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因之前已有成功為花四解毒的經驗, 加之李崇琰的毒是在母胎中被牽連, 本身並非直接中毒者, 症狀較花四來說算是輕的,是以妙回春再替李崇琰解毒就順利許多。
於是在解毒的這些日子裡,李崇琰也沒閒著, 日常除了處理一應公務之外, 便是一趟一趟往城東葉宅跑,照民間婚嫁的規矩,將三書六禮的事宜依次過了。
其實李崇琰更想按團山的規矩來, 交了婚書請眾人吃過酒就算禮成,這種粗獷恣意的路子很符合他眼下急迫的心境。
可他心中對「不能以王妃之禮迎娶顧春」耿耿於懷,於是便耐了心,無論如何也要給她一場禮數週全的風光大嫁。
雖說顧春, 甚至葉遜都並不十分在意這種繁文縟節,可李崇琰很堅持。
旁人有的, 他的小糖人兒也得有。
到十月初二時, 婚前禮中的納采、問名、納吉、納徵都已完成,今日李崇琰又鄭重前來拜見葉遜,行「請期」之禮。
所謂請期,便是商定「親迎」之日。
「十月初八?」葉遜徐徐放下手中的紫砂小壺, 「殿下很急?」
前些日子他一直催促李崇琰抓緊婚禮之事, 可當李崇琰真的氣吼吼將所有禮節一氣呵成,他又忍不住想為難兩句。這樣矛盾的心境,他自己都覺得好笑。
李崇琰點點頭, 非常誠實:「急啊。」
他在長輩面前如此直白,將立在他身旁的顧春鬧了個大紅臉。
顧春羞惱咬唇,悄悄自背後伸出手去,沒好氣的在他腰間掐了一把。
她的力道對李崇琰來說毫無威脅,李崇琰目不斜視地望著葉遜,仍舊姿儀挺拔的立在廳中,只是一手負在身後,悄悄握住了她搗亂的手。
顧春慌忙要將手抽出來,卻掙脫不得,只能尷尬又心虛地抬眼偷覷坐在主座的葉遜。
葉遜翻著白眼假裝沒瞧見,卻忍不住乾咳了兩聲。
這些年輕人啊……真是一點也不懂得克制。
於是,「親迎」之日最終還是定在十月初八。
「今日除了婚事,還有一事想與舅舅商議。」
如今李崇琰這一口一個舅舅,叫得比顧春還順溜。
顧春聽他語意鄭重,知是有正事,便道:「杜夢妤有事找我,我去一趟。」
語畢也不敢看人,紅著臉假裝鎮定的出去了。
李崇琰看著她那落荒而逃的背影,唇角抿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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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與衛大娘如今皆已脫手屯軍事務,可否考慮進州府官學傳道授業?」
李崇琰也不繞彎子,開門見山。
這個提議顯然有些出乎葉遜的意料,讓他剛喝進去的那口茶險些嗆進肺裡。
「咳咳咳……殿下從哪裡看出,我有……傳道授業之能?」
葉遜主動撤出團山,並自請脫了屯軍軍籍,將指揮權交到李崇琰手中之後,便打算教教家塾中的小孩子們,再種種花,養養藥草,就此頤養天年了。
「團山平等、尚武之風數百年不破,四大姓的傳承功不可沒;而團山葉家興發自開國名將葉明秀,歷經百年都還能出一個葉遐……」李崇琰目光堅定地正視著葉遜的雙目,誠懇道,「我很確定,您當得起。」
當年葉遐能以在喪夫、破城的危亡之際執戈躍馬,挽狂瀾於既倒,那絕不是一時的熱血上湧便能做到的。那得益於她自幼的家訓,得益於團山人刻進骨子裡的血性。
這正是如今的大縉最需要的東西。
團山雖一直有人與外界通商以維持金源,可大多數團山人畢竟久不出世,他們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習以為常的一切,對如今的大縉來說有多麼寶貴。
單就團山那「不問男女,有能者居之」的觀念,那是反新學人士心心唸唸了多少年,都沒能看到的盛世氣象。
葉遜微有些動容,卻還是稍有遲疑:「新學之禍,我略知一二。但,就我所知,如今旗幟鮮明反對新學的寥寥無幾,連朝華長公主也未明確表態……」
李崇琰輕笑:「您知道反新學的人為何寥寥無幾嗎?」
因為在新學開始的最初,由於太.祖對新學默許縱容,所有人便都事不關己,哪怕看出了新學有禍根,也多是冷眼旁觀。
僅有葉明秀在察覺隱患,向太.祖委婉進諫被駁回後,在團山拉了一支屯軍做後。
之後的數百年,新學愈演愈烈,信徒越來越多,直至將舉國上下的風氣都大改,才有人陸續站出來發聲反對。可那時新學已成氣候,擁躉眾多,發聲者全都沒有好下場。
遠的不說,單是杜夢妤父親當年所涉及的那場科考舞弊案,其實也是新學打壓反對者的傑作。
「融融告訴我,江瑤曾說過,團山是葉明秀為大縉留下的火種,可這火種若不現世……」李崇琰定定望著葉遜,「意義何在?」
葉遜輕垂眼睫,絡腮大鬍子遮掩了他面上的神情。「如今新學已如烈火烹油,團山只不過小小火種,這是要螳臂當車?」
「若此心光明,可信終有一日,螢燭之火亦可光照天地。」
明知一件事很難做成,卻仍願意一點一點努力做下去。這大約是惟有赤忱的少年之心,才會有的傻氣與熱血。
葉遜徐徐起身,步下主座。
李崇琰起身肅立,看著葉遜在自己面前站定。
