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雖說方才雲烈支支吾吾, 羅翠微只听到“城防”二字, 但她用膝蓋想也能明白,雲烈需要這筆錢一定是做正事的。
既是做正事用的,這錢她自然會給;但先談個條件為自己謀些小小“福利”,這才符合她“寧吃苦,不吃虧”的奸商本性。
反正不管是建自家宅子還是建城所需,都不會一下子就要將錢全拿出來, 她後續再想想法子開源節流,還是有把握能做到兩邊都不耽誤的。
“……就、就是這事,”羅翠微強令自己忽視雙頰驟然升起的熱燙, 端著沉著冷靜的眼神, 低頭看著面色如臨大敵的雲烈,“若你同意, 等你算好總共需要多少錢,我可以,可以先給你三成。”
而雲烈已從羅翠微的態度中猜到,如今自家府庫中的積蓄雖還不到能隨意揮霍的地步, 但松動的余地還是有的。
于是他心下稍安, 對她所提之事渾身上下寫滿了頑強拒絕︰“不能夠, 不可以, 不答應。沒有這種道理,可以說是十分荒唐了。”
牙根緊咬, 每個字都是從齒縫里蹦出來的。
其實羅翠微心中也知道自己提的要求有些荒唐, 但雲烈這堅定拒絕的架勢還是讓她有些下不來台。
惱羞成怒之下, 她紅著臉拍開環在自己腰上的手,轉身就走。
“談不攏就拉倒。不給,一個銅子兒都不給,哼。”嬌嗓惱羞成怒,邊走邊忿忿嘀咕。
眼見談判瞬間破裂,嬌妻甩手走人,雲烈趕忙站起身追上去,小心翼翼地扯住她的袖口。
“哎,許你漫天要價,也得準我坐地還錢吧?一言不合就走,這不對。”
他這亡羊補牢的端正態度讓羅翠微心中的別扭稍淡,這才停下腳步,扭頭睨著他,“那,八日?”
雲烈蹙緊眉頭,忍痛道,“三日,行不行?”
是說,他昨夜折騰得真有那麼狠?竟讓他的嬌妻提出了“十日之內不能踫她”這樣荒唐的要求。
早知如此,昨夜他就該收斂些的……哎,悔之晚矣。
“以往在京中有阿綾在,許多事都不需我親自操心;眼下什麼都得我自己想著,當真很累的,”羅翠微臉頰粉紅撲撲,試圖動之以情,“看、看你也不容易,那就五、五日,不能再少了!”
今日她之所以沒出門,完全就是因為昨夜被某只禽獸折騰太慘,現下還渾身發著苦疼;若再不想法子讓那禽獸克制些,她怕是要完。
既愛妻已神態堅決地給出了“底價”,雲烈也沒勇氣再皮下去,只能將“這是什麼慘無人道的破條件”這句心聲硬生生吞下,委曲求全地吐出“成交”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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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又多出了城防建造的這筆開支,光指著之前在京中那半年里攢下的家底,顯然有些緊巴。
為了使建城與建自家宅子兩不耽誤,羅翠微絞盡腦汁盤算了半日,下午便讓陶音去將宋秋淇請了過來。
“你之前說過,你與祁老是最先來這里的,”羅翠微和氣地笑著,親手替小姑娘斟了一盞酸梅湯遞過去,“那你在這村子里,想來也該算是一呼百應的小地頭蛇了?”
宋秋淇與羅翠微有過幾回來往後,已明白這位王妃殿下不是個拿架子的人,如今在她面前也沒什麼拘束。
小姑娘雙手才接過那精致的青瓷盞,酸甜恰好的滋味伴著絲絲沁涼撲鼻而來,直叫人聞之齒頰生津。
這酸梅湯是用京中帶來的貢梅,配了羅家從東南方向的紅雲谷販運至京中的洛神花所煎,又用陶甕在井里沁了一日一夜,在臨川燥熱的秋日午後,真真是可遇不可求的上佳飲品。
不客氣地將那盞涼絲絲兒的酸梅湯一飲而盡後,宋秋淇咂咂嘴,笑得豪氣又滿足,“那是自然的。”
“那你幫我算算,這村中除開行動不便的老人家和年紀特別小的孩子之外,能稍稍做點輕便活的人,有多少?”
“那得看是什麼活,”宋秋淇咬著唇,抬眼看著屋頂橫梁在心中合計片刻,“手腳齊全、能蹦能跳的大人小孩,加一加,大約四五十個吧。”
羅翠微垂眸,飛快的盤算片刻。
“上回我在山上見有許多草果,你明日就跟大伙兒說,上山將草果摘回來烘干,我按斤兩給每家付錢買。”
“那玩意兒滿山都是,也不是什麼稀罕的東西,”宋秋淇疑惑地撓撓頭,“若有用處,我帶人去摘回來就是了,這付的哪門子錢?”
