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發佈時間: 2024-12-17 14:2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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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許是趙誠銘對大理寺及參與審理沐武岱一案的幾人都有所授意,朝廷方面幷未將此案大張旗鼓擺到檯面上的。

可正所謂「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不過短短幾日,沐武岱的事在鎬京的街頭巷尾就漸漸有了風聲。

曾經顯赫一方的豪强沐武岱,在複國之戰最重要的一役中私自調動大軍,放弃自己的防區拔營改道,似有遁逃嫌疑。這對經歷了幾十年戰火才剛剛過上太平日子的尋常百姓來說,無疑是犯衆怒的驚天醜聞。

「民憤」這種事,要汹涌起來是很快的。短短幾日之內,沐家的人但凡一踏出家門,很快就能收到一籮筐的白眼與指點。

若非家中還有個沐青演頂著司金中郎將的官身,只怕都有人敢衝到沐家門口駡街吐口水了。

好在沐家上下對此早有預料,大家都忍氣吞聲自覺認慫,盡力無視旁人的白眼與指戳,以免無謂生出多餘事端。向筠更是直接放弃了在鎬京置産的想法,派人往京畿道附近三州去打探情形,試著到別處去尋機會另起爐灶。

這樣的氛圍下,本就無所事事的沐青霜索性連門都不出,每日慫在家中怒搓阿黃狗頭,時不時遷怒痛駡某個不見人影的白眼狼一通,實在氣不過了就找家中護衛到後頭小校場打個群架,過得別提多暴躁了。

四月十五是個大雨天。

瓢潑大雨使悶燥數日的鎬京城暫時自暑熱中解脫,讓許多人終於能懶懶睡個好覺——

不過這幷不包括沐青霜。

她天不亮就起身,晨練過後便梳洗換衫,安安靜靜窩到自己書房裡去了。

倒也沒看書,而是漫不經心地將幾張地形圖翻來翻去,面無表情地出神。

三司會審之事至今已過去八日,這八日賀征非但沒在沐家人面前出現,甚至連半點消息都沒有傳來。

初時她對此很是憤怒,一日日下來,漸漸就有了點心灰意冷的理解之意了。

賀征當年經歷過他母親被千夫所指、萬人唾駡的場面,必定是早就想到三司會審之後的沐家會是個什麽處境。

以他如今的名望聲勢,確實沒必要沾染沐家這攤子破事。或許他是沒法子當面對沐家人說出什麽恩斷義絕的狠話,索性就這麽冷著淡著漸行漸遠,大家不必撕破臉,也算彼此留點最後的體面?

想到這些,沐青霜心中愈發煩亂,淺淺冷哼一聲,柔軟紅唇揚起個自嘲的弧,從桌上那叠地形圖中抽出「京畿道山水詳圖」,狀似認真地細看起來。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後,桃紅敲響了書房的門。

「大小姐,賀大將軍來了。」

沐青霜捏著地形圖的手緊了緊,面無表情:「哦。我嫂沒讓人將他打出去?」

這時辰沐青演上值去了,沐武岱又放了話不願瞧見賀征,想來該是向筠出面應付才對。

「府中也沒誰打得過他啊,又不敢當真跟他拼命,」桃紅偷覷了她一眼,小聲告狀,「他這會兒將老爺給堵在書房裡了。」

「什麽玩意兒?!」沐青霜手中那張地形圖的邊沿立刻被她捏出褶皺,「賀大將軍出息啊。」

敢將她爹堵在書房?這白眼狼怕是想上房揭瓦!

