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此刻顧春的手還被李崇琰握住, 掌心虛虛貼著他漸趨熱燙的面頰。
他的話使顧春停下腳步, 怔怔回身, 徐徐蹲在榻邊,將掌心輕柔地貼上他的臉,凝眸望著他雙目緊閉的睡顏。
掌中那份因忽然高熱而起的熱燙讓顧春覺得, 彷彿自己捧著的, 是一顆誠熾熱烈的少年心。
她眼眶有些濕熱了, 唇角卻藏不住笑意。略傾身,低頭在他耳尖落下一個溫柔得似乎能滴出水來的親吻。
甜甜的嗓音帶著心潮起伏的輕顫, 低低在他耳畔輕道:「好啊, 那就成親。」
榻上那個已近乎墜入黑甜的人彷彿被觸動了機關, 明明已昏沉到睜不開眼, 都不確定神識是否還清醒,卻在聽到這句話後,艱難啟口, 口齒不清地應聲:「成親……我聽到了哦……」
顧春甜甜輕笑著收回自己的手, 見他頓時可憐兮兮地皺了眉心, 一副不甚安穩的模樣,便趕忙站起身出去找德叔。
見她行色匆匆地推門出來,客院迴廊下候著的侍女忙疾步迎來,低聲道:「姑娘可是需要什麼?」
此時顧春也沒心思管旁的事,只歉意笑笑:「我找德叔有些急事,可否勞煩引個路?」
那侍女也不多嘴,立刻回身自廊下取了燈籠走在側前引路, 「德叔此刻應當在主院,姑娘請隨我來……我扶著姑娘吧,仔細這裡有一處小台階。」
大約因李崇琰不常回這座宅子,德叔今日顯然很重視,此刻正帶了兩個人,親自掌了燈在主院門口迎候。
見來的是顧春,德叔有些訝異,還未等她開口,眼中便浮起憂心。
顧春將德請到旁邊,小聲道:「殿下忽然高熱,不知府中是否有大夫?」
她往年在濟世堂時幫忙時曾見過不少病患,知道有些人若在極度疲累或勞心之後忽然鬆懈下來,便會出現發熱、嗜睡、無力的症狀,倒也不是什麼凶險之事。
可她畢竟憂心,不願讓李崇琰躺在那裡熬,想著早些請大夫瞧瞧,他也能少難受一些,不必硬撐著幹熬。
德叔先是搖搖頭,口中卻道:「大夫不在府中……老奴這就去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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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為只是簡單請個大夫,不曾想德叔請來的人竟是「妙回春」,且原本已睡下的燕臨也被德叔差人喚起來幫忙。
顧春隱隱有些不安,料想事情並不像自己以為的那樣簡單,卻不願在此時再添亂,便一言不發地看著德叔忙前忙後熟稔地打點著一切。
眾人先將沉睡的李崇琰自客院挪到主院,再屏息凝神等待妙回春診脈。
妙回春是一個年約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身形清瘦,長相平凡。就是那種……看上去沒有任何與眾不同之處、扔進人堆裡很快就找不出來的普通人。
如此便於隱匿行跡的長相,顧春心想他大約也是李崇琰提過的那隊暗探的一員。不過此時她也沒心思好奇什麼,只緊緊抿唇蹙眉,盯著床榻的方向。
須臾過後,妙回春診脈結束,輕聲嘆了一口氣。
顧春還沒來得及出聲詢問,就聽房中橫樑上有男子的嗓音飄然而下:「他這是什麼毛病?」
燕臨與德叔皆是一臉習以為常的平靜,顧春卻驚詫不已地抬頭。
房樑上,一個黑衣身影閒閒端坐,兜頭罩著黑袍的連帽,面龐隱在房頂陰影處,兩腿懸空晃晃悠悠。
妙回春執筆開方的手稍頓,頭也不抬道:「與之前一樣。」嗓音中有明顯的沮喪。
「那你就先別忙著琢磨了,反正你也沒法子。趕緊開些退熱的藥吧,」黑衣人居高臨下衝著妙回春的背影嘲諷完畢,又道,「燕哥,我之前彷彿聽隋峻提過,二月裡你們初到殿下跟前時,他也曾突發高熱,多日不退?」
燕臨有些發懵,仰臉對黑影點了點頭,「馮星野,你能下來說話嗎?」
「不能,」房樑上的馮星野接著又問,「那時是看的哪位大夫?」
不明所以的燕臨指了指身旁的顧春,道,「屏城濟世堂的葉盛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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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峻與燕臨是二月裡才奉旨到了李崇琰跟前的,真要說起來,馮星野為李崇琰做事的年生要比他倆長得多,自然就知道許多他倆並不清楚的事。
待妙回春與德叔一道退出主院去抓藥、煎藥,主院臥房中除了輾轉昏睡的李崇琰外,只剩下顧春、馮星野與燕臨後,馮星野出言與顧春核實之前的一些事,燕臨才知,當初就在自己與隋峻的眼皮子底下,李崇琰竟曾短暫失憶過。
