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發佈時間: 2024-12-17 14:22:15
A+ A- 關燈 聽書

第72章

就在沐青霜跳脚起急發狠話時,沐武岱抬起大掌按住女兒的頭頂。

其實他的力道幷不大,意思意思摁住她而已。

沐青霜却當真就立住沒再動彈,也不肯再出聲了,只是將唇抿成直直一條綫,以倔强的目光與父親對峙。

父親接連十數日在小祠堂抱著母親靈位牌落寞待坐的反常舉動,再加上再三回避她的問題,這讓她意識到,或許那天傍晚賀征與自家父親在書房裡所談之事,幷不是她以爲的那麽簡單。

若是倒回去十年,她這會兒只怕已經急到把家都拆一半了。奈何如今畢竟是個大人,上房揭瓦什麽的,虛張聲勢而已,哪裡真的做得出來。

總之是一個「偏要問」,一個「就不說」,父女倆的神情各有各的執拗,就那麽無聲交匯較勁,像是在比誰更沉得住氣。

烈日當空,明晃晃灼得人眼睛生疼。

片刻後,到底還是沐武岱沉沉笑出了聲,將粗糲厚實的大掌撤了回去。「小姑娘是長大了。若是早些年,哪會這麽乖乖站著任我一把摁住。」

說完,他雙手背在身後,旋身朝水榭那頭緩步而去。

沐青霜甩開步子跟上去,再度拽住他的衣袖邊沿,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側,像小時候一樣。

父女倆就這樣沉默地走進了水榭的曲廊中。

「有什麽事你說。我不會讓人欺負你的。憑他是誰也不能欺負你,」沐青霜覺得自己喉嚨裡像堵了一團吸飽了水的棉花,緊鼓鼓擠得她喉間又酸又疼,一開口,眼泪珠子就滾下來了,「你不信我嗎?你以爲你家的小姑娘長大了,喜歡了一個兒郎,就會同別人一起來欺負你嗎?」

