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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高熱雖褪,卻猶有餘溫,這使李崇琰四肢發軟。
可不知為何,當他睜開眼見到熟悉的德叔時,心中卻莫名有一種驚慌、惱怒、委屈,就好似……
有哪個該在的人,不見了。
他腦中空茫茫,始終不願喝德叔送上的藥。總覺得若將這藥喝了,他會見不到想見的人。
可是……想見誰呢?
正當他有氣無力地靠在床頭,絞盡腦汁在空空的腦中遍尋不著答案時,有人推門進來了。
是個姑娘。瞧著她的臉,也說不上來是熟悉還是陌生,唇角卻怪怪地一直要往上飛似的,惴惴半晌的心彷彿終於回到了它該在的位置。
那姑娘端著藥碗行來,望了他一眼,如釋重負地勾起一個懶洋洋的笑來。
當她距他約有五步時,他瞥見她像是隱了個呵欠,漂亮的眸中泛起一層溫柔的水光。
當她距他約三步時,她手中的藥碗輕蕩,將那聞著就發苦的藥味氤氳了一室。
當她輕車熟路地在榻邊坐下時,她身上的外袍拂過他的手背。
他微微皺起了眉,心中疑惑:為什麼她都離得這麼近了,我還沒有揍她的念頭?
「你……是誰?」
似曾相識的場景,似曾相識的問題,話一出口,李崇琰自己都愣住了。
顧春輕垂眼睫,眨去眸中睏倦的水霧,輕聲笑答,「我是顧春。」
見她雖是盈盈的笑模樣,卻又像很難過的樣子,李崇琰心中如有利芒劃過。
「你穿的……可能是我的袍子。」他小心翼翼地覷著她的神色,低聲道。
顧春眯了眯眼,眉梢飛揚,「不行嗎?」
甜嗓糯糯裹著睏意,明明一副凶霸霸的蠻橫語氣,落在李崇琰耳中,卻無端聽出了溫柔繾綣的味道。
「總覺得,」李崇琰覺得自己面頰上又燙了起來,「你會拿針扎我。」
其實他眼下渾身乏力,並不想說話。可他怕若自己不再出聲,她也會不出聲。
他想聽她說話,隨意說什麼都好……也不知為什麼。
「你以為我不拿針扎你,就把你沒法子了?」顧春懶懶笑著,拿小匙在藥碗中輕輕攪動了幾下。
李崇琰喉頭一滾,緊聲道:「你想做什麼?」
顧春唇角帶著不懷好意的笑,斜睨他一眼,一言不發的端了那藥碗,自己喝了一口含在口中。
在他疑惑而警惕的注視中,顧春猝不及防地伸手捏了他的臉頰迫他張嘴,繼而俯身——
將那口藥渡進了他的口中。
李崇琰呆住,卻不知自己周身蘧然升起的熱燙是因為病症捲土重來,還是因為別的。原本空茫茫的腦中隱約有些熟悉又陌生的碎片浮浮沉沉,他卻總是抓不住。
這混蛋……究竟、究竟是誰呀?哪、哪有這樣,給人喂藥的?可是,為什麼,他一點都不想拒絕。
待這口藥終於被他嚥下,顧春又一次如法炮製,再度封住他的唇。
察覺他想以舌將那口藥抵出來,顧春立刻毫不猶豫地將自己柔軟的舌遞進他的口中……
兩舌交纏,使李崇琰心中如有百隻小貓的嫩爪在淘氣地拚命輕撓,竟不知喝的是藥,還是蜜,直甜得心口發慌。
這個叫顧春的姑娘,究竟是他的什麼人?他空空的腦袋中並沒有關於娶妻的記憶,這一點,他很確定。
可又隱隱覺得……若這是他的妻子,那……那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他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糾結著滿心赧然與無措,卻又捨不得推開她,便就這樣紅著一張俊臉,任由她以這般沒羞沒臊的方式一口一口喂過來。
不多會兒,那碗藥便見了底,眼見只剩了一口小殘渣,顧春抬手擦擦他唇角的藥漬,準備將藥碗收起來。
