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兩人之間已有過無數親吻與相擁,可這一回卻是前所未有的狂肆。
帳中氣息熾烈交纏,如春意融融;枕間有亂髮意態風流,似墨雲鬆鬆。
言不成言,語不成語,一呼一吸間全是破碎而旖旎的溫醇酥香。
月佼的週身早已軟得不成話,慄慄輕顫如被投於鼎沸熱湯之中。
危險卻誘人的氛圍使她滿心裡又驚又羞,只能雙眸緊閉,兩排小扇子似的睫毛抖得可憐極了。
「你……」
月佼想瞪人,可才一睜眼,眼角卻莫名滲出一顆意味不明的淚來。於是只好無助地將紅透的小臉側向一邊,哀哀軟聲,「不許胡鬧了……」
嫩嗓甜甜,帶著顫巍巍的沙啞。
自打之前在龍泉山上雲照家別院裡看過「紅杏樓主」的大作後,月佼覺得自己已經算是懂得很多事了。
可經此一役,她才知自己的「見識」還是太淺薄。
她的心上人顯然在各種事上都比她「飽學博聞」,她不是對手,惹不起惹不起。
「誰在……跟你胡鬧?」
嚴懷朗哼笑著銜住她紅如珊瑚的耳珠,沉嗓瘖啞,似乎也沒比她好到哪裡去。
「我在認真……同你告白……你……」
被中的某些動靜使她驀地繃身抬了下巴,蜜蜜緋色的臉頰愈發紅得不像話了。
「我在,很認真地,回應。」他的唇順勢而下,肆意流連在她下頜與頸相接的柔軟方寸。
平素在外人眼中如冬夜明月般清冷淡漠的嚴大人,此刻卻是俊顏酡紅,薄唇含笑,眸心裡湛湛似有火苗。
如此「身體力行」地回應,可以說是很有誠意了。
羞惱又難受的月佼抬起手,有氣無力地抵住他的額角,「誠意……收到了……多謝,可以……住手了!」
有人的手在做壞事,這讓她險些尖叫出聲,眼角又沁出淚來。
這般前所未有的陣勢,當真是驚著她了,於是她忙不迭斂起全身僅有的力氣,將他推向一旁,傾身撲過去壓住他,期期艾艾紅著臉告饒。
滿心裡早已如野火燎原的嚴懷朗哪裡肯善罷甘休,翻身又將她壓了回去。
可憐好端端一張梅子青緞錦面棉被,就在兩人癡纏與抵擋的攻防中被裹來覆去,直掀起陣陣曖昧驚濤,再也做不成一張端莊而正直的棉被了。
赧然的月佼有氣無力地輕輕掙扎,羞紅的額角滲出薄薄蜜汗,笑音含糊帶顫,口中嘰嘰咕咕跟個小車軲轆似的,翻來覆去地伸冤,一徑說著是他自己講好晚些還要領她出門給羅堇南挑壽禮、還要去濟世堂看大夫云云。
到底嚴懷朗對她是縱容慣了的,她這又是講道理,又是撒嬌,又是耍賴的多管齊下,終究還是求得他心軟地放過了她,顧自痛苦而甜蜜地緊閉雙目,於天人交戰中平復著滿腔滿腹那燒不盡的野火。
如蒙大赦的月佼嗔笑著輕踹了他一腳,趕忙起身下榻,將他「關」在帳中,「你、你好生午歇,晚點我來叫你起床。」
嚴懷朗似笑似吟的輕哼隔著帳幔傳出來,燙得月佼耳廓又紅,咬唇笑著跑到妝台旁,做賊似的整理著凌亂的發。
她的目光不經意瞥見銅鏡中的人影——
霍!這個衣襟不整、小臉泛紅、眼兒媚媚的姑娘……誰呀誰呀?!
