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羞憤欲死的杜夢妤忽然無比懷念,曾經那些沒有朋友的時光。
第71章
此時已入夜, 宜陽的城門早已下鑰, 路上人漸行漸少。
作為新晉宜陽城郊居民的顧春望著月懸中天, 這才後知後覺的想到一個嚴重的問題——
「我……可怎麼回去?」
羞憤過後的杜夢妤在略微平復心緒後,也忍不住為顧春擔心,便提議讓她隨自己回家。
這個提議顯然很不合馮星野的心意, 不待顧春說話, 他便以少見的熱情搶先拿出一枚腰牌,「喏,這個給你。」
趕人的意思非常明顯。
見顧春接了那腰牌, 杜夢妤帶著小小的微惱瞪了馮星野一眼,又對顧春道:「太晚了,你自己出城不安全……」
見她還要勸,顧春笑眯眯的搖搖頭:「別擔心, 有人跟著我的。」
馮星野黑乎乎的身影原地晃了晃,似是受到了驚嚇。片刻後才開口問:「你怎麼知道?」
顧春只是抿著唇角笑, 並不回答。
於是, 馮星野帶著一絲挫敗咬牙道:「兩個蠢兔崽子,被人發現了都不知道?」
話音剛落,即刻有兩條羞愧的黑影現身。
「還真有啊?」顧春嘖舌,驚訝到有些磕巴, 「我、我只是隨口瞎猜的……」
被人一句話就詐出了底牌, 這對暗探首領來說幾乎是奇恥大辱。
馮星野惱了,伸手將杜夢妤抓到自己身側,語速飛快地對顧春道:「殿下說京中早晚會知道你倆向州府遞交婚書的消息, 怕有人會找你麻煩,所以特意讓燕臨帶話下來,叫我安排了人跟著你。」
還怕她知道有人跟著會不自在,再三叮囑不能被她發現。
「好。」顧春心中湧起暖意,彎唇笑了笑,頷首向馮星野及那兩名暗探致謝。
定王府初初開府建制,馮星野手上能用又信得過的人並不多,如此捉襟見肘的情形下,還特意抽出兩個人來暗中保護顧春——
她在李崇琰心中的份量,已不言而喻。
拿著馮星野給的腰牌,在兩名暗探的護送下,顧春順利的在夜色中出了宜陽城的大門,一路暢行無阻地回到東郊的家中。
可她並無半點睡意。
這半個月以來,她每日讓自己有許多事做,照常吃吃喝喝寫寫睡睡,所有人都覺得,或許她並沒有多麼喜歡李崇琰。
前幾日杜夢妤也曾好奇的問她,怎麼就這樣沒心沒肺,連一絲牽腸掛肚的模樣都沒有呢?
那時顧春只能笑著打哈哈,將這個話頭給混了過去。
她很清楚,此次練兵是團山整軍的最後一步,若一切順利,便能徹底樹立李崇琰在團山屯軍中的威信,重振團山軍紀。而這,對團山,以及對李崇琰,都是非常必要且迫切的。
所以此次的練兵雖是由隋峻擔任主帥,李崇琰只行督軍之職,但他必須與眾人同進退,否則必定有人心中不服。
她早猜想過,在練兵的這段日子裡,或許會有人將自己在宜陽的行蹤轉達給李崇琰。
因此,自李崇琰離開之後,她便時時提醒自己,必須將那些想念都藏好。
若叫他聽說自己是鬱鬱寡歡、悶悶不樂的模樣,除了平添他心中的難受與煎熬之外,不會有任何好處。
夏末那一回的首次練兵時,在發生了「司梨因私自托傳令哨遞信給江瑜觸犯軍紀,後來江瑜代她在茶王祠前當眾領罰」之事後,顧春就意識到,李崇琰在治軍之事上是個克己且有擔當的人。
他不會因一己私念而忘卻自己肩負的職責、打破該有的風紀法度——哪怕他即便那樣做了,旁人也未必當真能置喙什麼。
顧春心中很安慰的是,她心愛的這個人呀,無論是從前那個被閒置的皇子,還是如今坐擁一方的定王殿下,從始至終,都是個心思端正又澄澈的好兒郎。
https://palace-book.com/ 聖殿小說
她是真真喜愛,並珍惜他這份正直的克己之心。
她雖不能與他並肩躍馬,可無論是此刻,還是將來,她都不會讓兩人之間的這份情意成為拖累他的包袱。
顧春側身臥在榻上,手肘墊在頭下,唇角彎彎,美眸卻有氤氳水氣。她怔怔透過虛掩的窗縫望著外頭的寂寂月色。
待到天一亮,她便依舊是那個嘻嘻哈哈、悠哉懶散的顧春,不會讓任何人看出她的心事。
只讓月亮知道,她有多想他。
這樣就好。
****
兩日後,杜夢妤來到葉家,經顧春引薦,鄭重拜見了葉遜。
在一番詳談後,葉遜又領了杜夢妤前往家塾去試了試。