****

沐青霜揣著滿心的怒火與疑慮出了自己院子,直奔自家父親所在的主院書房。

賀征高大的身軀杵在書房緊閉的門扉前,倒沒有當真强硬到破門而入。

見此情形,沐青霜心中的火氣才稍稍平復了些。

向筠帶了幾個人站在不遠處的廊下觀望,似乎不知該如何處理眼下這場面。

向筠站的位置正對著沐青霜的來處,瞧見她走過來,便無奈地對她聳了聳肩。

沐青霜大步流星地行過去,正好聽到賀征對書房裡的人道——

「……請沐伯父見諒。」

沐武岱的聲音隔著門板傳出來:「既是如此,我還得謝你呢,見個哪門子的諒?沒怪你,趕緊走趕緊走。」

賀征冷靜地看著門上的雕花:「既沐伯父不怪,爲何避而不見?」

「不怪,不等於不氣!我老人家不要面子的啊?!」裡頭傳來沐武岱煩躁躁的怒喝,「快走快走,別在我家晃悠,我如今一瞧見你就由內而外的不痛快!」

痛失顔面的老人家給氣得不行,一開口就像熱鍋上被燒到爆開的油,光聽他的聲音都能叫人覺得身上燙得疼。

「要不,」賀征倒沒被他這怒意嚇退,認真地提出了個解决問題的法子,「我跪還給您?」

「滾滾滾!我老人家缺你這一跪啊?你別讓我瞧見你就行,懂嗎?最好這輩子都別叫我瞧見你!大恩不言謝!」

這話裡話外的意思,簡直是要老死不相往來了。

賀征面上的鎮定之色終於被這話打了個方寸大亂,正要說什麽,餘光却驀地瞥見沐青霜的身影,便立刻轉頭向她看過來。

沐青霜的淡淡撇開目光:「你跟我來一下。」

以他今時今日的身份地位,肯這麽老老實實被她爹關在門外,低頭求和的誠意也算得上真摯,她就暫且在心中替他將那「白眼狼」的帽子摘了吧。

****

兩人一前一後從主院出來,沿著通往正廳的回廊繞過拐角,賀征才如夢初醒,大步上前握住了沐青霜的手,不肯再走了。

「我又不是客人,去什麽正廳。」賀征抿了抿唇,沉嗓輕啞。

沐青霜止步,反手一揮掙脫了他的大掌,雙手緊緊握成拳:「合著有誰同意你在這家是主人了?!」

「你說是什麽就是什麽,」賀征毫無鬥志地敗下陣來,「我知道你有氣,要打要駡都隨你。」

沐青霜「哼」了一聲,將雙臂環在胸前,斜身倚墻,扭頭舉目望著廊外的瓢潑雨幕。

她不說話,賀征拿不准她的心思,也沒敢吭聲,就默默站在原地看著她。

兩人僵持靜默半晌後,沐青霜深吸了一口氣,淡淡開口:「陪審的事,真是你自己攬下的?」

「陪審的事我已向沐伯父解釋過了,」賀征稍稍鬆了一口氣,不著痕迹地向她蹭近了半步,「鐘離瑛老將軍病得急,陛下拿不定主意該由誰來遞補這差事,皇后便有意借此機會讓陛下解禁趙旻。」

雖然主審是成王趙昂,但趙旻有皇后撑腰,若當真由著趙旻坐鎮陪審,那狗東西有的是法子掣肘趙昂,如此一來,沐武岱的案子怕就不會是當日那樣的結果了。

而且,一旦趙旻被解禁,在皇后的維護下必定死灰復燃,到時還不知會鬧出多少麼蛾子來,賀征當然不會給他這個機會,只能主動站出來將事情攬下。

沐青霜的神情終於有所緩和:「那你這幾日去哪兒了?」

她不是個當真胡攪蠻纏的性子,既已知道賀征的所作所爲事出有因,他也盡力在暗中替沐家周全許多事,便不再糾纏著陪審一事與他置氣。

不過,這麽多天不見人影的事,總還是需要他給個解釋的。

「允州那邊的布防有點爭議,」賀征倏地垂下了眼簾,反手摸了摸後頸,「臨時跑了一趟允州,來不及告訴你。」

沐青霜半信半疑,覷了他半晌:「嗯。」

以她對賀征的瞭解,想來確實是去辦了什麽正經大事,却很可能幷不是他口中這一件。不過如今他的身份不同,能遣動他的無非就是趙誠銘一個,難免會經手些不方便說的事,這點門道沐青霜還是能理解的。

