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著那小姑娘忍著委屈和疼痛,撐著笑臉與上官、同僚們議事,趙澈心裡疼得不行,悶得都快喘不上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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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史台原是申時散值,但今日到了酉時,御史台都察院議事廳內還是一派熱火朝天、群情激昂的景象。
「……真的,徐靜書出言示警,姜大人是聽到的,我親眼瞧見他步子頓了一下的!可他最後還是堅持撞過去,」同僚申俊非常憤怒,年輕的面龐佈滿通紅火色,「那時我正在旁邊攔著王大人,就隔了三五步的距離,看得清清楚楚!」
申俊與徐靜書同齡,又是同時進御史台任職的。平日裡性子比較靦腆內向,這還是眾人頭回見他這麼生氣。
沐青霓重重將手中的冊子砸到桌案上:「姜正道就是個陰陽怪氣的老妖怪!我們盡力在撲火,他偏來澆油,生怕事情鬧不大!」
沐家原本世代鎮守邊境,又是在利州那樣以民風彪悍豪烈著稱的地方,沐青霓從小耳濡目染,言行上難免帶點野氣。
御史中丞江盈斜睨她一眼:「注意措辭。」
「哦,好。我忍著,回家再罵他。」沐青霓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垂下臉。
江盈環顧議事廳內的所有下屬同僚後,將目光落在徐靜書臉上。
這會兒徐靜書鼻子裡還堵著小棉團,面上也有點紅腫。不過她還是正襟危坐,認真聽著大家的交談,端肅的模樣莫名透出幾許可愛。
江盈噙笑搖搖頭,對眾人道:「明日本官會上朝彈劾姜正道大人。但彈劾之事並非只為逞口舌之利宣洩怒氣,定當有個明確訴求。大家說說看,明日咱們對姜正道大人啟動的彈劾,應當訴求一個怎樣的結果?」
「罰俸、杖責,還要他當眾對徐靜書賠大禮!」年輕的羅真也是今日在場者,想想就渾身來氣。
申俊的意見卻不同:「若只是罰俸、杖責與賠禮,這太輕了。怕是該再加禁足反省。畢竟他並非隻打傷徐靜書這一點不妥。更嚴重的是他罔顧殿前糾察御史的示警勸阻,若此次他沒有得到一個嚴厲的處罰,將來別的大人或許也會認為此事可行。」
「還有個更嚴重的問題,」沐青霓神情嚴肅地看著大家,「殿前糾察御史當值時代表著御史台的法司尊嚴,今日姜正道大人這一拳不止打在徐靜書臉上,根本就是打在御史台臉上。」
她的話如平地驚雷,所有人頻頻點頭,小聲表達了贊同。連主官江盈都忍不住露出一絲贊許的微笑。
「徐御史,你是當事苦主,你的看法呢?」江盈再次看向徐靜書。
徐靜書歪頭迎上她的目光,清澈的眼神裡滿是認真:「申俊與沐青霓說得很對。」
「那你覺得,對姜正道大人的彈劾該做如何訴求?」江盈又問。
「我認為,在諸位同僚方才提及的罰俸、杖責、賠禮、禁足反省的基礎上,還需加一條,褫奪榮封,」徐靜書道,「若有可能,甚至應當罷官。」
她的神情柔軟平和,語氣冷靜自持,卻讓許多同僚瞪大了眼睛。
江盈面色不變,直視著她:「理由?」
「若今日被打的不是我自己,而是別的同僚,我也會做此提議,」徐靜書娓娓道,「殿前糾察御史以最微末的九等職銜監管眾官上朝言行,本就已困難重重,若此次彈劾結果只是不痛不癢,或小痛小癢,那往後殿前糾察御史對百官的約束力將一落千丈。」
「姜正道大人不是尋常官員,出手這麼重,風險不小。若本官授權予你,讓你上殿去彈劾他,你敢?」江盈笑得頗有深意。
「我敢,」徐靜書雖然有些緊張,卻還是點點頭,「中丞大人,我的提議並非出於私怨。因上任倉促,職責上的許多相關細則、法令我都是這幾日才補全,這才發現一些問題。今日之事又暴露出一個,那就是我朝目前所有律法典章都不夠細緻,有些事雖大家都有共識,知道是不能做的,事前卻並不卻知做了會是怎樣的後果,所以才屢禁不止。」
譬如「不得毆打言官御史」,此事只是沿襲前朝陳例,成文法條裡也只有一句「會被彈劾」。在後果出來之前,誰也不知會被彈劾到哪種地步,所以在非常之時總會有人心存僥倖去衝擊試探。
「你的意思是,以此事為開端,定下不可撼動的成文鐵律?」江盈笑意更深。
申俊附議:「彈劾姜正道大人,提出對其褫奪榮封並罷官的訴求若不能成真,那也沒關係。最重要的是,只有我們的訴求足夠強硬,才會引起各方的重視與探討,最終達成一條各方都同意的懲處方案。」
沐青霓也附議:「由此先例落定明確的成文法條,先劃出明確的線,才能立穩法司威嚴。」
得到兩位同僚的認同聲援,徐靜書底氣更足地補充道:「這個『嚴』,不止是嚴苛,更是嚴明,重點在『明』。所謂『法司威嚴』,既在懲處,也在震懾。最重要的其實是震懾。震得住,就能降低違法犯禁的幾率,所以我覺得,震懾其實應當先於懲處。」
「這事本官琢磨了足一年,你們這幾個小傢伙倒厲害,上任沒一個月就同我想到一處去了,」江盈欣慰笑開,看他們三人的眼神簡直如獲至寶,「徐靜書從明日起你休沐五日,好好養傷,彈劾之事,本官定不負你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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挨了一拳,得了五日休沐,這讓徐靜書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她怕被趙蕎知道了將風聲傳回信王府去,讓表哥、姑母、貞姨他們都跟著擔心趕過來看望自己,捂著臉回了柳條巷口便嚴令雙鸝與念荷透露自己受傷的事,晚飯都是讓念荷拿回院裡吃的。
好在趙蕎也忙,回來得比她還晚,就沒過來尋她。
原以為就這麼躲五日傷好了,這事就能遮掩過去,哪知第二天大清早,念荷慌慌張張敲了寢房的門就進來了。
「表小姐,不好啦!世子來看望您和二姑娘了!」
徐靜書猛地坐起身,長髮淩亂,鼻樑與近旁臉頰上有一團青紫。
不用管照鏡子她都知道這樣子沒法見人,更別說還是見表哥!
「天,這也太可怕了,」炸毛的徐靜書驚慌掀被,「快快快,幫我找個帷帽什麼的……」
「還有更可怕的,」念荷咽了咽口水,「皇城司驍騎尉李同熙大人也來看您了,這會兒正和世子一塊兒在正廳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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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靜書愣住:「李同熙?他來做什……哦,可能是來道謝的。為什麼你說很可怕?他對你們很凶嗎?」
「李大人凶不凶我沒看出來,」念荷低下頭,囁嚅道,「但不知道為什麼,世子與他碰面後,看起來就很凶。」
念荷在信王府多年,印象裡的趙澈一直都是個矜貴自持但待人溫和有禮的貴公子。
第一次見到那麼凶的世子,她真的有點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