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在領著李崇琰回涼雲水榭的路上,顧春忍不住提出小小建議:「殿下,要不明日我領你去見見我師父?或許他有法子治好你。」
雖說昨日在濟世堂時他就說過,他覺得若讓別人知曉他失憶之事會有危險,可此時顧春卻覺得,他若一直失憶下去,之後的日子恐怕會過得很難。
團山不養閒人的。雖說他是個皇子,卻終究是個被他那皇帝老子閒置到邊陲來,不知還要不要的皇子。
既他奉了陛下口諭要在此處暫居,以四大姓家主們多年來的一貫作風,想必也就客氣這頭幾日。
「不見,」李崇琰皺起眉,滿臉的不高興,「我只是失憶,並非失智,時不時會想起一些事,靠自己也會好起來的。」
「你又不是大夫,你說會好就會好?諱疾忌醫,懶得管你。」顧春沒好氣地小聲咕囔了一句,想著畢竟與他不熟,也就不再強人所難了。
兩人本就並肩走著,她雖是小聲嘀咕,卻還是被李崇琰聽見了。
「你……」委屈的失憶殿下微惱,「憑什麼不管我?」
嗯?
顧春覺得有什麼事怪怪的,歪著腦袋想了好半晌也沒想出所以然來,便妥協地嘆了口氣:「要管的要管的,畢竟五兩銀呢。」
說著輕輕扯了他的衣袖又拖著人往前走。
被拖著走的李崇琰倒也沒掙扎,只是冷冷哼道:「哦,若是沒有那五兩銀你就不管了,是不是?」
廢話!若沒有那五兩銀,我此刻還在榻上睡我的回籠覺。
走在前頭的顧春偷偷翻了個白眼,口中敷衍假笑:「怎麼會呢,醫者……」
「閉嘴,別想又佔我便宜。」
顧春訝異地回頭望了他一眼,旋即尷尬地笑著放開他。
原來昨日……他聽見了。
一時語塞的顧春正不知該如何圓場,就見石頭長街上迎面行來一位灰衣青年。
她暗暗鬆了口氣,忙不迭揚聲對灰衣男子笑道:「釗哥,你幾時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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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進寨,」灰衣青年衛釗面帶溫和的笑意徐徐行來,淡淡瞥了李崇琰一眼,「沙轂禪衣……南軍的?」
南軍。
李崇琰腦中猝不及防地浮起一些畫面,不過他面上極為鎮定,只平靜地回視著衛釗的打量。
顧春先是一愣,扭頭瞧見這傢伙像瞬間換了個人似的辨不出喜樂,不禁在心中大呼佩服。
難怪連司鳳池都沒瞧出這傢伙失憶了,真能裝。
「釗哥,這位是九皇子殿下,嗯,鳳池姐帶回來的,」顧春向衛釗笑笑,又對李崇琰道,「殿下,這是衛釗。」
李崇琰眸底閃了閃,卻什麼都沒說,只對衛釗頷首致意。
衛釗仍舊溫和地笑著,也頷首回禮,又對顧春道:「晚上你與葉行絡一道過我家宅子來喝酒吧,葉盛淮與江瑤也要來的。」
「好,正巧有事想請教你。」顧春衝他挑了挑眉,笑意神秘。
「你儘管問,我卻未必會答,不該打聽的別亂打聽。」
「釗哥,做人防心不要這麼重呀……」顧春作勢替他撣撣他肩頭並不存在的灰塵,笑容可掬地眯眼道。
「哦對了,正巧我也有事要找你,」衛釗並未被她這狗腿的架勢打動,唇角的笑意愈發溫和,「聽說,昨日傍晚有人強闖了寨門。」
不明所以的李崇琰餘光瞥見身側的顧春聞言,立時垂頭喪氣地垮下了肩膀。他的腦中似有什麼一閃而過。
顧春可憐兮兮地低頭向衛釗認罪:「是我。」
昨日一時情急、熱血上頭……此刻回想起來,她也不懂自己當時是在急個什麼勁。
總之,未出示令牌便強闖了寨門,這事確實壞了規矩,她就知道只要衛釗回來,早晚都會追究的。
「敢作敢當嗎?」衛釗這句沒頭沒尾的問話是向著顧春去的,可他眼角的餘光卻不動聲色地覷著一旁的李崇琰。
李崇琰雖聽得雲裡霧裡,卻隱約覺出顧春彷彿要有麻煩,正要開口,卻被顧春打斷。
「自是敢作敢當的,」顧春深吸了一口氣,倏地抬頭對衛釗道,「釗哥,你發話吧。」
衛釗讚許地點點頭,輕笑:「幸虧只是闖的前門,倒不算太大的過錯。就……一百斤吧。」
「成交,」顧春重重嘆氣,「多謝釗哥,我先領殿下回涼雲水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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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懷心事的顧春與李崇琰一前一後地走了半晌,兩人誰都沒再說話。
