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發佈時間: 2024-12-17 14:3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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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宜陽城西南面聚居有當地不少顯貴之家, 可謂廣廈鱗次櫛比。其間有一處清靜宅院, 平日裡並不見主人家多出入, 僅有三五僕侍偶爾來來去去。

這院中的人與周邊貴鄰們無甚往來,周圍沒人清楚這座宅院主人的底細。只是偶爾大門洞開時,約略可見門後是雲紋雕花青磚影壁, 影壁兩側有抱朴守拙的碎石小徑, 內院牆與影壁之間以舒朗竹影綴景。

所謂窺一斑可見全豹, 單瞧門後些微景緻,雖無金漆玉壁的雕樑畫棟, 但那份清簡從容、與於細微處不失矜貴的開闊氣度, 已足見其朱門繡戶的底氣。

當李崇琰行至這座宅院的門口時, 內裡門房處的人像是早知來者何人, 應著他幾不可聞的腳步從裡將宅院大門開了半扇。

閃身入內後,大門再度關閉,一切復又歸於靜謐。

夜色初濃, 華燈已上。

李崇琰徐步繞過青磚影壁後停下腳步, 向著被婆娑竹影遮蔽一角院牆處輕嗤一聲。「半年不見, 你倒是長進不少,越來越不露行跡了。方才在官驛,寧王的人也沒發現你。」

那處陰影中竟另有黑烏烏一坨。

那黑影沉聲笑應:「殿下也不差。原以為殿下在團山安逸大半年,難免會失些警惕;可方才在官驛,殿下雖接了寧王的茶,卻只將茶盞銜在口中,實際並未沾唇半分。」

顯然, 這兩人在相互吹捧中,又將彼此間的交情推向了新的巔峰。

「殿下就這樣將寧王扔在官驛就跑,不怕惹麻煩?」

李崇琰滿面無所謂地一哂:「我若忽然面面俱到、滴水不漏,那才真是要惹麻煩。」

他行事越不靠譜,「他們」便越不會將他當成一回事,那留給他的時間就會越多。

「也是這個理。畢竟此次封王事出突然,殿下在宜州尚未站穩腳跟,咱們還是接著韜光養晦吧。」黑影道。

「既封王的聖旨已下,跟著就是開府建制的那些事了,」李崇琰叮囑道,「屆時京中一定會派人過來『協助』,你盯緊些。」

黑影應下了,卻並未立刻離開。

「還有事?」李崇琰語帶催促地向著那坨黑影道。

黑影一滯,片刻後才又出聲:「第一……」

一聽這弱弱的兩個字,李崇琰立刻出聲打斷他,瞬間就不想聽了:「馮星野,你難道沒發現,每回只要你分列一、二、三點跟我說話的時候,最後一件事必定是哭窮?」

躲在暗中黑成一坨的馮星野似是想了想,忽然嘿嘿一笑:「這回的最後一件事保證不是哭窮,真的。」

見李崇琰勉為其難地做傾聽狀,他才悠悠道:「嘉戎可能有異動,我打算往嘉戎那頭布幾條線。」

「這種事你可自行斟酌,若是拿不定主意,也該去找燕臨商量,」李崇琰冷哼哼笑了,「所以,這回不是最後一件事才哭窮,而是上來就哭窮?」

「你該去打聽打聽,哪位殿下家的暗探首領有我這麼慘的?手裡有一個人就得當八個人使,有一兩銀子得掰成……」

「閉嘴。說重點,我很忙。」李崇琰忍住毆打他的衝動,隱隱覺得自己眼皮有些發燙。

「哦,」那坨黑影蠕動了兩步,終於停止了抱怨,語氣正直,語速飛快,「第一,我要往嘉戎派人,缺錢;第二,上回在屏城堵到的那個平王的人,我將她打暈後,『妙回春』驗過她的脈象,是中毒……」

