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翌日辰時,黑夜漸漸隱去,破曉的晨光緩慢而從容地開始驅趕夜色,將穹頂照成欲曙未曙的灰藍色澤。
今日已是九月廿六,再過幾日便是立冬,暮秋時節最後的幾日,天地乍寒。
月佼瞇著困綿綿的眼,獨自在床榻上裹緊被子哼哼唧唧地滾來滾去。
好半晌之後,她終於艱難地戰勝了懶惰賴床的想法,茫然地擁被坐起,抬手扒拉著自己的一頭亂髮。
往常的休沐之日,她至少能睡到巳時,餓得撐不住了才會起身。可明日要啟程出去辦差,這會兒她得趕緊起來去準備一些東西。
起身梳洗過後,她也懶怠再細細梳個漂亮髮髻了,便只隨意找了根髮帶將長髮束在腦後,拿過錢袋子出門去。
才走到院中,秋風簌簌撲面,冷得她打了個哆嗦,趕忙又回房去取了一件披風裹上,這才終於抖抖索索踏出院門。
絃歌巷平日裡本就清靜,此刻又逢天光要亮不亮之時,蕭瑟秋風捲起巷道中的落葉,便顯出幾許淒涼之意來。
月佼攏了攏身上的披風,又慫慫地將雙手藏進袖中,邊走邊想,等這趟差事辦完回京,就又是冬天了。
回想去年自己初來京中時,第一次在天寒地凍裡過冬的情景,其實還挺慘的。
雖說下雪對她來說是很新鮮的,可雪化時那冷進骨頭縫裡的感受,對她來說實在又太難過了些。
尤其是夜裡。
「唔,天涼了……」她紅著臉喃喃自語,唇角露出一絲小狡猾小狡猾的偷笑。
是時候找個合適的人,幫忙暖被窩了。
嘿嘿嘿。
………
月佼不緊不慢地走到離絃歌巷三個路口的長街上,在街口的一個小攤子上坐下吃了頓熱乎乎的早點。
從早點攤子離開時,她刻意先立在原地等了等,半晌後才又攏緊披風,若無其事地接著往前走。
果然,那自她踏出絃歌巷起便遠遠隨行的陌生氣息,又跟上來了。
在這京中,有什麼人會偷偷尾隨自己?
月佼抿了抿唇,心中倒是沒有半點慌張,也並不十分好奇,只不緊不慢地一路往前,到了距絃歌巷約莫七八個街口的濟世堂。
自她走向濟世堂,那尾隨之人似乎遠遠便停了腳步。
濟世堂是一家發源於宜州的醫館,京中這間算是分號,大夫們都師承團山醫派;既坐診開方,也單售藥材,在京中的名聲也大。
最重要的是,濟世堂這金字招牌後隱隱有定王府的影子,沒人敢到這裡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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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尾隨她的那人,或許也是知道這裡非等閒之地的?
月佼淡淡勾起唇角,不喜不嗔地無聲哼笑一聲,心道,無膽匪類,嘖。
雖她之前只來過濟世堂兩回,可這裡的夥計眼力好,記性也好,一見她便笑瞇瞇地迎上來熱情寒暄。
「姑娘好些日子沒來了,今日還是像往回那樣,只買藥材嗎?」
人家笑臉相迎,月佼自也是客客氣氣,從袖袋中取出自己寫好的藥材單子,禮貌地用雙手遞過去,「這幾樣藥材,我要的都是磨成粉的,勞煩小哥幫我瞧瞧有沒有現成的藥粉。」
「自然是有的,姑娘稍坐,喝口熱茶暖暖,我這就去給您取,」夥計接過她遞來的單子看了一眼,心直口快地笑道,「姑娘這字跡,可是愈發的好了。」
雖說這兩個多月跟著嚴懷朗練字,時常是她寫著寫著……場面就變得不宜描述,可到底還是有點長進。
月佼面上驀地緋紅,垂眸笑笑。
夥計將她請到花几旁落了座,忙不迭就進後頭去替她尋藥材去了。
此時尚早,濟世堂也才開門不久,堂內並無來看診之人,木簾子後頭那看診處的桌案後空空如也,連大夫都還沒出來呢。
不多會兒,另一名夥計端上來一盞香茗,笑呵呵道,「姑娘今日來得巧,咱們家的一位小東家今日進京,趕巧也帶了些團山茶來,是開春時特地存下來的明前茶,您嘗嘗。」
月佼道了謝,接過茶盞,才將杯蓋微掀起些許,便有沁人心脾的清香熱騰騰撲面而來。
宜州的團山地處西南國境,山高霧深,歷來便是個產茶的好地方。尤其是每年開春時的明前新芽,素有「團山明前貴如金」的說法。