她的父親昔年也是雄霸一方的豪强,在經歷那場變故之後,雖一門上下是保住了,富貴閒逸也是有的,但到底失去了許多東西。

沐青霜知道,當初若不是別人拿她下套,哪怕就是拿沐青演下套,她爹都不會出那樣的差池,也就不會走到如今這般田地。

她爹啊,是真真將她疼到了骨血裡,她怎麽會讓他再失去他的女兒。無論何時,無論何事,無論什麽人,若真的是叫她父親心中委屈到不能釋懷,她是定會站在父親身旁的。

無論會因此錯失什麽,無論要因此難受多少年,她都不會後悔。

可她的父親好像不信。

沐青霜想著想著,就委屈極了,嗓子裡哽得受不住。

最後她索性甩開父親的袖子,蹲在地上抱著雙肩縮成一團,瞪著斜斜透過廊檐打到地面上的光影,眼泪撲簌簌掉得跟不要錢似的。

沐武岱回頭一看,嚇慘了,忙不迭退回來,單膝曲低,在她面前蹲下,手足無措。

「哭、哭個什麽勁啊?老子又沒打你!」他急得老臉漲得通紅,却還記著女兒大了,又不能像小時那樣抱起來拋高高哄,一雙手伸出去縮回來好幾趟,還是不知該放在哪兒好。

「別哭了……別哭……多大個人了……你你你……刀砍身上都見不著兩顆泪珠子,怎麽訛起自家親爹就哭得這麽賣力?」

對久經陣仗的沐都督來說,被百萬大軍壓境都不如看到女兒哭來得嚇人。

沐青霜抬起泛紅的泪眼,仰頭瞪他:「那你說不說?不說我還哭。到大門口去打著滾哭,叫人狠狠笑話你。」

哭腔哽咽,語氣却是不容商量的。

「好好好,說說說,」沐武岱拎著她的胳臂將她提溜起來,口中忿忿低喃,「老子養了個什麽破姑娘?見過『逼供』、『詐供』的,可沒見過你這麽『訛供』的!」

沐青霜順著他的力道站起來,抬袖抹去滿面泪痕,破涕爲笑:「那不然我怎麽辦?你是我爹,又不是旁人,總不能當真將你按頭打一頓逼著說。」

略帶著點哭腔餘韵的鼻音,聽起來蠻霸霸的,却又有點撒嬌的親昵。

沐武岱寵溺又無奈地瞪了她一眼,面朝湖心負手而立:「若我說,其實是你爹欺負了阿征,你怎麽辦?」

「不怎麽辦,」沐青霜與他幷肩而立,垂眸看著涌到近前的那群斑斕游魚,「若真是他被你欺負了,那也是他甘心的。」

滿朝就倆柱國大將軍的封爵,與汾陽公主、成王兩位殿下都能平起平坐的一等封爵,比甘陵郡王和嘉陽郡主都高半頭,除了帝後二位陛下,誰還能真將賀征欺負了去?

「阿征這小子啊……」沐武岱感慨地長嘆一聲,笑道,「挺好。」

「他好不好,要你告訴我啊?沐都督,你少東拉西扯的,到底什麽事?」沐青霜不滿地輕踢著廊檐下的長椅。

沐武岱也沒再兜圈子:「那時他問我,說若你點頭了,他能不能上門提親,我便與他談了個條件。」

「什麽條件?」沐青霜扭頭看向父親的側臉。

沐武岱怔怔望著湖面波光,模糊的笑意中摻雜了一絲歉疚:「我說,若他能查出當初是誰給我下的套,我就同意。」

沐青霜略皺了皺眉心,不知該說什麽。

「我明明知道這事不好查,也很清楚是查不得的,」沐武岱反手撓了撓後腦勺,愧意更深,「阿征那小子也算我看著長大的,雖話不多,却是個實誠的小子……」

其實沐武岱早就想得很明白,當時戰局正吃緊,整個中原打成一鍋粥,大多人能顧著求勝、求活就不錯了,尋常人哪裡分得出神來算計他?

能在那樣的時局下騰出手來對付他,將所有事都做得似模似樣,叫人一時間看不出破綻,還在倉促中將所有尾巴掃得半點不留的可疑人選,放眼望去,一隻手就能數完。

而這些人,哪個都是如今動不得的。

「我那時脫口說出這條件,其實也有點置氣。他雖沒應聲,但他的性情我多少知道,他多半是會當真的。」

其實話說出去沒兩天,沐武岱就後悔了。可賀征却突然接了急報提前出京,讓沐武岱沒來得及找他當面改口。

這些日子以來,沐武岱心中愧疚又不安,總覺自己倚老賣老欺負人,貿然將他推向一個叵測險境。

沐青霜想了想,寬慰道:「他去淮南是處理棘手軍務的,想來也脫不出身立刻就去查什麽。若不,等他一回來我就去跟他說,這條件不作數。」

「他從來主意就正得很,」沐武岱搖搖頭,「我怕他又二話不說悶不吭聲就開始著手了,會害他惹火燒身……」

武德帝命沐家主家遷居鎬京,主要就是爲了將沐武岱放在眼皮子底下,他自然不方便貿然出京跑去淮南找賀征,所以這些日子才愁壞了。

「那,我這就去鷹揚大將軍府找阮十二,她應該有法子幫忙給賀征傳訊。」

事不宜遲,沐青霜不再耽擱,匆匆忙忙就出去了。

****

早前沐家上京來時,賀征曾給過沐青霜一枚自己的令牌。

沐家剛到鎬京,諸事都摸不清門路,沐青霜便派人拿這令牌過去,請那頭派人來幫著指點打理些居家瑣事,之後便再沒用過。

說來她幷不清楚這枚令牌到底能做多大事,到了鷹揚將軍府門口,令牌一亮出來,門口兩名侍衛立刻瞪大了眼,恭恭敬敬敞了門,其中一個跟在身邊小心翼翼地領她入內,她才突然有點回過味來。