直到顧春瞧見迎候在前頭的隋峻與燕臨,這才回頭對李崇琰笑得有氣無力:「殿下,那我就先回家了。你身上還有傷,記得讓他們幫你換藥。」
「你……」李崇琰心中煩亂,自千頭萬緒中最先理出的一件事是,「不要稱我殿下。」
可你本來就是殿下啊。
顧春抬眼瞧了瞧他,從善如流地改了口:「好吧,李崇琰。」
「方才衛釗同你說的一百斤,是什麼?」李崇琰決定暫不與她計較這仍顯生疏的稱呼,轉而問起另一樁。
「哦,那個啊。就是昨日傍晚我回來找鳳池姐,一時忘了規矩,進寨門時沒有出示令牌,」顧春倒也不瞞他,一五一十地解釋道,「本寨的出入防務是歸衛家管的,衛釗方才的意思是,我得在清明之前摘一百斤茶青,算是小懲。」
見李崇琰滿面自責,顧春趕忙安慰道:「不怪你的,是我自己大意了。」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她好幾年沒因犯錯而受罰,一時覺得有些丟臉罷了。
李崇琰抿了抿唇,又問:「那衛釗是衛家家主?」他還記得先頭顧春說過,司、葉、江、衛四家的家主說話是一樣的份量。
「眼下還不是,」顧春緩緩搖頭,心中小有鬱悶,「但他是衛家已定好的下任家主,如今衛家的許多事務都會交由他來決斷……哎,他對我算是手下留情的了。」
不過短短半日,李崇琰腦中卻突然被塞進大量看似雜亂無章、毫無關聯,實則又在影影綽綽中環環相扣的訊息。
可這些事加上他自己腦中時不時浮現的零碎畫面,便錯綜複雜到如亂麻一團。
此刻他聽見顧春因為昨日幫自己跑這一趟而要受罰,心中十分不是滋味,卻不知自己能為她做些什麼。
見他欲言又止的自責模樣,顧春於心不忍,低聲笑道:「沒事的,真不怪你。我就是許久沒因犯錯而受罰,一時有些低落……我回去睡一覺就會好的,你不必放在心上。」
見隋峻迎了過來,顧春與他閒敘兩句後便告辭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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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春回到居處時已是巳時,進去見葉行絡正在灶房準備午飯,她便倚著灶房門框望著葉行絡發呆。
葉行絡一邊炒著菜,扭頭見她興致不是很高的模樣,挑眉笑道:「看你那模樣,是愁著你那五兩銀不知該怎麼花?」
「我裝瓷罐子裡,沒事就拿出來晃晃聽響。」顧春悶悶哼了一聲,自己也笑了。
她那瓷罐子都快裝滿了,只怕最多到今年冬天,就會因為裝得太滿而晃不出聲了。
葉行絡轉頭自櫃中取出一個空盤子來,「那位殿下,是衝你來的?」
「怎麼可能,我之前又不認識他,」顧春不以為意地笑笑,「晨間你沒聽鳳池姐說嗎,他是奉陛下口諭來的。」
「鳳池姐說什麼我沒聽見,我只聽見那位殿下說,他等了你一整夜。」
顧春沒好氣地笑著,隔空作勢朝她踢了兩腳:「小小年紀不學好,該聽的不聽,不該聽的瞎聽!」
「誰在跟你小小年紀,我是你師姐!」葉行絡也隔空衝她揮了揮手中的鍋鏟。
「那花芫還是我師姐呢!」
兩人莫名其妙地鬥了幾句嘴之後,葉行絡將燒好的湯盛出來,顧春便自覺地去盛了兩碗飯。「對了,衛釗說,晚上叫咱們去他那裡喝酒,葉盛淮與江瑤也要去的。」
葉行絡點點頭,接過她遞來的飯碗坐下,又好奇地問道:「那位殿下究竟是來做什麼的?」
「不知道,」顧春扒了一口飯,含混應道,「彷彿是他皇帝老子不要他了,反正挺慘的。」
失憶了也不敢讓別人知道,真挺慘的。
葉行絡撇撇嘴,埋頭吃飯:「想想也是,他一個皇子,在咱們這裡能做什麼?團山不養閒人,只怕他慘的日子還在後頭。」
顧春不再作聲,只悶頭吃飯,可她心中忍不住有些後悔。
一想到李崇琰之後的兩年可能會過得舉步維艱,她的良心就隱隱不安。
此刻認真想想,若昨日她沒有回來找司鳳池,失憶的李崇琰或許根本不會想起自己原本的目的地是團山。而隋峻、燕臨雖知情,但若李崇琰沒發話,他們大約也是不敢擅自決斷什麼。
若將來他在團山始終尋不到立足之本,又礙於陛下口諭不能擅自離開……
他會不會賴著讓她養啊?!
細思極恐的顧春忍不住打了個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