「妙回春」是馮星野手上這支宜陽暗探的重要成員,家學從醫,平日多以江湖游醫的身份混跡民間打探各類消息,精於易容及製毒、解毒。

李崇琰抬手打斷他,暈乎乎地抬手按了按額角:「等等,平王的人是指誰?」

「當時住在屏城青石巷的那個女人,後來交給了衛釗的那個。」

「花四。」李崇琰若有所思地蹙眉,徐徐放下手臂。

馮星野接著道:「妙回春托我轉達,請殿下盡快安排見他一面,他有些事需要確認。」

「讓他明日午後過來吧,」李崇琰點點頭,「說完了?」

黑暗中的馮星野忽然羞澀,聲音訥訥的:「我成親了,這個月初的事。就是,之前燕臨帶來……交給我的那個……」

就在雲安瀾自本寨離開的那日,燕臨按李崇琰的吩咐,將與雲安瀾同來的杜夢妤扣下,交給了馮星野安置。

「成親了不起啊?」李崇琰立時羨慕到炸毛,「這才兩個月!不過叫你將人妥善安置,你就直接給叼回自己窩裡安置了?喪心病狂。」

「兩個月怎麼了,都兩情相悅了還不能成個親嗎?再說,我就是這麼討那姑娘喜歡,你雖是殿下你也得甘拜下風。」馮星野笑得賤賤的。

李崇琰腳尖一飛,將地下的一顆石子朝那坨黑影踹過去,成功地聽到那黑影悶悶一聲痛呼後,頭也不回地往裡院奔去。

不就是成親嗎?誰還不會喪心病狂是怎麼的?

他這就去討姑娘喜歡。

****

黃昏時燕臨將顧春帶到這座宅子後,便徑直將她領進了書房,並命人替她備好茶果,任她在書房中消磨時光。

前來送茶果的僕侍眼中有詫異之色,顯然這間書房平日裡並不是任誰都可以隨意出入的。

燕臨怕顧春拘束,便解釋說李崇琰交代過,若她閒不住,這間宅子中的任意地方都任她去。

待燕臨急急出去忙自己的事去了,顧春在書架前隨意踱了兩步,意外地在書架一隅發現了……

話本子。

好多好多的話本子。

其中不乏一些她耳熟能詳的撲街同行的著作。

那麼,重點來了——

連撲街的這一堆裡,都沒有她的!