見到阮十二之後,沐青霜沒急著說明來意,倒是先瞠目結舌地揚了揚手中那枚令牌:「這玩……不是,這令牌,就等同你們大將軍親臨?」

阮十二使勁點頭,力道之重,沐青霜生怕她要將頭點掉了。

「凡屬大將軍名下的幕僚、家臣、府兵,皆可號令;您想搬空府庫,或將闔府的人全趕出去都行。」

阮十二的這個解釋將沐青霜嚇得差點一蹦三尺高:「那若我不小心將這令牌弄丟了……」

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頓覺手上這令牌燙手得很。

「這差不多就是大將軍泰半的身家性命了,」阮十二擲地有聲道,「全交代在您手上的。」

沐青霜神色複雜地看了看掌心的令牌,抬手按住自己怦怦狂跳的心口。

她想起賀征給自己這枚令牌的場景。

那時還是在沐家遷居鎬京的途中,才出了利州道,賀征自己要先去欽州朔南王府與趙誠銘儀仗匯合,分道揚鑣之際,他就那麽篤定地將這令牌交到了她的手裡。

那個時候她與賀征之間幷不明朗,連她自己都不清楚最終會不會選擇與他携手一生。

而他,就這麽將自己出生入死換來的一切,平靜如常地交到了她的手上——

「他這不瞎胡鬧嗎?!」

沐青霜被這個驚人的事實震撼到不行,緩了好半晌才順上氣來。

對賀征的所作所爲,阮十二自然不敢發表任何評論,隻乖乖站在一邊,耐心等著沐青霜發話說明來意。

「哦,是這樣,我有一封信給他,很急,特別急,」沐青霜斂了心神,鄭重地對阮十二道,「你有法子幫我將這信遞到淮南嗎?」

阮十二拍拍胸脯:「包在我身上,我這就去牽馬。」

「不會耽誤你的正經事吧?」沐青霜拉住她,謹慎地確認。

https://palace-book.com/ 聖殿小說

「我的正經事,就是留在這裡等您差遣啊,」阮十二撓了撓頭,「大將軍說了,之前出京沒考慮周到,連個給您跑腿遞話的人都沒有,不合適。眼下府中旁的人您也不認識,就我這一個在您面前混了個臉熟的,這才特地留的我。」

沐青霜心中說不出是個什麽滋味:「這是真正耽誤你了……」

她記得很清楚,這個小姑娘是江陽關大捷受過城的老兵。

她自己是領過軍的人,自然很明白經歷過那樣一場大戰還能活下來的老兵有多麽珍貴。就算這小姑娘沒有讀過書,至少做個能獨當一面的百夫長是綽綽有餘的。

「那有什麽好耽誤的,」阮十二笑彎了眉眼,「您將來就是這將軍府的另一位主人,您的差事也是正經差事,都一樣。若您覺得我能領府兵,非要提拔我,那等我從淮南回來就可以上任的,嘿嘿嘿。」

沐青霜被噎了一下,默默取出要給賀征那封信函遞過去。

阮十二小心將信函接過收好,笑得怪裡怪氣:「放心,我親手交到大將軍手上,保准不給旁人窺見。」

「不是你想的那樣,」沐青霜不好解釋太細,只能含糊道,「不過確實不方便給旁人知道。辛苦你了。」

她正叮囑阮十二路上要小心之類的話,却見阮十二驀地肅容看著自己身後。

沐青霜詫异,扭頭望過去,見六名侍女簇擁著一位華服婦人款款而來。

她正揣測來人身份,耳畔就聽阮十二問安:「姑奶奶安好。」

沐青霜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能被賀征的下屬尊稱姑奶奶的,就只有如今灃南賀氏的實際掌家人,賀征的姑姑賀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