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發佈時間: 2024-12-17 14:3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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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出了本寨下山後, 從屏城到州府宜陽走陸路有約莫七十里, 這一路走得慢慢悠悠, 竟好似當真掐著點非要磨蹭到黃昏才進宜陽城似的。

顧春安然坐在馬背上,閒極無聊自袖袋中摸出一支小竹管,從中倒出顆參糖丟進嘴裡。

在她身後的李崇琰立刻微微躬身, 將下巴支在她的肩頭, 歪著腦袋瞅著她圓鼓鼓的頰邊, 指責道:「吃獨食可不好。」

怕他又要作妖,顧春先往左側斜身躲開些, 沒好氣地笑瞪他:「你自己說你不愛吃參糖的。」

話雖這麼說, 她還是再從小竹管中又倒出一顆參糖攤在掌心, 反手遞到他嘴邊。

哪知他也不動手, 只是低頭湊近她的掌心,舌尖微卷,將那顆參糖含進口中。

只不過是電光火石的一個瞬間, 溫熱的氣息伴著濡濕的輕觸撓過柔嫩的掌心, 如暴雨之前點水的蜻蜓, 溫柔、輕盈,卻撥起一池漣漪。

顧春紅了臉,赧然間無措地反手巴過去,掌心在他頰邊蹭蹭。

「做什麼忽然摸我?」李崇琰偷笑,怕她打跌,順手將她斜傾的腰身撈回來圈在懷中。

「……擦口水。」顧春將手收回來,低頭悶笑。

馬蹄輕揚, 踏起一路輕塵。

明明什麼也沒做,什麼也沒說,只是這樣溫柔恬靜的相擁,各自口中含著同樣滋味的糖果,兩人便像是融在了同一鍋粘稠的糖汁裡,所過之處,連風裡都似蜜蜜甜。

又行半晌,顧春略回首仰臉望著李崇琰,好奇的問道:「你說,會是誰來了呢?」

李崇琰沒骨頭似的又將下巴擱在她肩頭,還將口中那顆參糖咬得咯嘣作響,滿口含混地應道:「我猜,不是二皇兄就是五皇兄。」

顧春動了動肩膀抖掉他搭在自己肩頭的腦袋,察覺他又靠過來,便笑著抬肘就是一擊,正中他的肋下三寸。

其實她並未使多大力氣,再者說,便是她當真使了全力,也未必當真能傷到他。

於是顧春對他在自己耳邊賣慘求心疼的低嚷置若罔聞,接著又問,「他們為什麼會忽然來找你啊?」

「多半是聽說了上回雲安瀾來過的事,尋著什麼由頭就過來探探我的口風,」李崇琰收緊手臂,不以為意地笑笑,「總之,不管來的是誰,既連『御字通行令』都能拿到手,只能說明行宮裡那個昏聵又沒膽的死老頭怕是要不行了。」

