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發佈時間: 2024-12-17 14:2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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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今日被武德帝召到勤政殿來的所有人中,除沐青霜外,沒有一個泛泛之輩,個個身居要職,在朝中的分量舉足輕重,對許多事自然是心中有數的。

譬如官居吏部考功司司業的白書衍,譬如吏部尚書肖棟,甚或武德帝趙誠銘,哪一個不是世事洞明的老狐狸?

從前利州與中原朝廷之間的隔閡由來、沐家明暗兩部府兵的成因,包括沐青霜方才所言的種種壯烈與艱難,對他們來說絕不是什麽平地驚雷的秘辛。

以他們的年紀與閱歷,沐青霜知道的,他們不會不知道;甚至沐青霜不知道的,他們也能如數家珍。

道理他們都是明白的。

只不過各在其位,各有各的利益盤算,便不肯輕易去談那些淺白至極的公平道義,凡事多揀對自己更有利的一面去與人博弈,力求置換出一個能最大限度保障自身陣營利益的局面罷了。

在趙絮籌謀中,沐青霜、林秋霞、慕映璉、段微生四人對國子學武學講堂來說是環環相扣的基石,不管他們中的哪個突然被踢出局,對趙絮的謀劃都會造成同樣的影響,白書衍想要在這件事上扯趙絮後腿,按常理來說該選出身貧寒的林秋霞來拿捏,才更容易徹底掌控局面。

可林秋霞畢竟是在江陽關大捷中立過功的將領,即便如今已不在軍籍,但昭昭功業戰史有載,她因此戰斷了一臂也是有目共睹,若她當真鬧起來,不必驚動聖駕,民衆的口水就能將白書衍淹死。

而慕映璉背後是執金吾慕隨,段微生背後是大學士段庚壬,這兩人分量不輕,在儲位之事上態度又頗爲中立,白書衍自然不敢輕易動這兩人。

他無非就是仗著武德帝一直在致力於鉗制幷削减從前的各地豪强勢力,再加上沐武岱的案子餘波猶在,料想沐家會怕引發武德帝對沐家的猜忌,而不讓沐青霜大肆張揚從前功績,這才挑中沐青霜的。

可當沐青霜以坦蕩無畏的銳氣,倏然破開所有顧左右而言他的可能,將那些誰都明白,却故意避而不談的東西攤開在衆目睽睽之下時,一切老謀深算的伎倆都再施展不開了。

有些時候,花俏技巧往往就是容易敗於大開大合的直指核心。

這一場口水仗,沐青霜可算是亂拳打死了老師傅。

捂著鼻子的白書衍無話可說,其他人也盡皆默然,全都無聲望著武德帝,等待他做出最終的裁度。

武德帝看了看狼狽的白書衍,扭頭對身旁的近侍吩咐了什麽,那近侍躬身退下。

未幾,近侍去而複返,帶來一名太醫官替白書衍探看傷處。

吏部尚書肖棟謹慎估量了武德帝的神色後,終於打破了沉默,對沐青霜道:「你這姑娘,年紀不大,脾氣倒是不小。今日陛下召我等與你一道來御前對答,原就是要給你自陳的機會。你若覺白司業所言有誤,好好說便是,怎的竟魯莽到在陛下面前動起手來?」

肖棟年歲與白書衍相當,却沒有白書衍那種外顯的傲慢之氣,明明是指責的話,在他說來却是徐緩慈藹,乍聽之下就是沉穩長者對莽撞小兒的提點教誨,大有恨鐵不成鋼的無奈喟嘆。

可他這話不能細想。

細品他這言下之意,根本就是綿裡藏針地提醒在場所有人:就算沐青霜所有的話都站得住脚,但她在御前毆打官員的出格行爲藐視了天威。

哪知這還不算完,肖棟做搖頭苦笑狀,接著又道:「不過想想也是,沐家在利州樹大根深,又一家獨大數百年,養出的姑娘自也不慣對誰低頭服軟。」

這話是對著沐青霜在說,却是不著痕迹衝著武德帝最大的心病去了。

前朝亡於各地勢力裂土爲政,武德帝開朝以來的頭等大事就是鉗制各地勢力,幷防備著他們死灰復燃。肖棟這麽說,就是在提醒武德帝:哪怕沐家已交出軍政大權,那也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您瞧瞧,就這家一個小姑娘都如此囂張,底氣十足呢。

