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翌日卯時, 隋峻與馮星野先後趕到定王府。
原本打算早些去見顧春的李崇琰心知必有大事發生, 於是滿臉寫著不高興, 悻悻地帶著兩人進了書房。
進了書房後, 馮星野一如既往地躍身上了房梁。身為一個傑出的暗探首領, 他喜歡暗戳戳藏在別人瞧不見他正臉的地方,這樣才有安全感。
「你們誰先說?」李崇琰不耐煩地拿指節叩著桌面。
坐在他對面的隋峻抬頭望了一眼房樑上黑乎乎的馮星野, 「我就兩件事。」
馮星野嘿嘿一笑:「巧,我也兩件事。沒事,峻哥你先說,我不急。」
李崇琰橫眉冷對:「你倆還聊起來了?有話趕緊,我忙著呢!」
「殿下, 您該自稱『本王』,」隋峻訕訕地提醒一句, 見他的冷眼已經開始冒火,便趕忙進入正題, 「朝中有大動。」
房樑上的馮星野一聽這話,幸災樂禍般地「哦嚯」了一聲, 低低笑道:「那我只有一件事了。」
很明顯, 他與隋峻各自帶來的兩件事中,至少有一件是同樣的消息。
這個消息按說不算新鮮出爐, 只是宜州在邊陲, 京中的消息總會來得慢些。
五日前,朝華長公主以監國身份下令,將原本自己轄下的原州軍交由武安郡主雲安瀾節制。
因朝華長公主自春日「行宮封王」後, 便奉旨以監國身份留京處理政務,到如今已半年有餘。她身為原州軍最高統領,長期不在原州自會造成許多隱患,此番正是下令將原州軍軍權交接到雲安瀾手中,原本無可厚非。
只是雲安瀾身為女子,這幾年又時時沖在反對新學的最前線,之前陛下下旨由她暫代原州事務時,新學一派隱隱已有異議,只是礙於還不敢正面攻擊陛下旨意,便只是在檯面下做些小動作。此番長公主將整個中原最精銳的原州軍正式交到她手中,以平王為首的朝中新學一黨頓時炸窩了。
「……自長公主奉旨留京後,一直是由駙馬雲定興代掌原州軍兵符,雖無明旨或詔令,卻也算得順理成章,各方勢力都算是默認的。」隋峻不明白長公主為何忽然如此冒進。
馮星野居高臨下地拋來一串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笑音,「雲定興那傢伙就是個富貴閒人的性子,難得他老老實實窩在原州帶了大半年的兵,如今想必也是煩了,多半打算進京同長公主膩在一處,過他那成日招貓逗狗的日子。」
這兩夫妻一個沒空,一個沒心思,索性將原州軍兵符交給長女,其實也是人之常情。可事情壞就壞在雲安瀾是個女子,還是個大力反對新學的女子。
之前她手中沒有兵權,都敢大刀闊斧正面與新學一黨交鋒,這原州軍一到她手中,新學一黨自然如臨大敵。
隋峻看了面無表情的李崇琰一眼,又道,「今日接到京中來的消息,為著此事,連日來朝堂上吵得不可開交,彈劾雲安瀾的摺子都快將中書省的政事堂塞滿了。長公主的意思是,殿下這頭是否聲援一二?」
李崇琰冷冷啐道:「怎麼聲援?隔著幾千里地,跟朝中那些廢物飛鴿來回打嘴仗?」
顯然他並不打算加入這場突如其來的朝堂口水戰。
「本王在這宜州尚且根基未穩,這時候捲入這場混戰亮明旗幟,除了把自己樹成靶子之外,毫無意義,」這種事上,李崇琰一向很冷靜,「若雲安瀾連這樣的場面都扛不住,那她就算接了原州軍的兵符也早晚被人拉下馬。」
軍中的爭鬥可比朝堂上更加直白,一言不合拿刀對砍都不奇怪。
隋峻瞭然:「那就照殿下的意思,可長公主那頭……該如何回話?」
「什麼都不回,她自然就懂了。」李崇琰知道,長公主只是病急亂投醫罷了。
待她冷靜下來,便會想明白,以李崇琰當下的實力,根本解不了這個圍,無謂將自己搭進去多給人送一個靶子。
「我若要幫她,要幫雲安瀾,只能等,」李崇琰徐徐道,「所以,眼下定王府的頭等大事,就是韜光養晦,勵精圖治。」
