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發佈時間: 2024-12-17 14:2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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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畢竟還在大理寺內,人多眼雜的,有些話賀征不方便多說,沐家這頭也不好多問,僵持片刻後也就作罷。

賀征還要與趙昂、尚景、秦驚蟄一道進內城向武德帝覆命,只能低聲對沐武岱致了歉,又滿目愧疚地看了看沐青霜,便匆匆離去了。

隨後,沐家衆人也强行按捺住怒火,陪著沐武岱步出大理寺,上了自家馬車。

一路上,沐家所有人都鐵青著臉,誰也不想說話。沐青霜更是給氣得目露凶光,活像是一開口就能噴出火來。

沐家宅子離大理寺有段距離,加之白日路上行人多,馬車不好太快,走走停停晃悠了將近半個時辰才到家門口。

此刻已是正未時,烈日當空,暑氣逼人。

沐青霜、沐青演及向筠三個小輩先下馬車,再反身去迎父親姑姑和三叔。

可三人下車後朝自家門前石階一看,頓時就楞住了。

石階下,除了原本就該在的沐家人外,敬慧儀、紀君正、周筱晗、齊嗣源、林秋霞齊刷刷站成一行。

他們身後,還有當年沐青霜在講武堂的戊班同窗,如今的光祿府諫議薑遜之、少府協律都尉陶鶴林;以及許多連沐青霜都叫不出名字的鄰班同窗。

可以說,赫山講武堂首届學子中所有在京中任職者,今日能稍稍脫得開身的人都來了。

當年的赫山講武堂是沐武岱一手籌建起來的,不但全免束薪學資,沐家還承擔了所有學子的衣食供應,對學業優异者另有額外的銀錢獎賞,這使學子中的家門寒微者沒了後顧之憂,可以順利取得家人支持前往就學,後來才有機會在亂世之中掙到出人頭地的機會。

因此沐武岱雖很少親自在赫山露面,他們却一直很清楚自己該感謝誰。

而他們另一部分出身中原豪紳之家的,對沐武岱也同樣感激。

畢竟當年中原山河破碎、烽烟遍地,是沐武岱治下的安穩利州成了中原人最後的避難之所,使這些年輕人可以遠離戰火尋到一張安靜書桌,最終成爲如今這般模樣。

當初在赫山時,大家都只是十幾歲的年紀,道理雖明白,却礙於年少面薄,或怕被人視爲巴結討好,便從沒誰將對沐家、對沐武岱的感激挂在嘴上。

如今大家都長大了,一個個頂天立地了。

所以他們今日站到了這裡,無論官職大小,無論文官武將,無論與沐家有無私交,他們就像當年在赫山時一樣整齊列陣,恭敬地迎候著這位曾在亂世中無聲地給予他們恩遇庇護的長者。

這是他們多年來一直銘記在心,却未說出口的感激與敬重。

沐武岱在沐青演的攙扶下出了馬車後,沐家人在石階下點起火盆,衆人手執艾束,沾水灑地爲他開路。

這不是迎接一個剛剛擺脫牢獄之灾的失勢老者的陣仗,這是恭迎將帥凱旋的禮儀。

沐武岱楞楞走過衆人用艾束灑水點出的通途,在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年輕人注目下,一步步拾級而上,走到新家大宅的門口。

駐足回首時,忍不住潸然泪下。

「你們這些後生,這不瞎胡鬧嘛?」老泪縱橫的沐武岱又哭又笑,孩子似的嚷道,「我老人家坐個牢還坐成英雄了?」

敬慧儀抹了抹眼角的熱泪,笑吟吟道:「沐伯父本來就是老英雄啊,同坐不坐牢有什麽關係?」

沐武岱身爲一支二十萬大軍的統帥,臨戰之際私自下令放弃防區、拔營改道,這確實是有過不假,今日三司會審的判罰幷無不妥,他及沐家也爲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坦然地面對了這樁過錯。