顧春老早就發現,李崇琰每次提到他父皇時,總有一種毫不遮掩的不屑與憤怒,甚至還帶了隱隱的恨意。雖不知他曾經歷了什麼,但她想,那必定是不太愉快的事情,所以她也不問。

她明白,有些人的心底會有一些隱秘的傷痕,哪怕是面對至親至愛之人,也無法輕易地合盤托出。這非關信任與否,只是往事已矣,無謂再提只是強揭傷疤。

此刻聽他這樣說,她便沉默地點點頭,略軟了腰背靠進他的懷中,隱約有些明白他今日為何定要帶自己一同前往了。

想來,他去原州長公主府之前在宮中度過的那十三年,並不是什麼美好的童稚時光。

「我陪你呢。」顧春柔聲輕喃。

這四個字使李崇琰心尖泛軟,眼眶無端端發燙。

他抿了抿唇,低頭以額角蹭了蹭她的臉頰,在她耳畔沉聲輕笑:「小糖人兒……」

顧春扭頭仰了微紅的臉,以唇輕觸他的唇一下:「嗯?」

「不管來的是誰,若他們想用什麼條件換我放開你,」他眼中的笑意稚氣、執拗,如護食的毛茸大犬,「我當場把他釘在柱子上。」

幼稚。

顧春咬著唇角猛翻白眼,卻總是忍不住想笑。

抵達宜陽城時果然已近黃昏,遠遠就見燕臨正候在西城門前。

李崇琰先行翻身下了馬,才又展臂將顧春攔腰抱下來。

燕臨對此情此景已然麻木,繃著滿臉正經地接過馬韁,邊走邊低聲道:「馮星野已親自進宜陽州府的官驛內探過了,來的是五殿下。」

「李崇珩封王已有大半年,如今你該稱他一聲寧王殿下才對,」李崇琰牽了顧春的手,漫不經心地笑瞥燕臨一眼,心下大約有數了,「帶了宣旨官?」

燕臨點點頭。

李崇琰想了想,轉頭對顧春叮囑道,「我讓燕臨先帶你去我宅子歇一會兒,我去驛館見了李崇珩就回來。」

顧春訝異道:「你在宜陽竟然還有宅子?!」

她一直以為他是個窮得叮噹響的傢伙。

「薄有田產而已,只是現銀都給馮星野那隊人揮霍得差不多了。」李崇琰摸摸鼻子,略說明了一下,又悄聲對燕臨說了些什麼。

於是燕臨便帶了顧春前往宜陽城西南面的那座大宅先行安置,而李崇琰獨自前往宜陽州府的官驛。

****

寧王李崇珩在陛下子女中排行第五,與排行第九的李崇琰年歲相當,只長數月。

說來李崇琰也有好幾年沒有見過這位五皇兄,眼前這個身量略顯腦滿腸肥、笑意油膩的傢伙,與他記憶中那個趾高氣昂又愛仗勢欺人的討厭鬼形象真是謬以千里。

李崇琰心中一嗤,向他行了個禮。

兩人客套地假意寒暄兩句後,寧王以慈祥兄長般的熱切笑意將李崇琰迎進房內,又命隨行侍者給他上了茶,二人便隔了小茶几分坐兩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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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崇琰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屋內,沒見宣旨官的蹤影,便知這位五皇兄還有話要說,於是懶洋洋屈膝縮進椅中,形狀頑劣得恰到好處,像極了一位魯莽不受教的幼弟。