隋峻點點頭,接著又講起第二件事:「宮中派了一位教習姑姑,說是來協助整頓定王府眾人的規矩禮儀……是陛下親自派來的!」
既是陛下親自派過來的人,也不能明晃晃又將人退回去。隋峻拿著這事燙手得很,都讓那位姑姑在宜陽城的官驛中住了好幾日了。
李崇琰聽得煩躁,怒目道:「那死老頭,在行宮裡閒得長毛了是嗎?」
「長沒長毛,屬下就不敢妄言了,」隋峻忍笑,再度請示,「那位周姑姑,該如何安置?」
「又不能退回去,那當然只能供起來了,還能怎麼安置?」李崇琰沒好氣道,「你讓德叔在府中給她安排個住處,之後晾著就行。」
隋峻領命,便起身告退。
終於輪到馮星野了。
李崇琰頭也不抬地道:「你,有話趕緊說,我趕著出門呢。」
「我瞧著吧,整個定王府就你最沒規矩,那位周姑姑若是個有膽色的,就該頭一個拿你開刀,保準立竿見影。」
馮星野樂顛顛兒的說著風涼話,見李崇琰抬頭一個眼刀掃來,立刻清清嗓子,正色道:「原州軍的事你已知道了,我沒什麼要補充的。就是昨日妙回春忘記告訴你一件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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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山的生活並不崇尚奢靡,衣食住行俱以方便、迅捷、舒適為度。顧春經過十年的耳濡目染,素日裡也是儘量從簡。
此番舉家遷居宜陽城,葉家連個喬遷酒也懶得擺,眾人各自將一些必需物品報備家主處,自族中中饋走賬一併添置採買添置,迅速就安頓好了。
顧春今日約了李崇琰一道出來,也並不打算閒逛,只奔著自己要的幾樣東西逕自往相應的鋪子去。
「你若是有事要忙就去,」顧春見李崇琰一路神思不屬的模樣,便在綢緞莊門口停下腳步,「我買好東西可以自己回去的。」
反正東西都由商家幫著送回東郊葉宅,也不必她出力。
李崇琰悶悶瞥她一眼,懸垂在身側的手動了動,卻終究沒有伸出去。
「怎麼了?」顧春蹙眉,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李崇琰仍是悶著,一聲不吭。
顧春索性拖了他往綢緞莊門口的大榕樹去,兩人在背蔭的樹影下相對而立。
「你說過,若有什麼事,我問你,你便一定會說的。」顧春覷著他滿臉心事的模樣,眼波微轉。
李崇琰躊躇了片刻,低頭拿手指碰了碰她的指尖,到底沒敢握住。「據說,我那時常無端會失憶的毛病,是中毒……」
雖昨日從花芫口中聽說大家都沒告訴他,可顧春也沒抱僥倖,心知他早晚會知道。此刻聽他提了,心下倒如釋重負。
於是她笑著伸出兩指撓了撓他的下巴:「怎麼?要逃婚哪?」
「你都知道?」李崇琰不是很認真地躲了躲,心中明明很煩悶無措,卻莫名被她這小動作安撫到,「那你……」
今早隋峻走後,馮星野認真地轉達了妙回春與花芫的憂慮。因為二人眼下對「千秋醉」這毒的瞭解還不夠透徹,因此理智地建議李崇琰應當暫緩成婚之事。
這下顧春改為捏著他的下頜動來動去,看著他的嘴跟木偶人似的被自己捏得一張一合,便自得其樂地笑了。「你八月初還得進山吧?」
「嗯。」李崇琰由得她玩,只目光一瞬不瞬地望著她。
「既如此,即便我倆今日就成親,你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有孩子,這是瞎操的哪門子閒心啊?」顧春仰臉笑望著他,皺了皺鼻子。
「可是……」
顧春拿兩指將他的唇上下捏住,捏得扁扁的:「沒什麼可是。我小師姐都說了,既這世上有人能制得出這毒,那自然就有人能製出解藥。」