可這一件事錯了,幷不能徹底抹殺他二十餘年裡的功績。

紀君正笑著起哄:「英雄就英雄,加個老字算什麽回事?咳,沐伯父,我姐她這是爲您高興昏頭了,話都不會講,您別同她計較。」

這時,沐青霓手捧著嶄新的外袍,帶著沐霽暘、沐霽晴、沐霽昭邁過門檻走上來。

爲著今日要迎接沐武岱回家,家中替幾個孩子都告了假。

沐青霓笑嘻嘻道:「大伯父請更衣袍。」

「更衣袍。」沐霽昭學舌。

沐武岱衝他們笑笑,依言將身上的舊外衫除去,換上了新袍子。

沐霽暘接過舊袍子,飛快地跑下石階,將它扔進火盆中燒掉。

半年來的種種不愉快,就在火光蹁躚中化爲塵烟。

從此刻起,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接下來的日子,便是新的活法了。

臺階下的衆人齊齊向泪流滿面的沐武岱執禮道賀,禮數之隆重,半點未因他如今失勢而有所怠慢敷衍。

沐武岱哽咽良久後,沉聲喝道:「行了,都散了。該幹嘛幹嘛去,往後不許來!」

這些年輕人今日能來相迎,對他來說已是莫大安慰。但他清楚他們各自一路行來有多不易,也很清楚自家接下來會面臨怎樣的千夫所指。

他不願他們與沐家往來太多而在名聲上受到牽連。

好在大家也明白他的苦心,且各自身上都擔著職責,便未與他爭辯僵持,又向他行辭禮後才陸續散去。

****

先前從大理寺出來時就已過了午時,又這麽一通耽擱下來,等沐武岱沐浴梳洗過後,已然是未時近尾。

好在家中早已備好餐食,大家熱熱鬧鬧陪著沐武岱吃了這頓遲來的午飯。席間大家都隻揀家中這半年的大小閒事說給沐武岱聽,誰也沒提那些讓人不高興的事,更沒誰提那個讓人生氣的白眼兒狼。

吃過午飯,沐武岱在兒女陪同下熟悉著新家的布局,權當消食。

走了一圈兒後,三人進了花園的凉亭內坐下。

茶果點心才擺好,沐青霓就帶著她的小跟班們過來了。

四個孩子每人手中都抓了幾根萱草花,衝上來放進沐武岱的大掌中。

「大伯,快,快扔地上。」沐青霓催促道。

「大爺爺,扔地上!」沐霽晴與沐霽暘也齊齊大喊。

利州人的風俗裡,萱草是忘憂之物,若有不好的事發生,將它放在地上,便就放下所有憂愁了。

沐霽昭還小,其實根本不懂這是在幹什麽,只是跟著大孩子們學:「爺爺,扔!快扔!」

沐武岱站起身,走到凉亭長椅前,抬手一揚,將那把萱草灑向花叢中。

沐青霓走到他身邊:「大伯,你頭低下來。」

「做什麽?」沐武岱笑問,却還是彎腰與她平視。

沐青霓狗膽包天地將爪子搭在他頭頂上拍了拍,口中飛快念叨:「呼嚕呼嚕毛,嚇不著啊嚇不著!」

說完,拔腿就跑。

她都十歲了,自然明白這個摸頭頂的動作只能是平輩之間,或是對小輩,她真是壯了好大狗膽才敢伸手摸大伯腦袋的。

不跑快些,被抓住了搞不好要打斷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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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個混帳小丫頭,要翻天啊?」