這是月佼在《大縉風物誌》上看來的,眼下手上就活生生端著這麼一盞「貴同金價」的茶,她好奇地淺啜一口後,除了覺得比旁的茶香些之外,並未發覺旁的妙處。
她覺得書上既說這茶了不起,那必定是不會錯了,想來是她沒找到品這茶的竅門。於是她本著嚴謹求證之心,又細細抿了一口。
正咂摸著滋味,門口又進來兩個人。
月佼循聲望去,卻是羅昱修與羅如晴。
自那回去羅家大宅送了「無憂果」之後,月佼便再沒見過羅昱修,也沒見過羅家的任何人。
她不知嚴懷朗是如何對羅家解釋椒圖兵符的由來,但她也相信嚴懷朗會尊重她的意願,不告訴羅家是從她這裡得到的。
可雖是如此,在毫無準備之時突然巧遇羅家這兩兄妹,月佼還是忍不住有些彆扭。
羅昱修抬眼看見她,不免也是一愣,好半晌之後才揚起笑,與羅如晴一道並肩行了過來。
「實在是巧,竟在這裡遇見你了,」羅昱修關切道,「是生病了嗎?」
月佼打量他的神色並無異常,便徹底放下心來,笑著搖搖頭,「只是來買一些需用的藥材。你來找大夫瞧嗓子?」
「我嗓子已經大好了,還要多謝你大方饋贈呢,上回你給我的那果子當真很有用,」羅昱修對她行了個小小謝禮,又指了指身旁的羅如晴,「是晴妹近日不大精神,祖母讓我陪她來找大夫瞧瞧。」
羅如晴神色怪異地瞥了羅昱修一眼,卻並沒有多說什麼。
上回月佼與嚴懷朗一道去羅家時,羅如晴到午飯時才出來,午飯過後又回自己院中去了,月佼與她可說是沒什麼交道的。
於是雙方只能尷尬而不失禮貌地微笑,彼此頷首致意,算是打過招呼了。
不多時,夥計從後頭請出了今日坐診的大夫,羅如晴進了看診室,無事枯等的羅昱修便順勢在花几旁與月佼隔桌而坐。
閒談幾句後,羅昱修道:「下月十七是我祖母的壽辰,祖母還說,過兩日派人給你送請帖呢。」
月佼正伸手去端茶盞,聞言手上僵了一僵,片刻後才輕垂眼睫,笑道:「多謝羅大人盛情,只是……」
她話還沒說完,先前接待她的那名夥計便自後頭出來,揚聲招呼道,「姑娘您可要再驗看一遍?」
月佼對羅昱修道了一聲抱歉,走到櫃檯前道,「不必了,濟世堂這樣大的招牌,自然不會騙人的。」
夥計將那些藥材包好,又穿成串捆起來方便她拎著走。
「你是回監察司的官捨嗎?」羅昱修走過來,略顯殷切地問道,「若你不急的話,再略坐坐,待會兒同我和如晴一道乘馬車走,反正我們回去也是要經過監察司那方向的。」
月佼笑著搖搖頭,婉言謝絕了:「多謝,只是我今日休沐,不在官捨的,不順路。」
羅昱修似乎還想說什麼,堂後卻走出一個年輕男子,一出來就爽朗笑道:「小爺在後頭等你半晌,你倒好……」
面色頓時尷尬的羅昱修怒瞪他一眼。
月佼卻並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笑笑,向羅昱修行了辭禮,便拎著那串藥包往濟世堂外走去。
回去時,月佼略略留心了一下,確定身後已無人尾隨,便將這事拋諸腦後了。
眼下更需要她費神思量的,顯然是羅昱修……以及整個羅家的反常。
………
正巳時過半,嚴懷朗到了絃歌巷的小院門口,手指才碰上門環,那門竟就自己開了。
他心中一驚,趕忙邁進院中,抬眸就見月佼抱了個小藥罐坐在廊下的椅子上,心不在焉地拿著小藥杵正搗著。
滿臉茫然又困擾。
「誒,你怎麼來了?」月佼慢半拍地察覺院中多了個人,見是嚴懷朗,便放下心來,忍不住衝他笑彎了眼睛。
嚴懷朗拾級上了台階,走到她面前,沒好氣地輕瞪了她一眼:「你不是該問問,我是怎麼進來的嗎?」
這傻姑娘,獨自一人在家發呆,竟不記得閂門!
聽他這麼一說,月佼連忙站起身來,朝院門口遠遠張望了一下:「咦,我方才回來時……沒閂門的嗎?」
見嚴懷朗面色凝肅,她忙不迭賠笑認錯:「就這一回疏忽,平常我都很仔細的,真的!況且青天白日,也不會有壞人平白跑進來的,別生氣啦。」
「我沒生氣。」嚴懷朗板著臉,垂眸看著她。
月佼點點頭:「我知道你是擔心我,放心,便是有壞人進來了,也不能把我怎麼樣的。」
嚴懷朗聞言,淡淡一挑眉,在她還沒反應過來時,便倏地出手將她困進懷中。
「看吧,若我就是壞人,你猜會有什麼後果?」他哼了一聲,惡聲惡氣地嚇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