古往今來有太多的前車之鑒都在說,擅於領兵的武將大多都是心口刻個勇字,一根腸子通到底,不太懂得去揣摩聖意、估量人心。

而沐青霜的經歷又極其單純,完成學業後便領自家府兵久在山中,從不涉政事,也未沾手過權術風雲,於這些朝堂暗涌之事上完全是白紙一張,只怕根本就聽不出肖棟這話裡的陷阱。

若沐青霜接著先前旗開得勝的氣焰再與肖棟鬧起來,那就真真進了人家的套。

趙絮心中一緊,忍不住清清嗓子,爲沐青霜捏了把汗。就連成王趙昂與國子學祭酒郭攀都忍不住看向沐青霜。

倒是賀征,抿緊微微上翹的薄唇,事不關己一般抬眼望著頂上的金漆雕梁。

敬慧儀與紀君正更是雙雙握拳抵唇,低頭忍笑。

當年赫山講武堂戊班二十一人是公認的「一幫混帳小紈絝」,捅的簍子多了去了,却從來沒有惹出過怎麽真正的亂子,也不想想這是爲什麽?

就因爲一個個都是七巧玲瓏心,懂眼色識進退,凡鬧事必有後手,永遠隻到翻船的邊沿就收勢,絕不會鬧出自己收不了場的爛攤子。

對這班人來說,鬧事鬧到自己都收不了場、下不來台,那就叫不會鬧事。

沐青霜心中翻著白眼「呿」了一聲,偏過頭看向肖棟,神情是三分惱忿七分倔强的:「我帶這份陣亡名單來,原本就是想在陛下面前有理有據,免得空口無憑有失尊敬。陛下早年也是領兵征戰的豪杰,只要瞧一眼戰損名單就什麽都能明白。若不是白司業說這些人命都是不作數的,我至於和他一個老人家動手嗎?這些人生前未食君之祿,死後也沒得到什麽哀榮,若我作爲他們的幸存同袍都不出聲,那就沒有人替他們說話了!」

紀君正猛地握拳壓緊了嘴,這才沒笑出聲來。

瞧瞧這話說的,先不著痕迹將陛下捧得高高的,又借大家都領過兵這種事拉近了與陛下的距離;再表明自己只是爲陣亡同袍不平才沒克制住怒火,這就能喚起陛下的同理心,還順手將沐家摘得了出去,單純只是沐青霜自己怒急之下的失態。

肖棟這老不修自以爲綿裡藏了連環針,却沒算到沐大小姐有時是個屬泥鰍的,他想把事情往大了挑,沐青霜却將所有事都往小了化,根本不上他的套。

果然,武德帝眼中冷色稍霽,輕輕搖了搖頭,唇角竟似有了點笑意。

「道理是那個道理,」武德帝緩聲開口,「可你打了白司業,這總不假吧?」

沐青霜回頭面向武德帝,像個頑劣小兒一般皺了皺鼻子:「回陛下,那是誤傷。我原就想將卷軸扔過去給他瞧瞧,沒料到正好就砸他臉上了。我在赫山受教時射箭拋石就是弱項,還從來沒這麽好的準頭呢。不信您可以讓嘉陽郡主查查赫山講武堂的存檔,那些考績都還在的。」

你誤傷個鬼!明明就是照著我的臉砸過來的!白書衍被她的睜眼說瞎話氣得不行,奈何太醫官正在爲他止鼻血,他不方便開口說話,只能仰著頭將眼睛瞪得老大。

武德帝輕咳一聲:「不管怎麽說,白司業確實受傷了,這事必須得對你有所懲戒,否則往後人人有樣學樣,那豈不是要亂套?。」

白書衍一聽這話來勁了,含糊揚聲道:「多謝陛下。」

沐青霜垂首執禮:「是。」

「那就,罰俸一個月吧。」武德帝一臉嚴肅。

白書衍楞了,肖棟也楞了。

沐青霜無官無職的,哪來俸祿可罰?!

沐青霜多機靈啊,當即就單膝落地,工整執禮:「國子學武學典正沐青霜,謹遵陛下聖諭。」

四個擬任用的武學典正裡,被吏部劃掉的沐青霜倒成了頭一個正式走馬上任的,還是陛下欽定,這風光,嘿!給白書衍鼻子都氣歪了。

****

事情既已定下,就沒吏部什麽事了。

武德帝讓肖棟與白書衍先行退下後,鄭重其事地吩咐成王趙昂:「讓嘉陽著人前往循化沐家宗祠清點陣亡英烈英靈位,另建忠烈祠專門供奉;至於金鳳山中的英雄冢,也得去仔細看看,如有必要,就遷到風水好些的地方;若風水本就上佳,那也該好生修繕維護。」

