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滿屋子就剩下我們仨,還有一個尷尬。
我爸穿黑色大衣,底下搭了軍綠長褲和黑色軍靴,撿了個椅子就坐,劈著兩腿兒,頗像個霸道的軍閥,他歪著腦袋衝我爺爺說:「麗姬妃都死了,你還不放過我?」
說這話時,他眼神一凜,全身戾氣驟顯。
我在恍惚間,忽覺眼前這人跟媽媽的樣子連上了——我仿佛看見一個風流狂傲的他遠遠地看著我媽媽在萬人仰慕的目光裡自彈自樂,吸引——迷戀——一點點、慢慢地靠近 ,抱著俱亡的心,去求歡,去求愛……再征服,終也被征服,他和她,勢均力敵,她有她女人的手段,他有他男人的強悍,終成一對兒愛得至死不渝的情人。
不提我媽倒還好,提了我媽,爺爺火兒立刻燃了:「放回來你幹嘛?再找個什麼女人來?你這種人最好在島上一輩子別回來!我眼不見心不煩!」
「哼,現在什麼女人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一個女人,那就是我閨女,你不見我,我閨女還要見我。」 我爸似乎根本不把爺爺的情緒放在眼裡。
爺爺氣得又捶床:「妺喜沒你也過得挺好!你除了敗家、泡妞、惹是生非……你還會做什麼?要不是我這會兒躺這兒了,我都不會讓妺喜見到你這種爹!」
我爸皺起眉毛來:「你總拿十五六年前的事兒說事兒有意思嗎?誰還沒個年輕的時候?再說,這跟妺喜有什麼關係?閨女這麼大都不認識爹,你覺得是個好事兒?我能不能做什麼,你還不知道嗎?給我關在一個四處都是大海的地方,天天除了集訓就是開墾荒地,你把我弄廢了,你有什麼好處?你一病就長良心,想起我閨女,也想起我這個兒子……也是,也就這時候,你能想起我們來……」
不用說,我爺爺要吐血了,直接從床上要蹦下去打人了,幸好馮秘書及時回來,忙跟護士跑過去攔他:「哎哎,老爺子……你這是幹嘛!」
爺爺氣得直咳嗽,手指頭都發抖:「滾!滾!讓他給我滾!」
我爸爸還偏不滾,離得還近了,指著護士說:「趕緊把吊針拔了啊,別走針了。」
你看他那樣兒,根本是把我爺爺視作個隻吠不咬的小狗咧,還勸呢:「行了行了老爺子,你都這樣了就別叫喚了……我給你買點吃的去,回頭讓老馮找個靠譜的護工來頂個晚上,我白天來。」
「你給我滾!我不用你!」我爺爺被馮秘書和護士安頓在床,也沒法蹦躂,只能邊咳嗽邊嚷嚷。
「老馮你看著點,我出去抽根煙……」我爸剛要走,想起我這人兒來了,朝我揮手:「來,來,跟我一起買飯去。」
爺爺這會兒顧不上我,我就顛顛兒跑過去跟了那人出去。
外面天不算冷,這會兒又值中午,陽光煦暖,但他非要拉過我手,我掙扎也沒用,他非把我的手揣進他褲兜裡,在他的手心裡捏著,還貼著我近點兒說:「妺喜,你餓不餓?爸爸帶你吃點好的去……說,想吃什麼。」
我哪有什麼胃口:「先給爺爺買點吧……」
「哎不著急,他這會兒氣都氣飽了,消了氣兒再給他買回去也趕趟兒。」他一臉無所謂,感覺他大概不是親生的——可是如果他不是親生的,那我是不是更不是了。
他這會兒又興衝衝了:「哎,妺喜,過幾天是不是放寒假了?爸爸帶你出去玩玩好不好?」
聽到玩我當然高興:「去哪兒?」
他想了想說:「出國去,你鋼琴彈得那麼好,帶你去維也納感受一下。」
真不知道他是信口胡說還是發自內心,總之我笑了:「跑那麼遠啊……要花很多錢吧。」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你怎麼會想錢這種事?你是我閨女,還愁錢?就別說老爺子,就你老子也是個軍委正旅中校,在永暑島服役這麼多年,錢夠花兩輩子了……特麼就是找不到花錢的地方!」
