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他不動,繡玥也不敢吭聲。
許久,皇上起身,解開了手腕處的姻緣繩,「出去罷,別再這耽擱了時辰。」
「是。」
繡玥忙解了下來跟在後頭,她想了想,去扯皇上的龍袍衣角,「皇上,嬪妾跟您的鏡像,能不能,請皇上為嬪妾保守秘密,尤其是千萬別教皇后娘娘和謕妃娘娘知道了去……」
皇上雖高她許多,繡玥踩著花盆底,這會兒還能勉強夠得著湊近耳邊去說。
原本聽著嬪妃們測出來的結果都不太盡如人意,她混在後宮中混個中庸也便罷了,誰知道皇上臨場突然勃然大怒,她只得隨機應變穩住皇上,這樣一來,若是被後宮哪個得知了她跟皇上測出來的姻緣,惡意編排一番,那可又是要引來不少麻煩。
皇上聽了她的話,沒有回頭,繡玥跟得近,隱約聽見他在前面說了句:「知道了。」
重新回到正殿的時候,大殿上的嬪妃們瞧聖上的臉色淡淡的,看不出息怒,再看看身後的玥常在,瞧她那一臉的晦氣,想來測出來的都差不多。
本來麼,一個六品的常在,遜嬪不在,充數的而已,還妄想跟皇上測姻緣呢。
繡玥方才危機中掐自己掐的用力,走回正殿大腿處還傳來陣陣餘波的痛,她這副表情,直接作出來就好,都不必費心裝假了。
但饒是她這副表情落了座,周圍坐著的幾個常在都實在羡慕她得以同皇帝共處一室的榮耀,更能夠跟萬歲他親測姻緣。
「結果不怎麼樣罷?」蘭貴人盯住問她。
原本蘭貴人不想跟她說話,但遇著這事,她又板不住了去問。
「是不是一點兒都顯現不出來?看得到皇上的輪廓嗎?」
「沒有,」繡玥搖搖頭,「沒有輪廓。」
此言一出,周圍聽著音的幾個嬪妃也都放心消停了。
家宴進行到尾聲,淨事房的太監捧著個大銀盤從殿外躬身進來,舉牌跪到皇上面前,「皇上,請您翻今晚的牌子。」
滿殿的目光一下子就熱絡了起來。
即便是有些沒希望的,明知道希望渺茫的,難免心存一點希冀,巴巴瞧著皇上,惟願在臘八節這晚幸運能破例降臨。
皇上將手邊的茶盞端起來垂眸飲了一口,他不著痕跡地瞧了瞧遠處的身影,想想方才在內室的鏡像,煩躁地又擲回桌上,「不必翻了,今日是臘八節,朕在皇后宮裡歇下了。」
皇后微微含笑,剛要開口謝恩,便被另一側的聲音截了過去:「皇上,自從嬪妾跟皇上使小性子,嬪妾都有一個多月沒到皇上了。」
皇帝哼了一聲,向左轉過頭,「虧你還好意思說跟朕使小性子!」
信貴人纏著皇上撒嬌:「皇上,再過七日就是十五了!月圓之夜您自然是要陪著皇后娘娘的,嬪妾今晚在承乾宮預備了酒膳,皇上素愛美酒,又有美人兒,皇上您不來麼。」
「這佳釀,可是嬪妾托阿瑪在宮外千辛萬苦尋來的珍藏十年的美酒,皇上,皇上?」
大清的皇帝每日酉時、戌時會祭拜神靈,顒琰每日這時候都喜歡接著用些酒膳,在就寢前酣飲幾杯。聽到信貴人的話,他還是有些心嚮往之,但身為一國之君,剛剛當著眾嬪妃的面已將話說出了口,如今當眾出爾反爾,要至中宮皇后的臉面於何地?
他微微沉吟,「明日罷,朕明晚得空再去你宮裡。」
皇后的臉色已然有些不好了,信貴人卻還不肯依,「皇上,真是今時不同往日了,從前您根本捨不得這樣拒絕嬪妾,嬪妾的信期就在這兩日,好在今日還沒有來,明晚上說不準就不能伺候皇上了,到時候要等上個六七天才能侍寢,皇上,皇上!」
「再不然,就帶上春常在一同去嬪妾宮裡,讓春常在給您唱幾句平時愛聽的戲文。嬪妾聽說,得知皇上登基時一連看了十三場戲,春常在為了伴駕,都搬到漱芳齋去了,就為了給皇上演戲呢。」
「您說您在嬪妾宮裡,用著美酒,聽著春常在的小曲兒,還有嬪妾伺候著,不好麼?」
信貴人糾纏著皇上,下面坐著的春常在臉色都白了。
六宮的嬪妃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所以春常在放著好好的東西六宮不待,選了那麼偏遠的漱芳齋,是為了那的戲臺子方便唱戲聽戲,近水樓臺先得月來爭寵!
