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發佈時間: 2024-12-17 14:5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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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我、我不知祖父的姓氏名諱呀,」面對羅昱修隱隱的激動之色,月佼就有些尷尬了,「阿爹阿娘都稱呼他『父親』,我就叫他『祖父』,沒、沒有人說過他叫什麼名字的……」

月佼的祖父一直住在木蓮小院,從不與谷中其他人來往,加之月佼的祖母也早早「飛昇」,她自也就無從得知祖父的同輩人是何稱呼他的。

而月佼的爹娘與她自己,作晚輩的,當然也不會對家中長者以姓名相稱。

羅昱修略一沉吟,近乎懇求道:「可否替我引薦引薦,拜訪一下你的祖父,當面……」

「可是,祖父他,在好些年前就病故了呀。」月佼有些不忍,聲音都變小了。

「那,墓碑上可有名諱?或者、或者,你家中可有他的牌位?」羅昱修先是愣了愣,許是實在不甘心,一時也顧不得其它了。

好在紅雲谷中的人對生死之事並無太大忌諱,月佼倒也不覺他唐突,「沒有的,我家鄉不興在家中給人設牌位,祖父臨終前又交代過不立碑……」

見羅昱修似乎還想說什麼,月佼不願給他一些最終無望的希冀,便斬釘截鐵道,「祖父曾提過,他家是小商戶。」

羅昱修頓時顯著不知所措,連嚴懷朗都有些怔住。

畢竟,羅霽出生在原州,是羅堇南與第二任夫婿的孩子;那時羅堇南已是長公主府中的郡主西席,而她的夫婿則是原州軍的一名小軍士。

往上數三代都沒有經商的。

「我自小長在祖父膝下,」月佼認真想了想,又補充道,「因他那時要教我讀書寫字,我與他相處的時間,比與我阿爹阿娘相處還多些,所以這樣重要的事,我一定不會記錯的。」

語畢,月佼再度遠遠望了一眼那滿樹的黃色花結,有些唏噓地輕歎一聲。

「我聽母親提過,當初三叔離京時,是被裹進了逃竄的平王、寧王餘黨中,或許他怕被人知曉自己真正的身份……」羅昱修的神色愈發無措起來。

他雖從未見過自家那位三叔,卻很清楚自家祖母與母親這些年來心心唸唸的牽掛與煎熬。這好不容易有了些微蛛絲馬跡……

「在我家鄉,『第五』家的地位是非常高的。當然,到我這一輩時形勢已有些不同,但那是我自己沒用。」月佼雙手背在身後,心有不忍地略垂了臉,卻還是遺憾地搖了搖頭。

「總之,至少在我的祖母、我的母親還在時,是沒有誰敢動他的,他實在沒有繼續隱藏身份的必要。」

羅昱修並不十分清楚月佼的來處,可聽她這樣一說,細細想來又覺得她的說法確有幾分道理。

若月佼的祖父就是他三叔,即便一開始時怕被同行的寧王、平王餘黨們勘破身份而不得已編造了假身世,那他在與月佼祖母成親之後,顯然已能得到足夠有力的庇護。

在相對安全的狀況下,便是再謹慎的人,也沒必要繼續對自己的妻子、女兒、孫女隱瞞自己的家世出身吧?

羅昱修與嚴懷朗對視一眼後,忽然靈光乍現,轉而又問月佼:「你是……從母姓?」

月佼點點頭,「怎麼了?」

「那……你父親的姓氏名諱是?」羅昱修心中忖道,若月佼的祖父出於自保而隱姓埋名,那會不會在兒子的姓名上做些文章呢?

「我父親姓黎,叫黎清。」月佼答道。

黎清,從這姓名中,當真看不出與羅家有絲毫關聯。

至此,羅昱修也只能抱著最後一絲希望,訥訥詢道:「那,結香樹上的黃花結……」

那是還在原州時,羅霜在為了哄彼時年幼的小弟,陪著他一起天馬行空瞎想出來的。天下間竟有如此巧合之事嗎?