這話聽起來好有道理,可李崇琰心中卻仍是芥蒂難消。
見他仍是滿心鬱鬱的模樣,顧春放開手,環住他的腰身,柔嫩的面頰在他肩頭蹭蹭,溫聲笑道:「多大點事呀?我都不怕,你怕什麼?」
又側臉仰頭衝他壞笑:「反正我今日是特地來買做嫁衣的布料的,我可想成親了。」
李崇琰狠狠將她揉進懷裡,將臉埋在她的發間。他也很想成親啊!想與她成親都快想瘋了。
「誰知道……他們幾時才制得出解藥?」
被他緊緊抱在懷中的顧春安順綿軟得宛如一朵棉花糖一般,甜絲絲的笑音柔柔的,「沒關係的,我陪著你等就是了。誰叫我喜歡你呢?」
李崇琰眼眶微燙,以唇角輕抿了她的耳珠一口,心中五味雜陳,啞聲道:「我捨不得放開你,可又覺不能這樣自私。」
顧春笑著自他懷中略微掙開些,抬肘抵住他的喉間,唇角彎彎,說出的話卻叫他更加鬱鬱了:「不管了,隨你想七想八自尋煩惱去,反正我是要成親的,你若實在不捨得耽誤我,那我就找別人……唔。」
聽不下去了,他帶著萬分糾結的惱意以唇封了她的口。
光是想想她一身嫁衣烈烈,溫順甜美像棉花糖一樣被別人掬在懷中的畫面,他就覺得又想吐血了。
雖有大榕樹的掩蔽,可畢竟不遠處就是人來人往的熱鬧大街,這一吻並不敢太過分。
李崇琰稍稍退離些許,以額與她相抵,眼中有歉有痛:「你不該受這樣的委屈。」
這是他想捧在心尖兒上寵愛的姑娘啊。
顧春不以為意地輕佻柳眉,笑唇驀地微啟,粉嫩的舌尖忽然繾綣輕觸了自己昨日在他唇上留下的傷,沙沙的甜嗓裡有非常明顯的心災樂禍,「到時委屈的人是誰……還真不好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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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被顧春拉著手進了綢緞莊,李崇琰才明白她方才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這混蛋小糖人兒,原來打的主意是讓他「只能看不能吃」?真狠啊。
又惱,卻又忍不住想笑。原來她竟這樣喜歡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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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春見他自顧嘿嘿傻笑,無論自己問他哪種布料好看些,他都只會點頭,頓時沒好氣地笑嗔道:「你看清楚這些布料的分別了嗎就點頭?」
「你穿什麼都好看。」不穿……大概會更好看。
他摸了摸鼻子,趕忙收起滿腦子忽然冒起的,不合時宜的綺麗心思。
或許,她是對的,到時委屈的人還不知道是誰呢。哎,真是又甜蜜又折磨。
李崇琰帶著這甜蜜的惱意,隨手將她方才拿過的布料都指一遍,豪氣得猶如在洩憤般:「這些,這些,還有那個……全都包起來。」
「你在找打,」顧春白他一眼,笑啐,「我可沒帶那麼多錢。」
李崇琰險些當場跳起來,氣憤地拍了拍綢緞莊的櫃檯:「什麼?你竟打算不花我的錢?這就欺人太甚了啊!」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綢緞莊的掌櫃與夥計對視一眼,暗聲嘖嘖地將臉瞥向一邊。
這些年輕人啊,做什麼總喜歡跑到別人的鋪子上來恩恩愛愛的拌嘴,還讓不讓人好好做生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