見她似乎打算起身離開,李崇琰心中發急,面紅耳赤地弱聲提醒道:「還、還有一口……」
順著他略帶急切的目光,顧春垂眸瞧了瞧碗底那口藥渣,忍不住噗嗤笑出了聲。
不過她仍是沒有說話,只是再度傾身去吻了他。
這一次,沒有藥味。
李崇琰悄悄捏了她的衣角,強忍住滿心滔天的狂喜與不知所措,紅著臉啞聲道,「是不是,應該,還有一顆糖?」
「你不愛吃參糖。」顧春歪著紅紅的俏臉覷著他直笑,甜滋滋的嗓音也帶著微喑。
「有……杏子糖嗎?」李崇琰脫口問出這個,腦中再度有凌亂碎片閃過。
色澤杏紅的小糖球,一粒粒排得齊齊整整,豔豔的,映著陽光。
與眼前這囂張明麗的笑臉一樣,光是瞧上一眼,就覺透著一股子卑鄙極了的勾人甜意。
顧春的笑眸中有水光瀲灩,柔聲道:「等明年杏花花苞長出來的時候,我再給你做。」
她說,明年。
也就是說,明年的春日裡,她還會在他身邊。
這個認知讓李崇琰心中再度狂喜,卻只是端著紅臉嚴肅地「嗯」了一聲,見她低頭瞥見自己正偷偷捏住她衣角的動作,無端生出一絲羞澀,趕忙假作無事地鬆開了本就沒什麼力氣的五指,軟軟將臉瞥向一邊。
顧春站起身將那藥碗放了,又回到榻前扶了他躺下,「再睡一會兒吧,晚些再喚你起來吃東西。」
「你去哪裡?」虛弱的沉嗓聽上去可憐巴巴的。
「我也去睡一會兒呀,」顧春苦著一張臉朝他嘟嘟嘴,眸心裡卻全是笑,「為了照顧你,我都兩夜沒睡了。」
李崇琰心中大痛,脫口而出:「那、那,一起睡。」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完蛋了,這會被當做登徒浪子打一頓的吧?
哪知顧春只是略躊躇了短短一瞬,便徐徐在榻邊重新坐下,不疾不徐地除了鞋襪,軟身上榻躺在他身側——
極其自然地環住他的腰。
李崇琰覺得自己像根柴火似的,快要燃到噼啪作響了。
他奮力忽略自面上燙至周身的那股邪火熱浪,眼觀鼻鼻觀心地閉了眼。
一根柴火,兩根柴火,三……
「等等,」他倏地睜開眼,有氣無力地垂臉瞪著那個抱著自己昏昏欲睡的人,「你怎麼……這麼好說話的?」
看出他的意圖是覬覦她的吻,她便大大方方給他一個沒有藥味的吻;他要糖,她就說明年花開時就給他做;他要她一起睡,她便毫不猶豫地偎進她的懷中。
有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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睏意襲來的顧春茫然仰臉,將眼睛撐開一道縫,「什麼好說話?」
「你是……大夫?」李崇琰皺眉。
「算是吧。」曾經的庸醫此刻腦子糊成一團,只能他問什麼便順著答。
一聽這答案,李崇琰有些惱了,「是、是因為……『醫者父母心』?」
不知為何,他很不希望她的答案是這個。
總覺得若她如此好說話的緣故是因為這個,那他看似賺了大便宜,暗裡卻要吃大虧的。
彷彿和「兒子」有什麼關聯?
「絕不是為著『醫者父母心』,」顧春聞言也憶起兩人初間時的種種,便閉目笑道,「是看上你了。」
聽著她窩在自己懷中漸漸平穩的氣息,閉眼數了許久柴火的李崇琰也漸漸有了些睡意。
在即將墜入黑甜的瞬間,他想,他大概知道她是什麼人了。
「你是個……撩人精。」
含糊的夢囈,帶著心滿意足的笑意與無可奈何的蜜味。
等醒來時,一定要問她是不是自己的妻子。若不是,那就得趕緊問問她——
能不能抽空,一起去成個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