這個事實真是太不友好了。

****

當李崇琰推開書房的門時,顧春正拿了一冊話本坐在書桌前默默啃果子。

見他進來,顧春興致不大高地給他一個敷衍的笑容,即刻又將目光轉回手中的書冊上。

李崇琰心中一凜,上前去牽了她就走,一路抿唇不發一言。

以為他去官驛被刁難了心情不好,顧春決定暫時不和他彆扭話本子的問題,柔聲細語地關切道:「在官驛等你的人是誰呀?」

「寧王,就是五皇兄。」

李崇琰應聲扭頭望向她,抬手以拇指輕拭去她唇邊的糕點碎屑,簡單說了在官驛中發生的事。

顧春安慰道:「哪怕是倉促敷衍,到底是將宜州給你了,也算好事。做什麼要生氣呢?」

總覺得他牽著自己的那隻掌心都氣得有些發燙了。

「我不是在生氣這個。」

說話間兩人已行至膳間,管事模樣的中年人正領著宅中為數不多的幾名僕侍迎候在那裡。

眾人見禮後,李崇琰回以頷首,繼而面色一沉,對那中年人道:「德叔,往後家中的事,都她說了算。」

德叔一聽,心中驚到有些發涼,立刻明白李崇琰面色不豫所為何事。

因先前燕臨走時提過,說殿下今日一定會回來用晚膳,德叔便牢記在心,安排眾人等著李崇琰回來才開飯。看來,殿下生氣的是將這姑娘餓著了。

見德叔無措,顧春偷偷扯了扯李崇琰的衣袖,低聲道:「沒餓著我的,德叔給我拿了許多茶果點心……」

說著說著顧春忽然有些尷尬,什麼「往後家中的事都她說了算」,說得跟她是……當家主母似的。

李崇琰牽著顧春直到入座才放開手,不滿地嘀咕著:「往後你想幾時吃就幾時吃,誰要讓你餓著等我,你就……」

「吃飯還堵不上你的嘴。」顧春隨手拈了一塊肉塞進他嘴裡,笑盈盈望著他。

****

吃過飯後,德叔來稟說已備好了客房,毫無疑問又遭了李崇琰一頓白眼。

等德叔一頭霧水地退下,李崇琰才挨挨蹭蹭地陪顧春往客院去。

顧春一腳邁進客房,旋身就要關門趕人。

「馮星野成親了。」李崇琰抬手抵住門板,幽幽望天。

雖不明白他為何忽然聊這個,顧春還是從善如流地接了話:「那要恭喜他了。」

李崇琰垂眸瞥她一眼,有些委屈:「和杜夢妤。」

這有些出乎顧春的意料,於是她驚訝的笑了:「他倆、他倆也才相識兩個月吧?」

李崇琰「嗯」了一聲,望著她的目光雖有些恍惚,神情卻盡力嚴肅:「我初次見你是二月裡,在濟世堂,如今已是七月了。」

「啊?」顧春懵懵地望著他。

「該成親了。」見她沒聽懂弦外之音,李崇琰心中發急,決定不再迂迴。

顧春將目光撇向一旁,隱隱有笑意:「之前不是說好了嗎?等整軍結束之後……」

李崇琰惱了,索性一把將人抓過來裹進懷裡,閃身進了客房,反手將門關上,順勢將她抵在門板上。

「結束了。」他有些無力地瞪著懷中的人,卻沒忘瞧瞧以手掌護在她的腦後。

顧春仰頭笑嗔他一眼,軟軟將後腦貼在他的掌心:「不是半個月後還得進山?」

按眼下的形式來看,整軍之事怕是要到冬日裡才能徹底結束了。

「什麼半個月後?進什麼山?」李崇琰一副死不承認的賴皮臉,幾乎整個人都貼在她身上,「眼下整個宜州我最大,我說整軍結束了……就結束了。」

不管怎麼說,團山還是在宜州的地盤上呢。

顧春被他那模樣惹笑,本想推開他,兩手抬起來卻鬼使神差地環住了他的腰身。「別胡鬧呀,你有婚旨了嗎,定王殿下?」

「那個昏君,不稀罕他的婚旨了,」李崇琰以額抵住她的額頭,強忍著滿眼的眩暈,唇角眉梢隱有得意之色,「咱們直接將、將婚書遞到宜州州府就行,誰理他……同不同意。」

尋常人家成親便是如此,三媒六聘後,將婚書遞至州府落了官印後,即使是皇帝也不敢輕易說這樁婚事無效。

聽明白了他打的這如意算盤,顧春不置可否地「哦」,亮晶晶的美眸中閃動著捉弄的笑意:「方才我忽然在想,既你已封王,與你成親我就會很吃虧。」

「吃什麼虧?哪有吃虧?你賺大了好吧?」李崇琰一聽,急得背後狂冒汗,頭暈目眩,眼前似有金光四濺,「成親以後、成親以後,無論我有什麼,都是你的。什麼都給你管……好不好?」

顧春抿唇笑著猛搖頭:「不要,我可不想管,我忙死了……」

「就給你管,偏給你管,」李崇琰惱了,腦子卻像被漿糊糊住似的,不知該怎麼辦,只能恨恨輕咬她的唇,含混間聲氣放軟,似哄似求,「連我……也給你管的。求你了,管管吧。」

見顧春仍是沒有鬆口,李崇琰便可憐兮兮地拿額頭蹭著她的臉頰,時不時輕輕張口輕齧她的頸側。「你氣得我頭暈,真的很暈,都瞧見星星了……」

顧春心下一驚,斂了斂心神,軟軟的掌心貼上他的額:「方才我就……覺得你有些燙人。」

見她又伸手要來搭自己的脈,李崇琰將頭靠在她頰邊輕聲哼笑,有氣無力地脫口而出:「庸醫還學人把脈……」

顧春沒好氣地笑著輕拍了他的腦門一下,將他推開些:「我剛剛做出了慎重的決定,為了精進醫術、不再受人恥笑,我決定找師父潛心再造,學無所成之前不談婚事。」

李崇琰嚇得抱緊了她,這回幾乎要暈到四肢發軟了:「別鬧,別鬧,你是神醫!真的!明日我就上表請旨,快馬送回京中,讓那死老頭給你御字親提一個『天下第一神醫』的金匾!」

察覺他的體熱愈發地高,還開始胡說八道了,顧春頓生憂心,便沒再鬧他,只說:「去床上躺著,我請德叔去給你找個大夫來。」

「不要大夫,」李崇琰暈暈乎乎地被她牽著進了裡間,「要成親。」

完了,開始說胡話了。

顧春輕輕推著他躺在榻上,摸摸他發燙的臉,安撫道:「乖乖的,不然揍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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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揍完,成親?」李崇琰將她的手按在自己的頰邊,目光有些散亂。

「你眼下腦子裡除了『成親』倆字,還記得什麼呀?」顧春又好氣又好笑,心中又急,便打算扯開他的手出去找德叔。

他盡力撐著漸漸沉重的眼皮,因高熱而潮紅的面上有澄澈笑意,連口齒都較先前含糊了,卻還是很認真地,一字一字盡力清晰地道——

「還記得,是和融融。」

那些毫無章法的急切,並不是為了「成親」這件事本身,而是為了和你在一起,才會這麼想成親。

這是即便在病中糊塗了,也依然不會記錯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