誰不知道除了內廷的幾個主位,只有春常在和榮常在是潛邸裡的人兒,挑選宮殿居住,論資排輩,也不會把春常在安置到漱芳齋去,她們原本還弄不清楚什麼緣故,替春常在惋惜,如今被信貴人捅破了,這才明白,春常在不聲不響的,原來打定了這個主意來爭寵,從前還真是小看了她!
繡玥似乎也明白了一些其中的關竅,芸貴人的得寵,大約似乎,與這位春常在王氏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春常在一反平日來的平靜自持,她的嘴角微微抽搐,勉強笑著起身:「回皇上,嬪妾怎當得信貴人此言,信貴人恐怕是誤聽了什麼謠言,這才誤會了嬪妾。」
皇上還沒說什麼,信貴人在旁莞爾一笑,「春常在何必過謙呢,你一個皇后的家人子入宮,苦苦學戲討皇上的好,又聯合芸貴人固寵,芸貴人才在漱芳齋住了幾天呢,進去的時候還是秀女,出來的時候便成了貴人,這樣的好手腕,我也是自愧不如。不如哪日春常在也費心教導於我,我也能儘快升個嬪位呢。」
「皇,皇上!嬪妾、、」春常在顯是急了,信貴人若再下去,不知還要說出什麼話來,這後宮就沒有她的活路了!
「好了,信貴人!」顒琰打斷了她們的糾纏,「別再說了!朕去你的宮裡就是了!」他失了耐心,對後宮諸嬪妃道:「都跪安罷。」
口裡應允著去了,心裡卻不由想起,信貴人和那人的性格還真是不一樣。他想起了在養心殿她百般周全皇后的情形,擔驚受怕,想著維繫六宮的關係,信貴人卻是個十成十得罪人的性子,她深居簡出也便罷了,今日這一出,宮裡誰的粥都喝不消停。
想著想著,又瞧了一眼遠處的位置,果真呢,滿宮裡,只有這一位該吃吃,該喝喝,臘八粥用了不下兩碗。
她可真是來用膳的。
他去誰宮裡,去不去她那兒,她都全然的不上心。
顒琰從座位站起身,悵然歎了口氣。
聖上擺駕承乾宮,六宮嬪妃無人敢看中宮此時的臉色,陸陸續續向外退去,繡玥跟著眾人退出大殿,她悄悄駐足在殿門口,不著痕跡地隱身在暗處等著寶燕。
本以為今日儲秀宮中設宴,總會見到他的,她還特地將給他的荷包帶在身上,預備見到的時候便給他。
誰知從前到後,連個人影子都沒見到。
不一會兒寶燕匆匆回來了,她找了前幾天跟她私下討過藥的一個小太監打探了口風,說是帛堯已經數日沒來儲秀宮當差,他平日就是想來就來,不想來也沒人敢問,不過粥宴的時候,仿佛見著永和宮的宮人私下裡遞了個八寶粥的食盒出去,交給了帛堯身邊的初六。
竟是永和宮的人?
繡玥擰起眉毛,實在是想不通,帛堯不該是儲秀宮的人麼,怎麼是永和宮的宮人私下照應著,送了八寶食盒去?
永和宮……這說起來,帛堯的住所就是在永和宮的後院附近單獨辟了個院落,從前她沒在意,只因延禧宮這邊本來就離著奴才們住的廡房近,如今細想,卻不是巧合了。
繡玥抬頭看著夜空中高懸的一彎明月,如今天色已晚,她低下頭,「算了,明日你隨我去後院看看他吧。」
「好,小姐,那咱們還是回宮吧。」
這時候,六宮的人都散去了。方才打聽帛堯的消息耽誤了些工夫,蘭貴人同李官女子也早回延禧宮去了,長夜漫漫,只有繡玥帶著寶燕兩個在長長的甬道上漫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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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涼如水,月圓如鏡,倒是個極佳的夜色。
繡玥仰望夜空,難得在這宮中得一片刻的安寧,剛剛舒了口氣,想喚寶燕,卻聽附近陰森森的一聲顫音喚著:「玥常在,玥常在——」
繡玥嚇了一大跳,忙扯過寶燕,豎起了汗毛四周去瞧,只見一個滿臉血污的小太監極其狼狽地躲在黑魆魆的角落裡,方才的呼喚聲應該就是他發出來的。
小太監兩手扶著宮牆,整個身子在微微發抖,他的一隻手上幾根手指已然斷了,是生生截斷的,還在汩汩流著血。
滿心的驚懼就被這一刹那間入眼的憐憫消散了。
繡玥扯著寶燕向小太監壯膽靠近了兩步,仔細看清楚人,寶燕忽然在後道:「你不是初七嗎?敬事房鄂秋公公的徒弟!」
鄂秋的徒弟?繡玥詫異著回過頭去瞧寶燕,又轉回來看他,鄂秋不是總管太監鄂囉哩的弟弟,一向風光,他的跟班怎麼會遍體鱗傷躲在這?
又為何會來找上她?
小太監哆嗦著,滿臉的乞求:「小主,求您救救奴才,求求您,秋公公出事了,奴才是逃出來的,初四被打死了,奴才若被他們找出來抓回去,肯定沒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