果然,回過神來的沐武岱氣壯山河地大喝一聲,嚇得沐霽昭小肩膀無端一抖。

跑出老遠去的沐青霓停下脚步,有些緊張地回頭看向他。

沐武岱遠遠看著她,再度揚聲:「隻此一次,下不爲例!這回,大伯謝謝你的心意。」

沐青霓這才鬆了一口氣重展笑顔,招呼著自己的三個小跟班去別處玩了。

****

孩子們走後,沐武岱坐回石凳上,接過沐青演遞上來的清茶。

「雖說今日幷未公審,但畢竟不是小事,這種消息在鎬京城內是瞞不了多久的,」沐武岱長長吐出一口氣,「家中的大人還好說,就這幾個孩子我心疼得很。」

孩子們還要讀書的,這消息傳出去後,在書院裡說不得要被指指點點。稚子何辜啊。

沐青演安慰道:「爹您放心,阿筠已同他們都講清楚,他們知道家裡遇到難處……」

「知道是一回事,面對又是另一回事,」沐武岱抬掌蓋住臉,「他們還那麽小。」

「這幾個半大不大的都十歲了,沒您想的那麽嬌弱,」沐青霜笑著拿了一枚果脯塞進父親口中,「沐都督,沐家兒女經得起風浪的,少瞧不起人了。」

沐青演也道:「家中遭逢這樣的變故,對他們來說有好有壞,總歸也算是個歷練。」

「多留心著些,之後若孩子們實在難以在京中自處,那就想法子將他們送回循化去讀書吧。」沐武岱放下手,對沐青演吩咐道。

左右循化老家還有沐霽昀、沐青澤他們幾個坐鎮,沐家在利州的勢力雖沒了,祖祖輩輩攢下的名望却還在,護住幾個孩子不受流言蜚語的困擾倒還是做得到的。

只是如今天下一統,若他們回到利州,就算將來學業有成,也會少了很多機會。不到萬不得已,沐家還是希望這些孩子能在京中完成學業的。

將孩子們的事打算好了之後,沐武岱又看向沐青霜:「方才吃飯時,我仿佛聽你說,汾陽公主有意要起用你?」

「對,效仿赫山講武堂,在國子學名下轉開武科。殿下總共挑了四個人,我和林秋霞都沒有什麽猶豫的,」沐青霜點點頭,「只是另外兩人,他們各自有些難處,還需和家中商量。殿下說等到五月十五,聽他們最後的答覆。」

等慕映璉與段微生做出决定後,許多先期的籌備事宜肯定就要跟著參與了。

沐武岱將雙臂交叠在腦後:「也好,你們該做什麽就盡力去做吧。我老人家眼下可是要在家中吃閒飯的了。」

「沐都督,想得倒挺美啊?」沐青霜調皮地衝他呲牙,「你老人家既回來了,那家中的護衛就教給你來訓,霽昭每日練功的事您老也好好兜著!頭頭他們三個每旬回家一次,也該你來教。」

沐武岱佯怒拍桌:「我看你這小姑娘想得也不醜啊!原本都是你的事,就這麽甩給你爹了?父女之間就不講點道義了?」

「沒錯,我就是如此無情無義之人。」沐青霜猖狂地抬起下巴。

「老大!你怎麽教的妹妹?」

「誒誒誒,你們父女之間有沒有道義我不管,」被點名甩鍋的沐青演不幹了,「你我父子之間倒是要好好捋捋。咱們家大小姐打根上起是被誰慣成這樣的?好意思賴我?」

沐武岱捂心:「家門不幸,我這勤快爹就慣出個懶女啊!」

三人說笑一番,將家中大大小小事簡單捋過一遍後,最後就不免落到了賀征的問題上。

沐青演無奈吐出一口長長濁氣:「天知道這差事怎麽就恰好落他頭上了!想必是有什麽緣故,或許他晚些會來解釋的吧?」

「解釋個鬼啊!他都說了不是被逼的,還想解釋什麽?!」沐青霜怒從心中起,一把捏碎了手中那顆小棗,「白!眼!狼!」

沐武岱舉目望天,臉色不是很好看:「那小子呢,品行不壞,想來就算是他主動攬下這差事,也是有什麽內情的。不過知道歸知道,我老人家一想到方才給他那一跪啊……」

說著,沐武岱皺緊了五官,惱火與痛苦交織:「我心裡硌得太難受了!」

他今日作爲受審者,向審案官員下跪這是不可避免的。可賀征怎麽也算他看著長大的,跪別人,與跪賀征,在他這裡的感受實在天差地別。

「若他晚點來解釋,你們替我聽著就行了,我三年之內都不想看到他的臉。」

沐青演苦笑:「他還想做你女婿呢。」

「夢裡做去!」沐武岱負氣地踹了踹石桌的桌脚,怒目瞪向女兒,「沐小將軍,你想想清楚,是要爹還是……」

「當然要爹了!」沐青霜氣衝衝咬牙,握拳一捶,「我要個白眼狼來幹嘛?剝皮燉肉啊?」

****

出人意料的是,賀征幷沒有趕到沐家來解釋。

非但初七當日沒來,之後一連數日連個人影都沒見著,這讓沐青霜更加火大了。

「很好,我若再多看他一眼,我都不配姓沐!」

雖知道賀征最近很忙,可這種情形實在叫人很難釋懷。

都能在百忙之中抽空去做陪審官,受她老父親當面一跪,却都不出一丁點兒空上門來解釋個中情由?!

這完全就是無言的挑釁,不但白眼狼,還是個决意作死到底的白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