馮星野仍是坐在屋頂橫樑上,語氣中聽不出喜樂:「妙回春早已診過,殿下這蹊蹺的毛病似乎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這些年來下也沒有尋到根治之法。每回發作時只能退熱,別的事幫不上忙,只能等他自己慢慢想起來,不過並無礙性命,於是一直任他這樣拖著。」
誰也不確定這症狀是什麼緣故導致的,也不清楚每次發作是否有什麼引子……束手無策。
顧春沒有說話,沉默地行到榻邊坐下,望著李崇琰發紅的雙頰。
燕臨忽然朝顧春道:「既妙回春對殿下這症狀無計可施,那不知葉家家主……」
顧春搖搖頭:「春分祭茶神那日他昏倒後,便是我師父診的脈,可我師父並未從脈象中瞧出什麼端倪,可見他這個症狀是我師父也沒法子的。」
「……可那時,我們竟沒有看出異常。」燕臨呆愣在原地,其聲訥訥,不知所措。
馮星野又道:「你們那時才到他跟前,對他一點都不瞭解,自然瞧不出他的異常。他是個心裡很能扛事的人,只要他不說,別人通常很難發現。」就連他,都是在李崇琰手底下做事的第二年,才察覺其中的異樣。
許是李崇琰幼年時在宮中生活留下的習慣,他在失憶期間不會輕易讓不熟悉的人近身,也不會吃不熟悉的人給的任何食物,更不會讓身邊的人輕易看出他記不得事。
他雖從未說過當年在宮中遭遇過什麼,單憑這些根深蒂固的習慣,其實就可窺見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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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威風凜凜的南軍都司,倒霉催的新任定王,能好端端活到成年、封王、開府,那絕對是一出跌宕起伏的漫長大戲。
「哎,寧王還在官驛,明日可怎麼辦啊?」房樑上的馮星野一聲絕望悲嘆。
燕臨也是抓耳撓腮,急得滿臉憋紅。
「燕臨,殿下今日交代你的事,你都做完了嗎?」顧春轉頭瞧向燕臨,神色冷靜。
事情既已發生,又誰都無計可施,那便沒有必要無謂浪費時間。既李崇琰先前當眾宣佈,這家中的事她可以做主,那眼下,便是她迎難而上的時候了。
「做完了,」燕臨不知她為何會這樣問,「都是些……」
顧春搖頭制止:「不必告訴我是什麼事,說了我也未必懂。我是說,你既已將在宜陽的事都做完了,那眼下就立刻回本寨,連夜換隋峻來,隋峻圓滑些,明早由他出面應付寧王。你就留守在涼雲水榭。」
燕臨急急道:「那我跟他一塊兒下來!」
「若李崇琰不在,你與隋峻也都離開了,屯軍會怎麼想?本來各家就自有心思,別讓之前整軍的努力全都白費。」顧春的目光非常堅定。
「對了,若葉行絡或我師父問起,你就說李崇琰病了,我在這裡照顧他,別的什麼都不提。」在燕臨出門前,顧春又交代了一句。
房樑上的馮星野意味深長地笑了:「顧春,你對我沒有什麼要吩咐的嗎?不擔心我這裡出亂子?」
顧春輕嗤,淺聲笑道:「二月裡他不也是忽然這樣的狀況,那時還與你失去了聯繫,你都沒亂,如今人就在你跟前你卻亂,唬誰呢?」
「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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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了一日兩夜,李崇琰的高熱終於稍褪。這期間眾人各司其職,而顧春始終守在他的身旁,只是他一直沒有醒過來。
德叔見顧春接連熬了這許久,便請她去休息。她再度探過李崇琰的額溫後,確認他已不似之前那樣滾燙,便暫且放下心來,將他交給德叔看顧,自己去側間和衣躺下。
一沾枕頭就睡著了。
睡到日上三竿時,侍女文歡進了側間,小心翼翼地將顧春喚醒,「姑娘,殿下……醒了。」
顧春揉著眼睛坐起來,見文歡眼中有些為難,便帶著睏意綿綿一笑,啞聲道:「不喝藥是嗎?」
文歡點點頭,「說來也怪,往年殿下也曾生病,都是德叔送藥給他,從沒什麼差錯。今日卻不知怎麼了,無論如何也不喝,還發脾氣。」
顧春下了榻來,瞧見自己身上皺巴巴的外袍,便在側間的儲衣櫃中隨意尋了一件外袍換了。
到了主院的臥房外,被李崇琰趕出來的德叔與另一位侍人正滿面焦灼地立在門口。
顧春自那侍人手中托盤上端起藥碗,對他們笑道:「德叔辛苦了,交給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