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原本是要說正經事的,可那混帳兮兮的小姑娘一胡鬧,立刻就將賀征滿心裡攪和得個大縱不靜,好半晌才緩過勁來。
待他終於摒弃滿腦子旖旎雜念,才清了清嗓子,好氣又好笑地瞪向對面那個樂不可支的混帳姑娘。
眼看賀征面紅耳赤的啞口無言狀,沐青霜捧著發燙的兩頰樂得前仰後合。
其實方才她也是羞赧到腦子直發懵,才莫名其妙脫口問出那句諢話來的。原本話一出口她就尷尬極了,可賀征那做賊心虛般的反應不但迅速將她的尷尬消弭於無形,還讓她沒頭沒腦的樂起來了。
旁人總說賀征私底下性子悶,可她打小就覺得她征哥是個極其有意思的人啊,哈哈哈。
不過沐青霜也沒敢招惹得太過分,自己瞎樂一會兒後,立刻强斂笑意,正色端坐:「那什麽,說正事,說正事。」
她擺出虛心求教的神色:「請教賀大將軍,吏部考功司的人『黨同伐异』,究竟和我有什麽關係?」
「若說『黨同伐异』,那多半就是衝著汾陽公主去的,與你本身沒關係,」賀征定下心神,認真替她解惑,「只是眼下汾陽公主想用的四個人裡,你是最方便他們動手打壓的一個。無妄之灾罷了。」
「我又不是進汾陽公主府做了家臣,他們想給汾陽公主添亂,扯我這無關緊要的小魚小蝦有什麽用?」沐青霜實在想不通。
「傻姑娘,」賀征噙笑,扭頭看向凉亭外的扶疏花木,「在汾陽公主的這個布局裡,你比你想像得重要多了。」
對於在國子學名下開武學講堂一事,早幾年還在欽州時趙絮提出過初步構想。當時只有賀征、齊嗣源、周筱晗、敬慧儀、紀君正這些個年輕將領明確表達出支持的態度,趙誠銘跟前那班頑固老臣則是强硬抱團反對,最終自是被否决了。
以趙絮的行事作風,既早在幾年前就已想到要做這件事,那她選出的這四名「武學典正」,就絕不會是在雁鳴山別苑櫻桃宴那日才做出的决定。
這四個人,必定是她與家臣、幕僚們經過幾年反復商榷與權衡,才最終一致認定爲最適任、且相互之間也最能長短互補的人選。
如今細想,雁鳴山別苑的那次搜山游戲,或許是趙絮有意讓這四人在衆人面前露臉,幷借游戲結果讓國子學祭酒郭攀真正認同這個四個人選。
郭攀德高望重,有了他的支持,推行武學講堂一事就會阻力大减。
「你與林秋霞都是有真正統兵對敵經驗的,且一個擅長山林作戰,一個擅長大兵團正面對壘,」賀征耐心地替沐青霜抽絲剝繭,「但你從前領的是自家府兵,幷未歸入過官軍戰鬥序列,又是個張揚跳脫的脾性,路子難免偏於野烈;而林秋霞領兵不到兩年就因斷了一臂而被放出軍籍,到如今已四年未再領兵,保不齊也會有點劍走偏鋒。」
若單是這兩人去擔負教授武科學子的重責,那最後帶出來的學子多半就個個都會像當年戊班二十一人那樣,全是脫繮野馬,輕易沒幾個人制得住。
可是,慕映璉是執金吾慕隨的女兒,於領兵之道上承教嚴謹,性子也相對持重,這對沐青霜與林秋霞多少會形成相對的制衡。
再加上大學士段庚壬之子段微生,他雖年紀不大,但勝在家學淵源,在學識底蘊上足以彌補以上三人的薄弱之處,這就避免了學子們重武輕文,走向另一個極端。
如此環環相扣的四個人選,是趙絮嘗試在國子學名下開武科的堅固基石,可以說是缺一不可。
眼看武學講堂只剩一個月就要開始招募生員,這時將沐青霜從名單上劃拉出來,就會使趙絮精心排布的這個班子突然瀕臨崩盤,若無更合適的人來遞補沐青霜的這個空缺,或許此事就要再次推遲或擱淺。
賀征道:「汾陽公主是領聖諭協理國政的公主,勢頭在幾位殿下中算是獨大。如今儲君未立,幾位殿下之間只是表面太平,私下一直互有小動作。你這個事,大約是有人想借機扯她後腿。」
如此一來,白韶蓉口中的「黨同伐异」,就說得通了。就不知白書衍等人到底是打算站到哪位殿下背後。
「若按你說的,汾陽公主早將這件事的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了,那除了我們四個之外,她必定還會有別的後備人選啊。」沐青霜以齒沿輕輕刮過下唇角,滿心不解。
「就算白書衍借著我爹的事爲由將我從任用名單上剔除,只要用別人補上,武學講堂照樣可以運轉,那白書衍不就瞎折騰一通了?」
「你們四人既是汾陽公主的首選,就代表在她的衡量中,你們是最合適的。就算她手中有後備人選,也是退而求其次;若臨時被迫換人,届時武科首批學子的成效必然不如預期。」