他自己說著還來了氣,看得出這些年他吃了不少苦頭,先前聽冷秦說過,南沙群島酷暑難耐不說,還要時刻做好戰鬥扞衛國土的準備,一個人在那裡待了十多年,沒親沒友,正常來說,脾氣秉性也都會大變,我看得出,他整個人頹廢又粗糙,掏出煙就點,上嘴就罵:「操!你爺爺就是個變態,當年把我綁在導彈車上,我敢嘚瑟就拿我當導彈發出去……說什麼去島上服役其實就是把我囚禁起來,跟罪犯一樣。可我犯了什麼錯?愛上個女人,生了個你而已,媽個比的」
他舉止雖不如我媽描繪得那樣浪、雅,但我倒真還挺同情他的,也不免也為自己的命運感傷了會兒。
我倆找到一個館子吃麻辣燙,他終於還是忍不住地問我媽媽的事了,我便一五一十地從頭講到了尾,包括我在人間夜宴成長的日子。
沒想到說完這些,他更生氣了:「操,施建國就是個沒人性的壞比,把你扔在人間夜宴那種地方十五六年,從來不聞不問,簡直就是混蛋,現在還要你感激他,將來照顧他,你就該跟他說,丫滾邊玩兒去。」
我不這麼想,更不敢這麼說,但是也沒太忤逆他,畢竟我有了爺爺又有了爸爸,其餘的我就不在乎了。
「爸爸……」我叫他了,他一怔,挺不習慣的,嘴角又咧開,似笑非笑:「你再叫一聲。」
我就乖巧地又叫了一聲——爸爸。
他伸手捏我的臉:「乖!我的親閨女!」他笑得跟開花兒一樣,咧了嘴,抽煙吐霧,在煙氣裡眯著眼睛看我,一臉寵溺:「你沒事兒就多叫叫我,你一叫我,我能把命給你。」
我想這爸爸可真是好東西。
吃了飯,我們倆關係更熱乎了,我問他:「爸爸,你能陪我多久啊……還要回那個永暑島嗎?」
他擺手:「爸爸不走了,爸爸就留在你身邊,你爺爺要是逼我回老巢,我就把你一起帶走。」
我杵著下巴說:「唔,那能不能多帶一個?」
「誰?」
「冷秦冷老師。」
我爸一怔,嘴角浮出一個諷刺的笑:「怎麼?你要跟他啊?」
我點頭:「嗯,我早晚要嫁給他的。」
不知怎麼,我爸聽完這話,臉色陰鷙了,剛那種戾氣又回來,他點著我嚴肅地說:「施妺喜,你休想那麼快從老子這嫁出去!有機會你告訴那個冷秦,老子的閨女老子還沒來得及寵呢!他算老幾!」
壞女誘 (30) 對峙
爺爺檢查報告出來——心衰、動脈硬化、慢性腦血栓,這些哪一個都夠我爺爺中風或猝死的。
上級特別重視我爺爺的情況,據說都有中央的人來A市親自探望,還邀請爺爺去北京治病,但我爺爺這種倔老頭——根紅苗正,三觀筆直——必然堅決抵制把寶貴的醫療資源浪費在自己身上,所以多次婉拒,出了院就直接回家養著了。
人不去北京,北京上好的補品可源源不斷地送來,很快,我家堆了好幾座小山,馮秘書又找了倆保姆輪流專門伺候我爺爺起居,醫院的大夫也一天往我家跑好幾趟來給爺爺做例行檢查。
所以爺爺周圍總有不同的人忙乎著,他終日躺在床上吃著藥,也沒那個精神頭來管我了,於是我就跟了我爸混。
跟爸爸混有肉吃,天天下館子,吃香喝辣的。
期末將至,各科的課都結束了,我們除了做卷子就是對卷子,所以我爸就跟瞿校長特批要我回家複習,說是複習,倒不如說是要我陪著他出去玩,而我在複習和玩之間,毅然決然地選擇了後者。
別看我爸這人在島上待了十多年,可一到花花世界,他那些個靈氣跟火山爆發一樣,咕嘟嘟都冒著熱氣兒——俱樂部夜總會、高爾夫騎馬場、遊艇派對和牌桌茶莊……他處處得樂趣、解風情。
也不知道他哪兒那麼多朋友,三教九流咧,各行的老闆、領導都對我爸畢恭畢敬——呦,駱爺!您可是貴客!我們可都想死您了!