不像話,太不像話了。
………
自昨日回京,嚴懷朗又要顧著月佼,又要忙著進宮與陛下議事,幾乎就沒有踏實歇過,月佼打心底裡是很想讓他好生睡上一覺的。
將自己重新打理得周周正正之後,月佼心虛地溜溜躂達下到院中,躲到書房去修身養性。
說來也稀奇,她去年冬日就搬進這宅子,卻數今日訪客最多。早上來了蘇憶彤與江信之,午後送走嚴芷汀,這會兒才在書房坐了不到半個時辰,又來了一位。
「……第五姑娘,是昭文閣大學士羅霜大人來訪。」
兩名侍女雖是嚴懷朗從高密侯府調來,算是「暫借」給月佼差使的,可顯然這二人都是嚴懷朗慎重挑選過的妥帖可信之人,並未因月佼只是臨時的主人而有所怠慢。
此刻一人在院門外迎客,一人就到月佼跟前恭敬來稟。
月佼愣了愣,「那、那我去迎吧,勞煩小姐姐幫忙在書房擺茶。」
語畢便起身往院門處行去。
見她似有猶豫,侍女跟在她身側,恭謹低詢:「姑娘若是為難,是否請二公子……」
侍女不知她與羅家的淵源糾葛,見她聽聞是羅霜來訪竟似有躊躇,怕她要吃虧,便委婉提醒她可以讓嚴懷朗出面幫她擋一擋。
「不、不用的,讓他好生歇會兒,」月佼面上赧然,磕磕巴巴道,「我自己可以。」
雖說她還沒想好如何面對羅家的人,但場面上她還是可以應對的。
她既發了話,侍女也不自作主張,便依她的吩咐去備茶點。
月佼行到門口,見羅霜在兩名隨侍的陪同下耐心立在階前,忙不迭拎了裙擺邁過門檻去迎。
無論如何,羅霜官階較她高許多,又是年過六旬的長輩,讓人家在門口這樣候著,月佼心中也是過意不去的。
原本在門口的那名侍女見月佼出來,便恭敬讓到一旁,立在月佼的身後。
「無妨的,不必拘禮,只是來探望你罷了,」羅霜體諒地拾階而上,將帶來的伴手禮交到月佼身後的侍女手中,笑意慈藹,「你尚未大好,本應臥床靜養才是。」
月佼恭敬地行了晚輩常禮後,忙請她往院中去,口中不自在地淺笑低應,「只是還有些頭疼,旁的倒沒大礙的。」
羅霜回頭交代兩名隨侍等在門口,便跟著月佼往裡走。
她四下打量了一下宅子的環境,不無親近地關切道:「宅子是小些,不過倒也雅致清靜。聽說是賃下的?」
「嗯,去年剛來京中時就賃下了。」
月佼訕訕應著,見她的目光落在院牆根下那片小苗圃,心中無端惴惴起來,手指不自覺就絞起了衣帶。
羅霜回頭瞧見她那副緊張兮兮的模樣,笑笑又走,「別家姑娘都種花,你倒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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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一些草藥,」月佼垂了臉,對這樣的閒話家常有些無措,「從家鄉出來時帶了點種子,京中氣候不同,只養活了幾種。」
兩人一路行至書房,侍女早已將茶果點心排布妥當。
落座後,月佼小心地替羅霜添上茶,規規矩矩地坐著,像在小書院聽訓一般。
羅霜心疼地歎了一口氣,輕道:「你這小姑娘……哎,怎麼在自己的地盤上還這般拘束?」
「羅霜大人今日來,是有什麼要指教的嗎?」月佼不敢看她的眼睛,垂眸望著自己眼前的茶杯,盯著那杯中茶水波紋漣漪,心中也是同樣的起伏微瀾。
若今日來的是羅昱修,她就算心下不甚自在,也斷不會如此緊張。
她能感覺得到羅霜急於親近的慈愛善意,並不以為羅霜會與自己為難,可一想到自己的祖父幾乎算是這位長者親手帶大,她就覺得無顏面對。
在羅霜心中,小弟羅霈該是很重要的人。
可他卻因為種種原因長留在了紅雲谷。
這對幼年時相依為命的姐弟,此生已陰陽相隔,再不得見了。
月佼一直不願與羅家相認,最主要的緣故就是不知該如何對羅家人——尤其是年事已高的羅堇南與羅霜——交代祖父羅霈流落到紅雲谷後的種種遭遇。
她是晚輩,對祖父與祖母之間的前塵種種的瞭解,也不過偶爾聽來隻言片語罷了。中間的愛恨恩怨她說不清楚,也不知該如何去解釋才能不使羅家人傷心。
她的祖父臨終前特意叮囑過,不立碑、不設靈位祭奠,因為他自覺辱沒了家門風骨,便權當自逐於家之外了。
其實從羅昱修及羅霜的態度來看,眼下即便月佼不鬆口承認,他們也早已猜到,嚴懷朗交還陛下的那枚椒圖兵符,是從她手上得到的。
她的身份在羅家算是坐實,只是她不願認,他們也沒要逼她的意思。這份無言的溫情,她心中不是不感懷的。
羅霜輕歎,笑意無奈,「沒什麼要指教的。後日就是家母壽辰,怕你不肯來,今日我就特意登門來請,以示鄭重。」
「要來的,」月佼眼中浮起一層薄薄水氣,心中酸軟,「正想著晚些去給羅堇南大人挑一份壽禮……」
面前這位長者是她祖父的姐姐,按中原的習俗,她該尊稱一聲姑婆,或外姑婆;而羅堇南,她祖父的母親,那是她的曾祖母啊。
「小姑娘家家的,心事倒挺重,也不知成日都瞎想些什麼,」羅霜的眼神像看著家中調皮的小孩兒,有無奈,有縱容,眼角的皺紋裡全是笑,「你就是打定主意不肯認我,是麼?」
就這麼一句話,所有的事便昭然若揭,再容不得誰抵賴矇混了。
她嗓音溫柔慈祥,全無責怪之意,這讓月佼心中愈發酸疼,忍不住就扁了嘴,眼淚唰唰地落了滿臉。
她這一哭,把羅霜也惹得滿眼是淚,站起身衝她展開了雙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