「謹遵父皇諭令。」趙昂恭敬領命。

武德帝這話分明就是回馬一槍。此舉既是給陣亡者的哀榮,也是對沐青霜的敲打,意思是若到時查證她所言不實,後果不言自明。

沐青霜哪裡會聽不懂,當即拱手稱謝:「多謝陛下恩澤。如今沐家循化老宅由我侄子沐霽昀和堂弟沐青澤主事,若有需要配合的地方,嘉陽郡主著人直接差遣這二人即可。」

她的言外之意就是「都是真的,不怕查」,半點都沒在心虛的。

武德帝滿意地頷首,竟笑容滿面地扯起閒話來了:「你方才放了話,願領兵與人在山地間一較高下,以此證明你能勝任武學典正。可是任何人領兵你都敢應?」

「那是自然的。不拘對方領軍的是誰,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沐青霜笑得無畏,「即便陛下指派我父兄,那我也不會手軟謙讓。」

武德帝樂呵呵將左臂放在面前的桌案上,上身前傾,笑望站在玉階下的沐青霜,似乎談興頗高:「那,若是賀大將軍呢?」

坐在他右手座的賀征淡聲道:「回陛下,臣擅大兵團攻防,山地作戰幷非臣的强項。」

其實賀征也只是之前幾年山地作戰的機會少,幷不是真的不擅長。當年他在赫山講武堂力壓百人,在榜首之位上穩穩待到他離開,就是因爲他是個沒有短板傢伙,無論哪一項,都沒誰能壓得過他去。

可他知道,武德帝突然提起這個話頭,絕不會是真的閒話家常。

「也是。」武德帝點點頭,倒沒有强人所難,只是將目光轉向站得離沐青霜不遠的敬慧儀與紀君正。

沐青霜垂著臉,額角微微沁出點汗來。她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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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武德帝的目光在敬慧儀與紀君正二人之間逡巡半晌後,似是輕描淡寫的笑道:「若朕沒記錯,唔,紀將軍是山地作戰的翹楚,之前可是多次大捷呢。不知,沐青霜與你,在山林之間誰更勝一籌?」

賀征聞言臉色微變,脊背暗暗挺直。

這老狐狸方才先提賀征只是虛晃一槍,真正想要的,就是讓紀君正與沐青霜做一次實兵對戰。這才是凶險殺招!

紀君正擅山地作戰舉國皆知,若他輸給沐青霜,無論是真輸還假輸,都會被認定爲刻意放水。

若沐青霜輸給他,則證明沐青霜方才所言「在山林作戰從無敗績」有誇大之嫌。

沐青霜看了看賀征的神情,立刻知道這話不能亂接,便輕輕咳嗽兩聲,沒敢立刻表態,腦中飛快思索著對策。

倒是紀君正反應快,立刻笑嘻嘻站出來,拍袖朝武德帝打了個千兒:「請陛下恕罪,臣……不敢應此戰。」

沐青霜快被紀君正這話嚇死了。這傢伙義氣上頭跳出來瞎擋什麽刀?!

「哦?爲何?」武德帝略挑眉梢,笑得慈藹,目光中隱有深意。

紀君正仰頭看向武德帝,笑意羞澀地抿了抿唇:「陛下,君子有成人之美啊!若非要來這麽一出,我勝了,她定要著惱;我敗了,她又要瞧不起我。這可就斷了我姻緣路了。」

不得不說,紀君正這看似不正經的應對,到是成功地將危機消弭於無形。

畢竟武德帝是個長者,對這種小兒女情懷多少會有點理解與寬縱,心情好時還能樂呵呵起個哄。

「既如此,那朕這老人家也只能成人之美做個君子,免得被你這小滑頭腹誹一輩子啊。」

武德帝拊掌大笑,在場衆人也跟著調侃幾句,此事就此揭過。

除了賀大將軍臉色有點青之外,氣氛可以說是非常良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我來啦~~!長假之後真的是好忙,今天又遲到了,心塞塞的。等我吃了飯來發紅包~給大家介紹一下我基佬……噢不,我基友承流大大的新文,大家不妨瞧一瞧看一看鴨~《以身相許》by 承流

岑悅初見那個男人,是在山溝溝裡頭,他被人追殺,蓬頭垢面,落拓至極。

那時候她剛和攀附權貴的未婚夫退婚,這個從山裡撿來的男人握住了她的手。

「救命之恩,無以爲報,唯以身相許。」

後來他身份曝光,岑悅方知,原來他就是那個大名鼎鼎的太傅陸雲川。

十里八村看笑話的人都難以置信。

眼睜睜看著岑家小娘子,騎在陸太傅頭上作威作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