎麽說話的呢?我自個兒那麽說是自謙自嘲,可您老不該順嘴就跟著架秧子起哄啊!」
郭攀笑著拍開他的爪子:「紀將軍不是在酉時結束之前被抓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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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可能?我看著天色是過了酉時,正好也跑累了,自個兒停下的。」紀君正眉飛色舞,一臉得意。
隨後下來的幾名郭府府兵證實了他的話。
郭攀不但沒有受挫的沮喪之色,略有點渾濁的雙目中反倒像被點亮了星火,與衆人一樣圍在紀君正周圍,驚喜而好奇地追問著詳情,神采煥發如返年少。
「……得虧我跑得快,一路奔著南邊去。中途好幾次險些被逮著,多虧紀將軍我身經百戰,這才化險爲夷……」
被圍在人群中的紀君正像個說書人,手舞足蹈、聲色俱佳地複盤著自己被圍追堵截的經過,聽得衆人的心也跟著起起伏伏,宛若身臨其境了。
在場唯有賀征、趙絮夫婦還有沐青演夫婦沒心思旁聽紀君正的自述傳奇,隻專注地望著山道處。
却始終不見沐青霜出現。
賀征終於按捺不住,轉過頭去,隔著人群向紀君正發問:「你不是與……沐青霜結伴的嗎?」
「別提了,我倆半道停下來吃了幾條肉乾過後,在戰術和路綫上出現了分歧,」紀君正打小就是個話簍子,又吊兒郎當的,講話很容易跑偏重點,「她說,這個季節,臨近懸崖那邊的砂岩坡地上肯定有很多『地瓜子』,還隔著八里地呢,她就胡謅唬我說聞到了『地瓜子』的香味了。我一聽就覺得她吹牛,然後我倆杠上了……」
「說、重、點!」賀征忍住當場打死他的衝動,從牙縫中迸出低沉警告之音。
「哦,最後我往南迂回,她自己就往瀑布附近的砂岩坡地去了。」紀君正反手摸了摸後頸,終於言簡意賅地找到了重點。
衆人等在原地又閒聊了一會兒,就漸漸開始擔心起沐青霜的安危來。
趙絮小心翼翼地向沐青演道:「沐大人,令妹……應當無礙吧?」
沐青演擺擺手,笑道:「殿下安心,不會有事的。她打小進林子比回家還熟稔,閉著眼睛走路都出不了事。若是沒人找著她,那就是她暫時還不想被人找著。」
他那篤定中帶著點隱隱驕傲的語氣叫人十分接不住話,讓衆人滿腔的關切擔憂全化作了無語凝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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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時近尾,穹頂漸灰,萬物朦朧。
賀征面無表情地看著郭府府兵一茬茬陸續返回,直到六十人全員歸齊,仍不見沐青霜時,他心中的焦慮擔憂終於被徹底點燃。
郭府府兵們將各自與沐青霜遭遇時的情景做了回禀,聽得衆人眼睛的都直了。
「……那裡正好有一整排樹,枝葉都很密,初時我們沒看出任何异常。待聽到響動抬頭時,就見沐小姐從樹冠裡躍身跳出來,一棵樹一棵樹挨著跳過去,然後就不見了。」那名府兵說完,沮喪地低下了頭。
滿場鴉雀無聲。
衆人想像了一下那個畫面,心照不宣地覺得,沐家小姐怕是松鼠成精,才能在一排樹上挨個跳過去!
「紀將軍不是說,她往斷崖瀑布方向去了嗎?你們說的那個位置,與斷崖瀑布隔了很遠,她怎麽會在那裡?」郭攀若有所思地捋著鬍鬚。
另一名府兵不太肯定地小聲回道:「那裡有一片很小的積水池塘,裡頭有荷葉……沐小姐她,好像是去摘了兩片荷葉……不過她太快了,身上又做了僞裝,我們瞧得不是很確切,追過去時她已經跑了,看方向該是返回瀑布那頭的……」
郭攀又問:「那之後呢?她出現在這裡之後,沒人在別的地方瞧見過她了?」
牽著狼犬的一人回話:「我們在瀑布附近的砂岩坡地看到了她早前用作僞裝的那些柳條,但沒有看到她本人。狼犬也尋不到她的踪迹。」
就在衆人惴惴時,沐青演冷靜地笑了:「諸位真的不必擔心。許是她先察覺了有狼犬,爲了不讓狼犬循著氣味找到她,在那個位置她約莫會選擇躲進瀑布里。她自有分寸,不會出事的。」
沐青演早年也是帶領沐家山林府兵的人,沐青霜會怎麽想、怎麽做,他當然比誰都更容易猜到。
若有瀑布持續衝刷著她的身軀,洗去她身上的氣味,狼犬自然就失去了探嗅的目標。
不過,衆人此刻震驚的重點在於:不不不,沐大小姐不是松鼠成的精。不可能有松鼠的鼻子比訓練有素的狼犬還靈……在狼犬發現她之前,她到先發現了狼犬?!這也太荒謬了!
沐青演對妹妹的本事信心十足,半點擔憂也無,笑意灑脫得很:「那丫頭小時溺過水,許是從瀑布里出來就開始後怕,又不想叫人瞧見了笑話她,就找地方躲起來定神晾衣服去了。」
雖說賀征對沐青霜的能耐也是很有底氣的,可想到她怕水這件事,他心中就立刻揪緊了。
「請殿下和大家一道先回別苑,我……」賀征的話還沒說完,周遭人群突然躁動起來。
賀征與趙絮雙雙扭頭看去,山道中,沐青霜半濕的長髮柔順披散在身後,懷中抱著一張荷葉包著的什麽東西,正專心地低頭邊走邊點數,優哉游哉。
不是像段微生、慕映璉那般的踩點險勝;也不是像紀君正那般,看著游戲時間結束後現身的大勝。沐青霜此刻的姿態之從容閒散,除長髮披散外再無半點狼狽疲態,也無大勝而歸的歡喜得意,仿如只是踏青貪玩後盡興而歸,根本沒有經歷任何的驚心動魄——
這根本就是壓倒性的完勝!若沒有事先的游戲時限約定,只怕她能就地長在林子裡了!
與衆人的驚訝與敬佩不同,賀征目視著那個悠哉哉的姑娘,高懸了足足快要一個時辰的心終於釋然落地,回到了它該在的位置。
繼而又生出一股莫名的暴躁——
這混帳……不知道有人會爲她提心吊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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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青霜美滋滋地數著那些「地瓜子」,抬頭瞧見下頭的山道口影影綽綽一堆人似乎全都望著自己,頓時有些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