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發佈時間: 2024-12-17 14:5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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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前世的月佼活得渾渾噩噩,活著只是活著。

腦中空空,不會有太多煩惱,對「從前」並無太多留戀,對將來也沒什麼憧憬。

無論喜樂還悲傷,都是淡淡的,稍縱即逝。

那時的她就這樣白白活了十八年,細細一想,其實什麼事都沒做,也就無所謂成敗,無所謂得到或失去。

不過是在日復一日的寡淡、平靜中,不知所謂地活著。

如山間所有混沌無知的生靈,不知所謂地活著。

直到死後,她才知道那是多麼可怕的事。

在那看不到盡頭的黑暗中,她連想回憶些什麼來打發孤寂的時光,都沒有太多可供緬懷的生動過往。

惟有木蝴蝶的溫暖絮語能證明,有個叫第五月佼的姑娘,真的曾到人世間走過一遭。

蒼白到近乎可悲地,走過一遭。

她就這樣在黑暗混沌中,從開始的焦灼、不甘、悔恨,到最後麻木地存在於那淒冷的孤寂與黑暗裡。

直到有一天,似有悉悉索索動土的聲音傳來。

之後,雖神識仍被黑暗混沌綿密包裹,她卻彷彿很清晰地聽到了,陽光穿透白雲的罅隙,溫柔傾瀉在林間枝葉上。

聽到山泉細細淙淙,聽到飛鳥羽翼撲簌,聽到花開,聽到樹搖。

聽到了紅雲谷中,一切曾被她忽略的,不起眼的美好。

最後的最後,她聽到一個陌生的嗓音說,「抱歉,我來晚了。」

低啞的嗓音裡有不容錯辨的震驚,可更多的,是深重的自責、歉疚與……淡淡的憐惜。

陌生嗓音,短短六個字,與陽光、山泉、飛鳥、花開的聲音混在一處,卻似乎剝開了某種束縛,使長久困囿於狹窄黑暗的月佼又見人間韶華。

那個瞬間,她欣喜至極,卻又遺憾至極。

她很想知道,這個聲音的主人是為何而來,又為何歉疚。

她很想瞧一瞧這聲音的主人是什麼模樣。

很想告訴他——

你不會知道,我有多麼感激。

謝謝你來,讓我重又聽見這世間的美好。

然後,她醒了,回到十六歲那年的秋天,端莊明麗,前路可期。

………

此刻月佼再細細回想,終於明白,前世在黑暗中聽到的那陣悉索動土的聲響,想來該是破墳開棺的動靜。

前世她是不帶腦子活的,許多事自不會去細想;可如今的她已漸漸不同,有些事的關竅一旦通了,就能將它們連起來。

祖父羅霈。椒圖兵符。李玄明。出現在紅雲谷的嚴懷朗。縛魂絲。

或許,前世在她死後,玄明最終找到了椒圖兵符。他未必真的清楚那枚兵符可以調動哪一支軍隊,在作死查證的過程中多半就會洩露風聲;而椒圖兵符一現世,奉命尋找羅霈下落的嚴懷朗自會很快知曉,並循線追蹤。

如此一來,嚴懷朗出現在紅雲谷,就順理成章。

然後他就會知道,羅霈有一個女兒叫第五念,第五念有一個女兒叫第五月佼。

而無論是羅霈還是第五念,甚至月佼,全都不在人世了。

就在羅霈的血脈傳承徹底斷絕之後,椒圖兵符現世,嚴懷朗那麼聰明的一個人,怎會不去查證這其中的陰謀。

所以他帶人破墳開棺。

或許,正是嚴懷朗此舉,無意間替她解除了「縛魂絲」的禁錮,使她在冥冥之中,獲得了重新來過的機會。

此時的月佼又想哭,又想笑,更想抱抱這個總是在她茫然無助時出現在她面前的人。

真可惜她不是真的松鼠精,不然她還能變出毛茸茸的大尾巴,遞到他手裡哄哄他開心。

她想,等自己醒來以後,若他再胡亂叫她「小松鼠精」,她就應一聲。

然後告訴他,你救過的小松鼠精,化了人形,來找你報恩啦。

………

當嚴懷朗走到門外,吩咐人準備馬車要帶月佼回京時,淚流滿面的木蝴蝶立即奮力掙扎,口中慌張大喊:「姑娘中了『縛魂絲』,不能輕易動她!」

正要將她押上囚車的一名士兵愣了愣,見嚴懷朗蹙眉走了過來,一時也不知該不該將人鬆開。

嚴懷朗沉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此時他心中憂怒交加,若是旁人的話,他是不會搭理的。可方纔這女子說的是,「姑娘」。