既是不能胡亂張揚的事,她就沒必要知道,她幷沒有那種不知死活的好奇心。

於是她沒有咄咄逼人地再深問下去,勉强接受了他的解釋。

****

見沐青霜面上冰雪消融,賀征大著膽子又朝她靠近了半步:「你這算是……消氣了吧?」

這些日子他忙得像個停不下來的陀螺,快馬加鞭地在鎬京與允州之間跑了個來回,就爲了早些回來,將能說的事情都解釋清楚,不要留什麽無謂的誤會。

今日他一回城就趕了過來,半點都沒有耽擱。

他知道今日來會面對什麽,無非就是怒火滔天或橫眉冷對。

可是這些都沒有關係。

對他來說,曾庇護他十年的沐家,和這個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小姑娘,真的很重要。

「消了一半,」沐青霜輕瞪了他一眼,制止了他得寸進尺的步伐,「說話就說話,一直往我這兒靠是幾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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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想說走近點,好看清楚你氣消沒有,」賀征無辜地看著她,「那我該怎麽做,才能讓你消了那另一半的氣?」

沐青霜不懷好意地勾起唇角:「那得看我爹什麽時候願意見你。」

這話對賀征來說不啻於晴天霹靂,當場劈得他臉色焦黑如碳。

「沐小將軍,有你這麽欺負人的嗎?沐伯父方才撂話要與我老死不相往來時,你明明就聽到的。你這意思,是打算袖手旁觀?」

「恕我直言,這事我真幫不了,」沐青霜幸灾樂禍地擺擺手,「他一開始還只是說三年之內不想見你而已。結果你自己作死,拖這麽多天才登門解釋,給老人家火氣越拖越大,張口就坐地起價,變成了『這輩子別讓我瞧見』,怨誰啊?」

賀征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緊緊捏在掌心,委屈控訴:「無情無義!沒心沒肺!」口中這麽說著,胸腔裡懸了多日的心却終於有了著落。

「喲喲喲,瞧給你委屈慘了。」話音落地,沐青霜抬手照他心口就是一拳,疼得他皺起了臉,不情不願地撒了手。

「那可是我親爹!你活生生受了他當面一跪,他是面子裡子都沒了。若我再吃裡扒外幫著你,那簡直是火上澆油,信不信他能火大到把你剁成肉餡兒?」沐青霜彎了眉眼,愛莫能助地攤了攤手,「你自個兒想法子吧,這事我不管的。」

賀征想了想,嘀咕道:「那我還是去跪還給他吧,跪到他樂意見我爲止。」

「好主意。」沐青霜這會兒完全是看熱鬧不嫌事大了。

賀征抬眸看著她幸灾樂禍的笑臉,再度確認:「你方才說氣消了一半,是真的吧?」

「什麽意思?」沐青霜略偏著頭,滿目狐疑地打量著他,約莫是覺得這句問話背後有什麽「奸計」。

「空口無憑,」賀征飛快地指了指自己的唇,垂下眼睫問得小聲,「能否……證明一下?」

這要求,他自己都覺得有點厚顔無耻,耳尖驀地就燙了起來。

「好呀。」

沐青霜這痛快的回應顯然出乎他的意料,讓他楞住了。

他抬眸看過去,見她紅著臉笑吟吟對自己勾了勾手指,忍不住喉頭髮緊。

「征哥,你得低頭啊,」紅臉沐青霜笑的蜜甜,一副有求必應的模樣,「不然我怎麽親?」

有詐,絕對有詐!

賀征耳畔有一個聲音在不停示警,可他實在抵不住心中那股不斷滋生的渴望與期盼,被蠱惑似的,彎身低下頭,與她目光齊平。

隨著屬她的溫熱馨香充斥了他的鼻端,她那紅撲撲的明艶俏臉也離他越來越近。

那甜軟紅唇在離他薄唇約莫兩指寬的距離時頓了頓,兩人的鼻尖若有似無的輕蹭了一下。

泛著蜜光的柔唇近在咫尺,有一種極爲可耻的酥麻毫無預兆地自賀征尾椎直躥頭頂。

他面上頓似野火燎原,心跳加劇,手脚發軟,恍惚間如在夢中。

在他失神之際,沐青霜突然退後兩步,紅著臉若無其事道:「就這樣。親完了。」

什、什麽就這樣?!什麽就親完了?!

賀征抓狂得險些跳脚:「你那叫親啊?」

「我都說了氣只消了一半,你若要我證明,」沐青霜紅臉上浮起得意的笑,「那我當然只需要證明一半。我這人公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