駱爺是我爸的江湖稱謂,走哪兒哪兒都得喊他一聲爺——那若他是爺,我又是什麼輩分?
不過人人都覺得我像他的小情人咧——他也樂忠於把我打扮成個小大人兒——十足的名媛范兒——卷了頭髮,修了眉毛,紮了耳環,要我穿最奢侈牌子的華服,還有金銀玉的首飾,琳琅滿目地要我換著戴。
我自然是歡喜的,心思都用在怎麼折騰自己那一身上,更無心學習了。
這期間,我也認識了不少人——玩漂移的貴家公子少爺們,高爾夫賽馬場的中年權貴,偶爾還有半生不熟的明星小生和長相奇俊的鮮肉。
我爸就由著這些人圍著我獻殷勤——真心或假意,然後他再冷不丁冒出一句來總結——「我家妺喜將來得找人中之龍,就你丫的也配!德行!」
「妺喜,咱們走。」他就這樣把我帶去驚豔全場,再趁眾人意猶未盡時,把我召喚走,長此以往,他們更猜度我和爸爸的關係來。
我爸向來對那些個流言蜚語不屑一顧,連動嘴皮子解釋一個字都懶,卻常常私下裡給我上課:「丫頭,人就是賤骨頭,你越搭理他們,他們越把自己當盤菜,你對他們就該像撣個雞毛一樣,他們覺得自己被輕賤了,反而也都成了你的忠實擁躉,覺得你高不可攀,拿你當個神……對男人更是如此,別慣毛病,就得使勁兒顛騰他們,要他們付出點兒代價,但咱也不失了禮儀和得體,讓他們惦記著卻得不到,男人都犯賤,哪個你都吊著,哪個你也別給——女人的魅力,就是你內心得真正把自己當個角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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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佯裝純真點頭,其實早已領悟這些社交奧秘,大多時候,我也不過逢場作戲——這點我在人間夜宴學得最透徹咧——戲子婊子不分家——我媽告訴我的道理。
只是我認識的男人越多,就越覺得冷秦是一枝獨秀,他的可貴之處就是罕有雷同。
沒有對比就沒有審美——男人脫了富貴權勢以及美好皮相外,其實也都一樣,好色貪婪自私罷了,但冷秦卻不是,他天生的冷情淡泊足以讓他不染塵埃,還有他強大的意志自製,讓我更覺得他是沒法跟外面那些個騷浪賤渣相提並論的。
被金子味兒熏多了的人,自然飄飄然不知身在何處,總有莫名的優越感,而肚子裡也不過草莽罷了——讀不了史,認不全字,沒什麼信仰,更別提識樂參禪,品茶做餐了……我思念著冷秦的同時,他正好也給我發來了個資訊——這可是冷秦頭一回主動發資訊給我!
我那時正穿一身半夏低胸黑色連衣蕾絲邊兒的緊身裙,坐在一家五星級酒店的頂層靜吧裡看我爸爸在旁邊打斯諾克。
我爸大概是玩樂方面的天才,樣樣精通,什麼都玩得溜,我看不懂規則,但我知道自他起身後,對方就沒怎麼有機會碰檯球杆兒。
這時,手機響了,我低頭看,是冷秦發來的資訊——【施妺喜,你最近複習得怎麼樣?下周期末考,你準備好了嗎?】
我一激動,差點蹦起來——冷老師給我發資訊哎!還發了那麼多個字兒!人生頭一遭!
不過等我冷靜下來要回復的時候,我才想起還有學習這檔子事兒來——也是,人家都期末複習呢,我卻撒了野地玩,實在是……哎,能怪我嗎?有其父必有其女呢!
我低頭回復——【小秦秦,我想你啦!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