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其實,關于傍晚那場莫名其妙的爭執, 羅翠微一開始的氣性泰半是被雲烈突然的冷面以給激的, 後來就不知為何心頭那把火越燒越旺,以致就當真同他杠上了。
平日雲烈在旁人面前總愛板著臉, 可自打與她定情後,他在她的面前非但少有冷臉,甚至可說是熱切柔軟得叫人隔十里地都能一眼看出,她對他來說是不同的。
是以當他突然沉著臉一副寸土不讓的模樣,便讓她收斂許久的刺兒頓時也豎起來了。
她也知自己是個吃軟不吃硬的,為了避免當真沖動到說出些傷人的話來,方才晚飯時才刻意沒有喚他, 胡亂扒了幾口飯後就去泡到浴桶里自行冷靜。
沐浴過後又在外頭溜溜達達半晌,早前那點火氣本也褪得差不多, 此刻再瞧著他這般不計顏面的示弱求和, 她心中立刻就軟得一塌糊涂了。
這氣一消, 再垂眸看看眼前的畫面, 頓覺好笑且荒唐。
羅翠微動了動左手,試圖將自己的衣袖從雲烈口中解救下來。
哪知雲烈叼著她的衣袖猛地又搖了搖頭,黑眸中浮起淡淡討好示弱的軟笑。
床頭的長燭嗶波輕響, 溫柔地爆出幾粒燈花。
熒熒燈火在那淺銅色的面龐上氤氳了一層朦朧光暈,柔化了原本剛毅俊朗的輪廓, 活像一只收起利爪、斂了威風的山中王。
毛茸茸, 溫溫軟, 任君搓揉。
羅翠微深深吸了一口氣, 干咳兩聲。
抬起了右手,卻不知該扶住額頭,還是該擦擦並不存在的鼻血。
見她雖垂眸凝望著自己,卻抿了柔唇一言不發,雲烈眸心湛了湛,松口放過了她的袖子。
仰面躺好,將她的手拉過來蓋住自己的眼楮。
“那骨頭糕,我吃了,”沉嗓含糊哼哼,悶聲氣弱,顴骨上有羞恥赧色,“當著陶音的面。”
他的兩排墨睫縴長,隨著說話間的起伏,像兩把小扇子輕輕撓著她柔嫩的掌心。
羅翠微被就被掌心那有一下沒一下的觸感鬧得有些繃不住,再听他這話後,雖急忙咬住唇角,卻還是沒止住噗嗤的笑音。
听得這聲笑,雲烈那咚咚亂跳的心總算歸位,這才將蓋在自己雙眼上的那只柔荑拉下來,貼到自己隱隱發燙的面頰上。
“你這就算,受降了吧?”
對常年在邊境烽煙中與敵對峙的雲烈來說,若是傷在後背上那都算是奇恥大辱,更莫說投降認負。
這世上能听他親口道出“降”字的,約莫也就羅翠微一個了。
羅翠微心尖酸軟得不成話,眼尾漾起笑縮進被中,卻沒躺下,而是撲身壓住他,右手掌心貼著他的右肩,手肘斜斜上挑,抵住他的下頜。
“還鬧不鬧了?”
雲烈略抬了抬下巴,笑得頗為開懷,“不鬧了。”
對妻子這般看似威壓實則親昵的“脅迫”之舉,他受用得很。
“好好做人不好嗎?”美眸帶笑斜睨他,一字一頓,帶著玩鬧輕嗔,“雲、狗、子。”
雲烈顯然被這稱呼噎了噎,垂眸瞥了她一眼後,唇角揚起險惡的弧度。
“怎麼,還不……喂!”
就在羅翠微打算“趁勝追擊”繼續嘲笑他時,他竟探出舌尖舐了舐她的手肘,驚得她慌里慌張地紅了臉,將手縮了回來。
順勢側躺下,蜷進他的懷中後,她才嘀嘀咕咕的笑斥,“堂堂一個昭王殿下,做狗還做上癮了?你的骨氣呢?”
卑鄙反擊得手的昭王殿下不以為恥地揚起了眉梢,擁緊懷中嬌妻替她尋了個最舒適的姿勢,滿眼噙笑,卻假作無奈地自嘲道,“如今的昭王殿下,連骨頭都沒了,還骨氣呢?”
羅翠微哭笑不得地往他肩上拍了一下,“旁人認輸扮狗,最多不過汪汪叫兩聲,我就沒見過你這麼實誠的。”
“等等,這話听著不對。”雲烈僵了僵,半晌後才徐徐垂臉蹙眉,如臨大敵地對上妻子疑惑的目光。
“莫非,你竟還有了別的狗?”
羅翠微咬牙,送上嬌嗔白眼一對,“雲狗子,我看你是很想在柴房旁邊搭個窩。”
回應她的是皮厚兮兮的悶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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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是個雨天。
正所謂一陣秋雨一陣涼,羅翠微打著呵欠艱難坐起,立刻就敗給了冷嗖嗖的天氣,慫慫地躲回了被中。
已換好衣袍的雲烈回頭,見她苦著臉從被窩里探出腦袋,一副天人交戰的模樣,便走到榻邊,垂手替她撥開散在面上的發絲。
“今日下雨,你若有什麼事需出外出辦的,交給我就是了。”
羅翠微眯縫著困倦的雙眼瞄了他半晌,“你今日不忙了?”