他記得月佼曾說過,在紅雲谷中,她的父母喚她「佼佼」,谷主叫她「月佼」,旁的人都尊稱她「神女」。

惟有她最信任的一位叫「阿木」的夥伴,稱她「姑娘」。

「我叫木蝴蝶,姑娘喚我『阿木』。」木蝴蝶抬手抹去面上的淚水。

既這是月佼最信任的人,嚴懷朗當即便示意士兵將她放了,又細細問過「縛魂絲」的事。

木蝴蝶焦急地解釋了半晌也說不明白,最後只能道,「總之,那『縛魂絲』的解法只有姑娘才清楚,我只是以往偶然聽姑娘提過,中了『縛魂絲』的人,不宜再輕易挪動的!」

嚴懷朗閉了閉眼,強斂心神,喊道:「雲照!」

正進進出出忙到焦頭爛額的雲照聞聲,匆匆跑過來:「怎麼了怎麼了?」

「暫緩押送人犯,全部關到偏院去,」嚴懷朗道,「你立刻回京,去濟世堂,將隋枳實帶過來!」

隋枳實平日多居宜州,前些日子才進京的。

他是團山醫派目前已出師的所有弟子中最年輕,也最傑出的。年紀不大,天分卻出眾,精於製毒、解毒,常自詡天下間無他不能解的毒。

至今他唯一的敗績,就是紅雲谷那變幻奇詭的瘴氣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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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嚴懷朗為尋紀向真強闖紅雲谷時,身上帶的那瓶救了他一命的解藥,便是出自隋枳實之手。

要知道,紅雲谷的瘴氣之毒幾百年來都未被外人真正尋到過破解之道,隋枳實那瓶解藥能使嚴懷朗全身而退,足以證明他的過人之處。

雲照單手叉腰,右手在髮際處抹了一把,滿臉的不可思議:「你逗我呢?隋枳實小魔頭脾氣多古怪,那可是連陛下都使喚不動的人!你覺得,我去請,他就肯跟我走?」

但凡有驚世之才者,多半少不了古怪脾氣,這隋枳實就是個中翹楚。他不願做的事,皇帝也勉強不得,倔起來是個不要命的混不吝。

「沒讓你去請,管他肯不肯,打暈了綁過來!」嚴懷朗火了。

「嚴大人,嚴大爺!冷靜一點,」雲照歎了一口氣,「他若不肯,咱們硬將他綁過來,你猜他會不會當場死給你看?」

嚴懷朗咬牙想了想:「去找羅昱修。」

隋枳實脾氣古怪,卻與年長自己近十歲的羅昱修交情極好。若羅昱修肯幫忙說話,或許隋枳實會給他這面子。

雲照拍了拍腦門子:「瞧我這腦子亂得,是是是,讓羅昱修……誒,不對啊,羅昱修會肯替月佼賣這人情嗎?」

「他一定會。」

………

這座院子只是整個山莊的一部分,地處香河城郊的臨崖半山,人跡罕至,是玄明苦心經營好幾年的一處隱秘據點,可謂五臟俱全,應有盡有。

山間夜風撲人,木蝴蝶又取了一床被來,小心地蓋在月佼身上,又往牆角的小火盆中添了新碳。

「你去歇著吧。」嚴懷朗對木蝴蝶道。

木蝴蝶驚訝地扭頭看看他,又看看榻上的月佼:「這不合適吧?」

想起這人今日是如何對待玄明的,木蝴蝶心中覺得痛快,卻又不免有些怕他。

不過,她也看得出這人對月佼非但毫無惡意,反而維護至極,倒也並不覺他會對月佼不利。

嚴懷朗淡聲道,「沒什麼不合適的,該做的都做過了。」

木蝴蝶瞪大了眼睛:「姑娘與你……成親了?」

她對月佼這一年多來的行蹤一無所知,不能確定這人與月佼是什麼關係。

嚴懷朗頓了頓,還是誠實地應道:「並未成親。」

見他目光溫柔地望著月佼,木蝴蝶想了想,恍然大悟地點點頭,「那就辛苦你些,我留在外間……」

「不必,你身上有傷,好生歇著吧,我會照顧好她的。」嚴懷朗道。

木蝴蝶也沒再堅持,緩緩走了出去,從外頭將房門掩上。

「姑娘新收的這男寵,還算不錯呢。」她喃喃自語了一句,欣慰地笑了。

………

嚴懷朗將外衫除了,只著中衣,又去火盆前將通身都烤得暖烘烘,這才上了榻,小心翼翼將月佼抱在懷中。

平日裡鮮活靈動的小姑娘,此刻毫無生氣地躺著,一動不動,這讓他心中揪痛。

「說了叫你怎麼出去的就給我怎麼回來,」嚴懷朗抬手輕撫著懷中小姑娘那沁涼而蒼白的臉,嗓音顫顫,「怎麼不聽話呢?」

「平日裡機靈得不行,怎麼遇上紅雲谷的人,就不靈了?」

「說好要給我名分的,這時候不出聲,故意慪我是吧?」

親密的相擁中,原本沁著涼意的嬌軟身軀漸漸被煨得暖和起來,卻仍是一動不動的。

「快些醒過來,把我的小松鼠精還給我。否則……」嚴懷朗將臉貼在她的鬢邊,顫顫似有哭腔,「我才真是很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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