寧王果真一臉無奈的「兄長笑」,搖頭輕斥:「怎麼才在山上待了大半年,竟就學得一身匪氣了?」

李崇琰隨手拿了茶几上的小茶盞,卻並不就口去飲,只是將那茶盞邊緣銜在口中,笑意惡劣如紈袴少年:「這身匪氣可不是這大半年才學來的,原形畢露罷了。」

「你這傢伙,裝傻是吧?」寧王沒好氣地笑著將面前的茶果推得離他近些,「據本王所知,前幾年你在南軍任都司時,可是威望極高、形象極正的。」

兵部雖是二皇子、平王李崇玹的地盤,可南軍平素發回的戰報,寧王還是有辦法瞧見的。

李崇琰將那茶盞放回幾上,似真似假地笑道:「我可是一言不合就磨牙吮血、殺人如麻的,威望豈能不高?他們還沒那麼想死。」

被他這樣一噎,寧王半晌接不下話茬。

「五皇兄有話直說,別繞我,」李崇琰索性一把將他的底牌掀了,「我只會領兵打仗,朝中那一套我不懂的。」

他將話都說成了這樣,寧王也只得從善如流,跟著他的調子來。「本王今日是受父皇之命,給你帶封王的聖旨來的。」

「呵,連封王都這麼隨意啊,」李崇琰打了個呵欠,將兩腿從椅子上放下地,「那我猜,這道聖旨一定還有更隨意的要求吧?」

寧王道,「旨意有兩道,父皇交代,務必在你做出選擇後,才能根據你的選擇來宣讀相應的旨意。」

廢話真多。

李崇琰站起身,雙臂環胸,不耐煩地挑眉望著他:「兩道聖旨的區別在哪裡?」

「王妃人選,」寧王徐徐起身,目光勉強能與他齊平了,「父皇說了,若你願與清遠侯府聯姻,你的藩地便可在南江;如若不然,便只能給你宜州這塊小地方了。」

南江雖不在中原,卻也是個富庶之地,怎麼算都強於宜州這偏僻又凶險的邊境所在。

出乎寧王意料的是,李崇琰想也不想就道:「那我要宜州。」

選了宜州,便意味著李崇琰從此徹底遠離朝堂核心,只能做個戍邊的藩王,絕無問鼎龍椅的可能了。

雖說他的這個選擇完全符合寧王的期望,但這乾脆利落的態度卻讓寧王總覺得彷彿有詐。

李崇琰自然猜到他在想什麼,便瀟灑地揮揮手笑了:「五皇兄不必驚訝,我之所以好端端活到今日,不正是因為我一直都很清醒自己是幾斤幾兩嗎?皇長姐、二皇兄、五皇兄都是手裡有籌碼的,才有資格同桌博弈。而我手上不過就是南軍那點軍功,扔你們面前都砸不出點水花,所以我從來沒打算和你們攪和。」

寧王將信將疑,打量著他的神情,笑道:「可父皇顯然也有心扶持你,若你肯願選清遠侯府聯姻……」

「五皇兄也別打圓場了,他對我怎麼樣,你會不知道?」李崇琰淡淡一笑,索性將話挑明了,「若真有心扶持我與你們三人抗衡,給個清遠侯府的姻親夠嗎?況且封個王都這樣敷衍,只怕我是開國以來頭一例。」

這中間的玄機寧王自然心知肚明。

且不說清遠侯府早已沒落,便是當真聯姻,也給不了什麼助力;端說這荒謬的封王宣旨,不回京、不面聖,連個禮官都沒有,只派另一位藩王帶了宣旨官來,在州府官驛中就地宣旨冊封……真是開國以來最慘的待遇,沒有之一。

見他話說得坦白,寧王已有七八分信了他絕無問鼎皇位之心,但卻欲言又止。

「五皇兄不必擔心,若哪日那……」李崇琰硬生生吞下「死老頭沒了」這半句,改口道,「你們三人愛怎麼鬥怎麼鬥,我才懶得摻和。只要你們別搭理我,任我在這宜州過我的自在日子,那我也就不會給你們添麻煩。」

「你畢竟是在長公主府養大的……」

這是寧王對他最大的擔憂。

雖說李崇琰沒什麼勢力,一向就是個空殼皇子,可目前長公主、平王與寧王的朝堂混戰幾乎進入膠著狀態,三方算是勢均力敵,若李崇琰忽然站隊,說不得就會成為改變戰局的決定力量。

李崇琰哼笑一聲:「你們這些年沒斗嗎?我理你們了嗎?」

便是心下仍有所疑慮,寧王自也不會在口頭上與他辯這真假,沒再多說什麼,只讓人請來了宣旨官。

極其草率的場面下,九皇子李崇琰搖身一變成了定王李崇琰;封地宜州,轄南軍,鎮守南境與西境防線,另准其麾下擁府兵三萬。

「哦,還有,之前你向皇長姐請婚旨,父皇未允,」寧王忽然想起這事,有些歉意地安撫道,「這回仍是……」

仍是沒有婚旨。

「哦,」李崇琰得意地一挑眉,揚著手中那軸才接到手中的聖旨,笑得無法無天,「那他這回算漏一步。既整個宜州都是我的了,我還等什麼婚旨?」

望著他興沖沖飛奔而出的背影,寧王有些目瞪口呆。

他一直覺得,李崇琰這傢伙明明是個看上去心思簡單的人……可怎麼,總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