草果這東西在臨川可謂遍山皆是,又不管飽,家畜也不愛吃,因此這里的人向來不太注意它。
還是上回羅翠微摘了些回來,加在調料里腌了肉干,宋秋淇才知這不起眼的小家伙在京中竟還能用來調味。
不過稀奇歸稀奇,這里的人成日里就為了一口飽飯奔忙,尋常沒誰家會吃得如羅翠微這般精細講究,這東西在宋秋淇眼中還是沒太大用處。
“再說了,那東西山上遍地都是,過兩三日就又能長出新的一茬來;若全村的閑人都去摘,那數量可不小,您就是把全村人都腌成肉干,那也用不完啊!”
羅翠微掩唇打了個呵欠,懶懶笑道,“我費這麼大動靜,自然不會是用來圖口腹之欲的啊。”
她還怕太少了不夠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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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恰逢熊孝義從防區回來休整,向雲烈稟過防務後便無事可做,在小院里瞎晃悠。
羅翠微腳步匆匆地從外頭回來,見雲烈與宋玖元、高展正在樹下的桌案旁商討事情,熊孝義卻閑得滿院子竄亂,便將他喚來。
“大熊哥,”怕打擾樹下那三人說正事,羅翠微的嗓音輕輕的,“你手底下有沒有想賺錢添肉吃,又正好閑得慌的人?”
熊孝義深知羅翠微出手大方,當即嘿嘿一笑,挺直腰板拍拍胸,“這種好事干嘛還我手底下的人?就我了就我了!王妃殿下有什麼差遣,盡管吱聲,我算你便宜些!”
“只是去松原替我送個信,”羅翠微略一躊躇,小聲道,“這一來一回最快也少不得兩三日,你走得開嗎?”
原本羅家已退出了在北線商路與黃家的爭執相持,可松原畢竟是離臨川最近的大城,羅翠微在六月末歸寧回羅家那日就與羅風鳴說好,早前羅家在松原的那個米鋪不撤,若她在臨川這頭發現有什麼商機,也好及時與家中通聯消息。
熊孝義一听要去松原,頓時垮下了肩膀,“那就只能另找個人去了。”
如今雲烈要主持新城建造,臨川軍的事大多都落在熊孝義頭上,即便是休整期間閑來無事,為免先線有突發狀況,他最多也只能在這村子里晃悠,不敢走太遠。
將信交給熊孝義後,羅翠微站在房檐下揚聲問了高展一句,得到回應說城防的事今日已談得差不多,她便叫了高展一道出了小院,急驚風似的往自家建宅的那塊地去了。
從頭到尾都沒顧得上與雲烈說話,給雲烈慪得牙都快咬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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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建宅處比著圖紙又磋商了一些細節後,日頭已偏西,羅翠微疲憊又欣慰地長吁一口氣,這才放慢了腳步,與高展並肩往回走。
既已決定要在臨川大展拳腳,眼下高展雖無官無職,卻也算得上半個昭王府的人,加之剛來時就得了雲烈的警告,如今在羅翠微面前便多了些分寸。
此時兩人雖並肩而行,卻始終隔著恰當合宜的距離,不至于生分,卻又不會讓人覺得出格親昵。
對這樣的情形,羅翠微心中很是滿意,閑聊起來竟自在許多。
“我看你們這幾日都焦頭爛額的,是遇著什麼難題了?”
這幾日她自己也是忙了個腳不沾地,夜里回房挨枕頭就睡著,也沒精神再過問雲烈這頭的事。
提到這個,高展頓時也滿面愁雲,長吁短嘆道,“還是城防。殿下的意思是,花錢要少,卻又要盡可能保證防御上……”
雖說高展並不是那種揮霍無度的紈褲,可他畢竟是賀國公府最受寵愛的小公子,自幼在銀錢之事上沒當真受過什麼委屈,只知事情要做好,那自然不吝成本往里頭砸錢。
在他心里,雲烈畢竟是早早封王開府的皇子,如今又是第一個就藩的殿下,是以他並不知道昭王府的府庫有多吃緊。
羅翠微當然明白雲烈是怕錢不夠,才會提出那種略顯苛刻的要求;就她自己看來,昭王府眼下的家底還是太薄,若雲烈當真拿出個藩王的派頭闊綽出手,她能頭一個跳起將自家夫婿捶扁。
不過,商戶之家行事從來究竟一個“氣勢不倒樁”,她當然也不可能對高展坦誠自家的窘境。
于是她笑吟吟地接口,將話題引到了新的思路上,“你知道宜州那邊的團山屯寨嗎?”