團山下來的孩子自不會覺得「先生是女子」有什麼奇怪,且對這位笑得溫溫柔柔、又極有耐性的先生很是喜歡,於是這事就定下了。
之後,顧春特地將豆子叫了過來,指了指杜夢妤道:「這是我朋友,今後會給那些小崽崽們做識字先生,你給我盯著他們點兒,若是有哪個小皮匠在她跟前搗亂……知道該怎麼做吧?」
豆子義薄雲天地拍著小胸脯道:「春兒你放心,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那一臉認真的小模樣逗得杜夢妤忍不住笑出了聲。
****
轉眼到了八月下旬,在青蓮書坊的戲班離開屏城之前,顧春終於接了厲連勝的帖子,應約前往宜陽城中的松鶴樓。
此前厲連勝托羅霜多次向顧春遞過帖子,皆被顧春以「需要閉關寫新稿」為由婉拒了。
此刻兩人隔桌坐在松鶴樓二樓雅廂中,雅廂的門敞著,有微涼的秋風穿堂而過。
厲連勝攏了攏蒼色鶴氅,淺笑著站起身來:「秋風撲人,不知姑娘是否介意……關門?」
武旦出身的他無論台上台下、坐時立時,腰身都極為挺拔;加之他眉目精緻英朗,目光乾淨澄亮,使他無論說什麼,都顯出一派襟懷磊落的正氣。
顧春笑笑,目光隨意掃過他腰間的黑色衣帶,眸心立時爍了爍,口中道:「只好請厲老闆委屈些了,我不想有人誤會。」
這個拒絕,可以說是半點也不委婉的。
厲連勝劍眉輕揚,微笑頷首,重又徐徐落座:「是在下考慮不周了。姑娘切莫誤會,在下並無唐突之意……」
「厲老闆不必擔憂,」顧春見他似乎有些畏寒,便替他倒了熱茶遞過去,「新學在宜州還沒那樣大的影響,今日便是關了這門,我也不會被人拖出去浸豬籠的。只是,我捨不得讓某個人心中不舒坦。」
「這『某個人』,便是姑娘此前一直婉拒在下帖子的原因嗎?」厲連勝接過她遞來的熱茶捂在手心,致謝過後,笑眼裡滿是興味的探究。
顧春落落大方地回他一笑,格外坦誠,「對呀。若是旁人的帖子,我也就接了,可獨獨你的帖子我不敢輕易接的。」
「哦?」厲連勝疑惑地以兩指點了點自己的下巴,好奇道,「為何偏偏只針對我?」
「因為,在遇到他之前,我以為我大約是喜歡你這樣兒的,」顧春不以為意地笑笑,「煩請轉告武安郡主,我與李崇琰好著呢,請她別琢磨著拿你來嚇人。」
厲連勝顯然有些吃驚,握著杯盞的長指微顫:「姑娘說笑了,在下怎麼會識得武安郡主?」
「別裝了,沒勁,」顧春懶懶甩出個白眼,執了小銅壺將自己面前的茶杯斟滿,「你若不是雲安瀾的人,我顧字倒過來寫。」
見他似乎還不願鬆口承認,顧春隨意抬手指了指他:「黑曜錦腰帶,當初隋峻、燕臨剛到屏城時,身上穿的就是這種布料。不必遮掩啦,屏城除了產茶,還產絲呢。」
產絲的地方,自也就出各種布料。
團山離屏城很近,顧春多少知道,黑曜錦這玩意兒是有錢也買不著的,專供皇家。
厲連勝愣了愣,繼而又笑了,「雖說黑曜錦是專供皇家的,那姑娘也不能就此認定,我是武安郡主的人吧?我熟讀姑娘的書稿,從字裡行間看來,可不覺得姑娘是如此武斷之人。」
「五月裡雲安瀾到團山時,曾談起原州女子官學失利之事。當時她對原州官學布達消息不暢很是頭疼,我順口說過,中原女子如今多不出門,卻也要看話本子要聽戲……之後她回去沒兩個月,你們的戲班子就大張旗鼓了,有這麼巧?」
顧春笑著開始抽絲剝繭,無意間一低眸,卻見自己的指節正有一下沒一下地輕叩著桌面。她心中好笑,不知自己何時竟將李崇琰的這個小習慣給學了來。
輕輕搖頭定了定神,她又抬眸望著厲連勝,接著道,「青蓮書坊的話本子多是銷往中原的,而我寫的話本子裡,文義與新學所宣揚的東西正好相悖,又本本撲街,根本賺不了錢,可青蓮書坊卻一直肯接收我的稿,除了與新學打對台的人,我想不出誰家會做這賠本生意。」
厲連勝笑著長長吐出一口氣,不承認,也不否認:「或許,我是長公主的人呢?」
「若是長公主,大約不會有這份童心,閒到攛掇你來試探我吧?」顧春沒好氣的笑哼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