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這幾日的分別安置,全城薰艾,瘟疫漸漸控制住了,每日上報的病例逐漸減少。
顧庭軒入蜀二十幾天以來,第一次露出了些微笑意。
沈千雪算了算,距離天降暴雨,大概還有十天的時間。城中的乾淨水也不多了,要是再沒有補充的水源,光有糧食也無濟於事。
連續幾日,送往太守府的糧食又被李明德原封不動送了回來。
李謹毅在沈千雪面前抱怨了幾句,說李明德不識擡舉。
可沈千雪聽說的李明德,並不是一個心胸狹窄的人,他在蜀中百姓心中,是真正愛民如子的好官。
“太子殿下,他不要就不要,咱們何必上趕着去碰釘子。”李謹毅憤憤不平。
沈千雪瞪了他一眼,“我覺得李大人不是這樣的人,他將糧食送回,一定有他的原因。”
陳放也同意她的觀點:“千秋閣在蜀中紮根十年,從未聽百姓們說過李大人的不好。就算上次城牆之上,他面上有些掛不住,也絕不會以這種方式表達不滿的。”
“陪我去一趟太守府吧。”顧庭軒看向沈千雪,她點了點頭。
李明德對顧庭軒的到來,似乎並不意外,看着他越發瘦削的身形,顧庭軒本想免了他的禮。
可他卻堅持在家人的攙扶下,行了全禮,看見顧庭軒落座,纔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李大人,我今日前來,是想問問糧食一事,爲何大人不收?可是怪我當日在城牆上訓斥你?”顧庭軒開門見山。
李明德爽朗一笑:“殿下,下官自任官以來,做了二十年蜀中太守,中間不是沒有過調令,可都被下官婉拒了,人人都說蜀道難行,可我偏喜歡窩在此處。”
“爲何?”
“因爲下官性子太直,官場沉浮不是我擅長的,我就安安心心窩在這西南一角,治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問心無愧便好。
顧庭軒還是不解:“那爲何將糧食送回?”
李明德敲了敲自己水腫的雙腿,目光看向門外:“殿下,城外的風聲我也不是完全聽不到,城外流民要求您懲治我,對吧?”
“我已經暫時罷了你的職權。”顧庭軒避開了他的眼神。
沈千雪卻一愣,流民對李明德不依不饒?
李明德卻搖搖頭:“還不夠,對百姓使用黑火藥,實在是罪無可恕。”他頓了頓,“可殿下,李明德認罪卻不認錯。”
“我城中有數萬百姓,城內瘟疫橫行,城外的流民可以逃往別處,或者在城外安穩等待城中的救濟,我李明德不會放棄他們。“可他們做的遠遠超出了我的容忍底線。”
沈千雪沉思了一會:“李大人,你有沒有想過他們想活下去的心,有沒有錯呢?”
李明德苦笑一聲:“爲了自己活,就可以剝奪別人生的權利嗎?他們有沒有想過那幾個老嫗和少女想不想死?還是被那麼多人分食而死?”
沈千雪沉默了,她沒有辦法和李明德辯清楚人性的複雜之處,那些流民也並不是什麼罪大惡極之人,可他們分食活人的做法又毫無底線。
“所以你不願意接受我送來的糧食?你覺得你接受了這些糧食,就是接受了我的恩惠,就是變相承認了你有錯?”顧庭軒瞭然地開口。
李明德低着頭,沒有說話,算是默認。
沈千雪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李明德的這種思想,或許這就是他自己的是非觀。
雖然與普世價值觀相比,這種思想未免顯得有些自鑽牛角尖,但對他這種自有一番傲氣和堅持的人來講,很難說是錯的。
“好好保重吧,李大人,記得每日去粥棚領粥。此事過後,你依然會是蜀中太守。”
顧庭軒嘆了口氣,站起身準備告辭。
“殿下。”李明德扶着椅子扶手站起,再次跪倒:“殿下,再次任用我,於殿下無益,城外流民會對殿下施壓,殿下是未來儲君,不可失了民望。”
顧庭軒有些惱怒:“於我有沒有益處,你不用管。”
說罷,拉着沈千雪就要走出前廳。
“殿下。”李明德膝行至二人面前,“殿下,防民之口甚於防川,爲了啓用我,失了部分民心,不可。”
“你不要逼我。”顧庭軒十分惱怒:“我用誰不用誰,不用你來管,也不受誰的施壓影響,我自有我的主意,李大人,保重吧。”
他拽着沈千雪繞過李明德,快步想府外走去。
沈千雪被他拽的腳下踉蹌,但知道他在氣頭上,只能自己調整,勉強跟上他的步子。
一直到了太守府門外,顧庭軒突然反應過來,趕緊停下腳步,充滿歉意地看着她:“對不起。”
沈千雪搖頭,又擔心他真的對李明德惱怒,思考了一會,開口勸道。
“李大人這人,有自己的一套道德標準,他也不是逼你,是真的害怕因爲自己,牽連你被民心所棄。”
顧庭軒嘆了口氣:“嬌嬌,陪我走走吧。”
他牽起沈千雪的手,“嬌嬌,我並非不懂他的用意,只是這樣一來,他堅守了二十年的地方,就待不下去了。他這樣,是逼我治他的罪,好給流民交差。”
“你看,你也在爲他擔心的,對不對?”沈千雪回握着他的手,“顧庭軒,你一定有辦法的。”
顧庭軒看了她一眼,輕笑一聲:“不管什麼時候,你總是比我還要了解我自己。”
沈千雪乍一聽這話,總覺得有什麼弦外之意沒有領會到,可她現在也想不到深層含義,只能回以微笑。
“殿下,我還有一個方法。”
“這麼巧?我也有一個辦法。”
沈千雪詫異,“真的?那我先說,我,前幾日做夢,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四周白茫茫的,有一個聲音不停地說着,十日之後,天降甘霖,我想,這應該是上天的提示吧,我們可以利用這個做做文章。”
她嘴裏雖說着是做夢,可臉上卻是一臉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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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嬌,看來我們去的是一個地方吧,那個聲音不僅說會降雨,還會連降半月。”
沈千雪的手瞬間輕顫,她轉頭不可思議地看着顧庭軒。
他,怎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