「這我也不清楚,」月佼為難地笑了笑,尷尬道,「只是隱約記得祖父提過,他跟著那些人輾轉近一年才到了我的家鄉,或許是路上曾遇到過你們要找的人,無意間學來的?」

羅昱修只能面帶苦笑,艱難地點了點頭,「也對,世間事,無巧不成書。」

他很慶幸,自己方才沒有衝動到立刻叫人去通知祖母與母親,若不然,只怕又要惹得她們難過一場。

月佼非常歉意地咬著唇,慚愧地低下頭。

一直沒有再說話的嚴懷朗抬起手,輕輕拍了拍她的頭,溫聲道:「這不怪你,不必覺得抱歉。」

羅昱修也趕忙對月佼致歉,只說是自己一時太過激動,倒讓她尷尬了。

於是三人各自收斂起心緒,很快又恢復賓主和樂的模樣。

………

月佼將帶來的「無憂果」交給羅昱修,又細細講了正確的用法、用量、需再搭配些什麼藥材之類的。

羅昱修將月佼所叮囑的那些事宜拿筆記下,心神不定間寫漏了好幾樣,還將一味叫「異葉天南星」的藥材錯寫成了「異葉天蘭星」,「木槿花」也寫成了「木井花」。

「瞧我這……」羅昱修尷尬地笑著揉了揉額心,對月佼道,「煩你替我重寫一次可好?我正好偷個懶,去吩咐人備午飯,很快就回。」

月佼點點頭,笑著接過他遞來的筆,有些不好意思,「我的字可沒你的字好看的,別笑話我就行。」

嚴懷朗以涼涼的目光掃了羅昱修一眼,幾不可聞地淡聲哼了哼。

羅昱修垂下眼簾,匆匆出了書房。

月佼認真地將服用「無憂果」的相應事宜重寫一遍,口中小聲對嚴懷朗抱怨道,「都怪你總不好好教,我的字都沒有長進……」

想起這半個月領著她練字的種種場面,嚴懷朗握拳抵唇,心虛又得意地乾咳了幾聲,也小聲應道,「字嘛,確實是沒好好教;可『旁的事』倒是教得勤、勤、懇、懇。」

這個「旁的事」是什麼,又是如何的「勤勤懇懇」,兩人都心知肚明。

「你這個松子精!」月佼微微紅了臉,小聲笑嗔一句,偷偷伸腿去踹他。

嚴懷朗也不躲,由得她一腳輕踹過來,在自己的衣擺上留下半個小腳印。

沒料到他竟不躲,月佼看著那半個腳印傻眼片刻,嘟嘟囔囔地丟下一句「我管踹不管拍,你自己看著辦」,便轉回去接著寫。

兩人仍像平日私下裡那般打打鬧鬧,誰也沒有提方纔的那個小插曲。

沒多會兒,羅昱修回到書房來,接過月佼重寫一遍的那張紙,眸中閃過一絲遺憾與失落。

「異葉天南星」的「南」字,與「木槿花」的槿字右半部,均無避諱減筆。

自羅霜那一輩起,羅家人在「堇」字與「南」字上,都會減筆,避羅堇南名諱以示尊敬。

方纔月佼說過,幼時是她的祖父教她讀書寫字,若她的祖父當真是羅霽,一定不會丟下這個習慣。

結香樹上的黃花結,或許,真的只是一個巧合吧。

羅昱修搖頭歎息,將那張紙鄭重收好,又再三謝過月佼之後,便領著她與嚴懷朗去用午飯。

………

回城途中,馬車上的氣氛有些怪。

嚴懷朗每看過來一眼,月佼心中便忍不住砰砰砰亂跳一陣,總覺得他彷彿看穿了什麼。

「你、你總看我做什麼?」到底是她先沉不住氣。

嚴懷朗別有深意的笑眼覷她,「見你好看,就忍不住多看兩眼了。」

「不給看,」月佼笑意慌張地抬手摀住他的眼睛,故作凶巴巴,「再看、再看我就報官了!」

被摀住了眼睛,嚴懷朗也不急不惱,只悠哉道,「既不給看,那我就想想吧。」

他似乎眨了眨眼,月佼感覺掌心似被細軟的小刷子輕輕刷過,頓時更慌張了,「想也不行!想也報官!」

嚴懷朗無奈笑歎一聲,拉下她的手收進掌心,將她攬過來靠在自己的肩頭。「你既不想承認,我絕不會逼你的。」語氣裡是萬般的認命與縱容。

月佼在羅昱修面前的一應說辭幾乎滴水不漏,態度也平靜到近乎無懈可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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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蒙得過對她不熟悉的羅昱修,卻蒙不過嚴懷朗。

因為,在她還不知道嚴懷朗這個人時,他就在看著她。

他對她的瞭解,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

他的話雖含含糊糊,月佼卻明白他指的是什麼。

她心中本就慌亂,先前在羅家時是費了好大勁才穩住心緒,此刻嚴懷朗含蓄暗示「我已經什麼都知道了」,她便有些繃不住了。

「不是的!根本就不是的!」月佼忍住眼裡不斷上湧的水氣,拳頭握得緊緊的。

她那副要哭不哭的模樣將嚴懷朗的心都揪了起來,忙不迭地將人抱過來坐在自己腿上,心疼地將她圈在懷中,柔聲哄道:「好好好,不是不是,誰敢說是,我就替你揍他……」

哪知這一哄,倒讓小姑娘再也忍不住淚,抱緊他的脖子如攀著海上浮木一般,洶湧的熱淚將他肩頭浸透一大片。

那些連綿不絕的眼淚與低聲壓抑的啜泣聲,對嚴懷朗來說不啻於當世最凶殘的酷刑。

他在心中懊悔自己方才嘴賤,早知如此就該看破不說破,又手忙腳亂地哄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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