在國子學推行武科講堂這件事,趙絮是在趙誠銘及朝臣面前有所背書的。若最後結果不如她事先的預判,對她的聲望多少是個打擊。
就算不至於因爲這件事就扳倒她,至少也能在她通往儲君的路上留個絆子,使趙誠銘及一衆朝臣對她的能力産生些許質疑。
「天,中原人做事真是好多彎彎繞啊。就這點小事,居然就有這麽深的門道,累不累?」沐青霜聽得連連嘖舌,搖了搖頭,又道,「那既事情本質上不是衝我來,我就沒什麽好怕的。」
既明白了是怎麽一回事,她就知道該怎麽辦了。
賀征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不知在想些什麽。
沐青霜便又道:「放心,我既不會胡亂生事,也不會當真悶不吭聲任人欺的。先等等看汾陽公主怎麽說,謀定而後動吧。」
早年沐家在利州獨大,沐青霜生來便事事順遂,什麽都不缺,也沒什麽事需要煩惱,這就養出了個縱心恣意的灑脫狂性,對人對事很少有强求之心。
當初她之所以願意爲趙絮所用,主要是因她在如今的處境下很難有別的出路,而趙絮給的這個差事恰好能使她的長才有所施展,且又不違背她的本心罷了。
她原本幷不是非要擔這職不可。
可就像白韶蓉說的,這種關乎一個人前程命運的事,該有一個公平坦蕩的模樣。
這回的事,她雖不會惹是生非,却也絕不會老實吃悶虧。
見她有了自己的主意,賀征便也不再堅持强出頭,只道讓她不必無謂退讓,記著背後有他可以靠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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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青霜以掌托腮,歪著腦袋思索片刻後,朝賀征飛了個怪裡怪氣的媚眼兒:「征哥。」
「嗯?」賀征周身猝不及防地一顫,耳尖再度燙紅。
「你先前急著往外跑,是打算做什麽去?」沐青霜憋笑,一本正經地問道,「總不會是要去跟吏部的人講道理吧?」
那些人既已打定主選邊站,這事不過就是利益攸關、各爲其主,顯然沒什麽道理可講。所以她很好奇賀征方才是打算如何解决這事的。
賀征淡垂眼簾,遮去俊朗眉目間的戾氣:「他們能選邊站,我也能。」
自武德帝趙誠銘登基以來,總共就封了兩位柱國大將軍:柱國神武大將軍鐘離瑛,以及柱國鷹揚大將軍賀征。
這兩人分權遙領各州軍府,可謂實權在握,除了武德帝之外,誰也無法輕易轄制他們。
而鐘離瑛老將軍年事已高,武德帝原就希望她能頤養天年,加之如今她又病著,這遙領各州軍府的大權實質上根本就在賀征一個人手裡。說他如今是權傾朝野都不爲過。
不過賀征不是張狂性子,也不與誰拉幫結派,大致上總秉著公心做事,即便是對沐家的種種維護也都有分寸,從不輕易將自己攪和到哪個殿下的陣營裡去,這也是武德帝格外信任他的根源之一。
同時,也因爲他位高權重又立場不明,朝中各方對他多有忌憚,不願得罪了他將他推向別的對立方,這才一直與他相安無事,讓他能得個清靜安穩。
「這一仗,我自己打,」沐青霜嗔瞪他一記,「若你貿然站出來,往後可沒個安生了。又不是什麽天大的事,不值當。」
賀征能走到今天不容易,不管兩人之間是什麽關係,她都不希望因爲自己的這點小事打亂他的步調。
賀征有他的志向與抱負,絕不會喜歡將精力耗在這種朝堂爭鬥中。
賀征瞥了她一眼,垂眸望著桌面,輕聲道:「與你有關的事,對我來說沒什麽值不值,只有願不願。」而他是願意的。
「逮著機會就來訴衷腸哪?」沐青霜臉上燙紅,笑得眯起了眼:「好啦,你的心意我知道了。不過這事你別插手,還是好好想想怎麽讓沐都督消氣吧。」
一提到那個彆扭鬧氣的沐都督,賀征立刻頭大如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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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沐青演回來得比平常遲了些,他到家時賀征已經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