大縉西南邊陲的團山上有一處屯兵寨,是幾百年前立國之初時就有的。那里駐扎了一支屯田軍,最初是軍民合一,既屯田自給,也戍邊御敵,有近百年的時間不為外界所知。
直到同熙帝雲安瀾“兵諫”時,那支團山屯軍在定王李崇琰的帶領下,先歷血戰將外敵嘉戎擋在國門之外,緊接著又千里奔襲原州,將圍困同熙帝的平王李崇珩部一網打盡,在大縉戰史上留下了輝煌壯麗的一筆。
“雖說五十年前團山屯軍已被撤番散入官軍序列,可團山屯軍的威名,誰又會忘呢?”高展疑惑地偏過頭去看著羅翠微,不知她為何會突然提到這個。
羅翠微笑吟吟道,“團山有一處本寨和二十處副寨,在最初建造時的重心便是防御。本寨的防御最是了得,看似不著痕跡,實則處處殺機,逢外敵侵入時,沒有能全身而退的。”
高展倏地瞪大了眼楮。
“最重要的是,”羅翠微唇畔漾起驕傲的笑,“並沒有花費太多的銀錢,主要最大限度利用地形、機關和人。”
夕陽下的金暉碎碎夾雜在她的發間、落在她的面上,使她道出的每一個字音都像有形有體,珠珠玉玉般落進陽光里。
“你……親自去過?”高展面露遲疑的喜色。
“我母親,我是說生身母親,是團山司家的女兒,”羅翠微雙眸笑成兩泓彎月,“雖說我只是小時候去過本寨幾次,但我手上有本寨的營造圖。”
她的生母沒有機會看她長大,只留了許多看似平常,實則一現世必能攪動風雲的禮物。
震驚好半晌後,高展深深吸了一口氣,眉目長舒,“既有團山本寨的營造圖做參照,那城防的難題就算迎刃而解了。”
“晚些我會將那圖找出來交給殿下,屆時你們再因地制宜吧。”羅翠微不以為意地笑道。
高展點頭謝過。
兩人並行走到村頭,高展忽然想起一事,忍不住憂心地蹙眉覷著羅翠微。
“你同殿下,這幾日是……吵架了?”
羅翠微驚訝地回視他,“怎麼會?我忙,他也忙,連話都沒空說上兩句,哪里會吵架?”
“哦,那許是我多心了,這幾日見殿下似乎郁郁寡歡,”高展撓了撓頭,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今日又見你只與熊參將交代了事情,又匆匆叫了我就走,都沒看他一眼,就以為……”
“我這個人,忙起來就‘目中無人’的,”羅翠微笑著搖搖頭,無奈嘆道,“再說,他總是讓著我,吵不起來的。”
高展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噙笑沒再多言。
雖說高展確實是誤會了,可羅翠微也忍不住反思,覺得自己這幾日對雲烈似乎確實有些冷淡。
雲烈是個有諾必踐的,前幾日既答應了五日之內不踫她,就當真沒有招惹過她安生好眠,連被子都不是同一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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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說是非常克制,非常守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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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夜,雲烈沐洗完畢後回房,見羅翠微竟沒有如前幾日那般早早睡沉,而是面向外頭側臥著,張大美眸盯著自己。
“有心事?”雲烈蹙眉上榻,這才發現今夜竟然又只有一床被子了。
“沒、沒啊,哪有心事,”羅翠微垂下顫顫的眼睫,清了清嗓子,“今日在路上高展說了幾句城防的事……”
便將自己與高展說的事又重復一遍,讓雲烈提醒她明日將團山本寨的營造圖取給他。
雲烈略感欣喜地應下,見她面有疲憊之色,便心疼地催促,“快睡吧,我瞧你眼楮都快睜不開了。”
說完,體貼無比地將床頭燭火給吹滅了。
一室幽暗中,馨香溫軟的嬌軀蹭進了他的懷中,他周身一僵,心下大感訝異。
前幾夜,似乎怕他忍不住要胡來,即使兩人分被而眠,羅翠微都會躲到牆邊去離他遠遠的,險些沒給他慪出一口老血來。
“你這樣主動地投懷送抱,我很容易誤會的,”他輕笑一聲,將她隱約輕顫的嬌軀圈在懷中,“嚇你的,快睡吧。”
今夜才是他們約定的第四夜,他不會亂來的。
听了他的保證,羅翠微似乎愣怔了一下,貼在他肩窩的臉驟然發燙。
“若、若你沒要做什麼,那我可當真睡了。”
黑暗中,嬌嗓顫顫帶惱,似是咬牙切齒。
還在被中踹了他一腳,泄憤似的。
這下輪到雲烈愣怔了——
這意思,怎麼像是在鼓勵他亂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