“嗯。”
事實上,他哪可能當真不忙。
建城之事要跟進,開府建制後的官員任用、律法修訂、各項政令要與幕僚們再商議斟酌,還有熊孝義從前線防區送回來的軍情要批閱……他恨不得扯一把頭發下來吹吹變出很多個自己。
不過近來羅翠微時常露出疲憊之色,他看在眼里也是心疼,便打定主意不管自己再忙也要替她分擔著些。
“我昨日與高展說好要陪他去向傅七姑娘致歉,”羅翠微听他說不忙,便安心地閉上眼,口齒含糊地交代著,“還有今日那頭下著雨,你叫宋秋淇多找些簑衣給宅子那頭的匠人們送去,再叫陶音熬一大鍋姜湯……”
照規矩,那些工匠最後所得的報酬是按做工天數算的,所以即便是下著雨,他們也不會願意停工。
羅翠微自然明白他們糊口的不易,只好在這些細處多關照一些。
“還有,這季軍糧的錢,銀票在偏廳書櫃第二格的小匣子里,你叫人拿了去松原的錢莊……”
她雖困意濃重,可條理卻還是分明的。
雲烈耐心地听她將事情一件件交代過,俯身替她將被子掖好,在她唇上輕啄一記。
望著她重新入睡的嬌顏,雲烈心中自責不已。
得趕緊將手頭的事情盡快理順,不能再讓她這麼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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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高展與傅穎的爭執,雲烈處理起來可就非常簡單粗暴了。
他讓宋玖元叫這二人都叫到小院的偏廳,拎了個小酒壇子往桌上一杵,“不出意外的話,將來二位是要做一輩子同僚的,喝了這壇酒就算和解,莫叫王妃殿下再憂心你倆交惡了。”
大清早叫人喝“和解酒”,一副按著兩人的頭也要讓人講和的架勢,這種事也就昭王殿下才做得出來。
昨日傅穎與高展那場小小的爭執沖突原也只是一時的意氣之爭,事實上兩人的心性脾氣大不相同,卻都不是小家子氣的,既雲烈發了話,兩人便順著台階下了。
相視一笑,就算將昨日小小的仇怨揭過了。
“不瞞殿下,我不太能喝……”傅穎轉回身,不無歉意地向雲烈執了個禮。
見雲烈面無表情,傅穎想著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只能硬著頭皮改口道,“那便喝一點?”
高展當即挺身而出,自發地拎起小酒壇子,“昨日本是我一時沖動惹出來的事端,傅七姑娘既不勝酒力,這另一半的和解酒自該由我替了。”
說完,拿過一只酒盞隨意往里點了點,遞到傅穎手中。
滿滿當當的酒壇子與只幾滴酒星子聊表個意思的酒盞輕輕一踫,這下真是什麼仇什麼怨都煙消雲散了。
待高展仰頭將那壇子酒骨碌碌飲盡後,傅穎笑笑,輕道,“多謝。”
她本就生得秀美中帶著英氣,這大方坦蕩地一笑,渾如秋蕙披霜,飛揚華彩頓時叫高展眩了眩。
“不、不必客氣。”高展抬起手背胡亂抹了抹唇,兩腮落了霞光。
雲烈疑惑的目光在二人之間逡巡了片刻,旋即放棄似地揮揮手,“忙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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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雲烈積極主動地替羅翠微分擔了諸多瑣事後,她每日終于能多睡些時辰,卻不知為何竟一日比一日更困。
好在除了貪睡了些外,她並沒有覺得哪里不舒服。
雲烈暗忖該是她前些時候累極了的緣故,心疼得恨不能讓她當朵蘑菇長在床榻上算了。
陶音見羅翠微近來總是懨懨的沒什麼精神,便托宋秋淇找人去山上獵來幾只野鴿,打算給羅翠微炖湯補補。
結果被雲烈知道了,當即閃身進了廚房,非常強硬地將陶音打發去忙別的事,卷起袖子搶下了這份差事。
待到半個時辰後,宋玖元與熊孝義前後腳到小院來尋雲烈談事,從陶音口中驚聞昭王殿下搶了廚房在炖湯,雙雙目瞪口呆奔向廚房圍觀。
待宋玖元與熊孝義推開廚房的門時,雲烈正以大刀闊斧的姿態準備給一根淮山去皮。
“殿下,請容我說一句,”宋玖元倒抽一口涼氣,無比同情地看著那根可憐的淮山,“依我看,您那一刀下去,那根淮山只能剩拇指粗。”
“雖我也不擅廚藝,但我看得出來,”熊孝義倚著門框,摸著下巴嘖嘖道,“殿下您這握刀的姿勢,那就不是削皮該有的姿勢。”
雲烈蹙眉瞪了他倆一眼,毫不客氣地送了個“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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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羅翠微睡到巳時才起,梳洗好後去廚房覓食,陶音便指了小灶上煨著的那盅淮山野鴿湯,告知她這是雲烈一大早替她炖的。
羅翠微心下一甜,笑著點點頭,走過去揭了盅蓋瞧了瞧,又取了小勺來先試著嘗了一口。
陶音顫顫看著她,關切詢問︰“是……太咸還是太淡?”
這是昭王殿下親手給愛妻準備的,陶音自沒敢嘗過,但憑她的目測,她覺得那湯一定是有點問題的。
羅翠微艱難地咽下那口湯後,笑意勉強,“還行,只是……”
話還沒說完,她急匆匆奔出廚房,在房檐下扶著柱子吐了個天昏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