葉遜垂眸理好衣擺褶皺,莊重地向李崇琰執臣子禮:「葉遜,領命。」
他雖年近四旬,可好在,他的心,依舊是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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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塾放課後,杜夢妤便如約來與顧春碰面。
顧春領了杜夢妤去小花閣中喝茶吃點心,見杜夢妤似是有話要說,便起身將花閣的門掩了。
「說吧。」顧春盤腿坐下,笑盈盈替兩人都斟了熱茶。
杜夢妤躊躇片刻,接過顧春遞來的茶捧在手中,「定王府發出的榜文,說,自明年起重開文武科考,只論高下,不分男女,是真的嗎?」
「真的呀,」顧春點點頭,不解道,「都發了榜文,還特意派了人去挨家挨戶的一句一句講,這還能有假?」
「春兒,你說,能不能……」
聽她欲言又止,顧春淺啜一口熱茶,疑惑地抬眸望向她:「嗯?」
「州府的人還說,只要能通過入學試,人人都可以進官學,女子也可以,是真的吧?」她像是鼓起了極大的勇氣,閉著眼將這話問了出來。
「你想什麼呢?」顧春詫異極了,放下手中的茶盞,隔桌伸手去輕輕捏了捏她的臉。見她睜開眼,才又接著道,「當然是真的呀。」
杜夢妤有些激動,抬手按住自己的心口,笑意顫顫的。
顧春奇怪的盯了她半晌,忽然福至心靈地一拍桌,笑指她:「你想考官?」
「不、不是的,」杜夢妤先是搖了搖頭,接著又羞怯的笑著認了,「好吧,我想過。但是,其實是我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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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馮星野知道杜夢妤很為她的姐姐擔憂,便特意派了人去探了她姐姐的近況。卻意外得知她姐姐所嫁的那位老員外已在七月裡病故,而她姐姐也被當家主母尋了個由頭趕了出來。
她姐姐不敢回娘家,只能進了另外一戶人家做洗衣娘度日。
杜夢妤得知這個消息後心痛難當,愛妻心切的馮星野自是當機立斷,派人將她姐姐接來了宜陽。
「是前幾日才到的,見你這些日子事忙,便沒來得及告訴你。」杜夢妤有些歉意。
顧春笑著掰了一小塊甜糕遞進她口中:「我又不是那樣小氣的人。誒,你姐姐是聽說了明年可以考官的消息,所以想進官學讀書嗎?」
她記得之前杜夢妤曾說過,從前他家兄妹三人跟著他們的父親讀書時,她姐姐的天分是更高些的。
杜夢妤點頭,娓娓道:「姐姐說,若是真的,她想試一試。不過,明年開春那一場官試肯定趕不上了。」
畢竟已多年沒再進學,便是如今立刻撿起書本,也不可能一日千里的突飛猛進的。
「嗯,你同你姐姐說,明年考不上便後年,後年不行便大後年,好好用功便是了,」顧春高興極了,「只要李崇琰在宜州,這事不會變,你信我。」
杜夢妤用力點頭,「嗯」了一聲,想了想,又囁嚅道,「官學的入學試據說不會太難,可我書讀得太少,不如姐姐,我……」
顧春替她想了想,眼睛骨碌碌一轉,得意的偷笑:「你可以先跟著我師父名下那班大孩子一起讀書呀,反正官學的入學試每年都會開的。」
「葉遜先生,他,會收下我嗎?」杜夢妤又期待又緊張。
「當然會收啊,」顧春笑呵呵的傾身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反正他也是要給那些孩子授課的,多你一個也沒什麼。一隻羊是趕,一群羊也是趕……」
杜夢妤嘟了臉,笑瞪她:「我不是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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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婚期臨近,加之諸事繁忙,李崇琰與顧春這幾日並無見面的機會,明明一個在城中西南方,一個在城郊東面,打馬穿行不過半個時辰的距離,卻只能靠每日書信往來。
今日藉著來葉家「議期」,李崇琰在與葉遜談妥官學之事後,便忍不住溜出來找顧春了。
杜夢妤一見李崇琰找到花閣來,便非常貼心的表示自己有事要先走,李崇琰面露嘉許的笑著頷首致謝。
「嗯,馮星野的媳婦兒……比他會做人。」李崇琰順勢在顧春身旁席地而坐,展臂將人攬進懷中。
顧春笑著反手拍了他的肩一下,窩在他懷裡笑:「你這個人……」
「你偷吃什麼了?」李崇琰盯著懷裡的人,一本正經的問。
「哪有偷吃?」顧春仰頭白了他一眼,隨手指了指一旁案几上的點心碟子,「就吃了兩塊糕點。」
李崇琰挑眉,垂頸靠近她的頰邊輕聞了一下,搖搖頭:「不是糕點的味道,你一定偷吃別的東西了。」
「我在自己家裡吃點東西還用藏著掖著嗎?」顧春倏地坐起來,反身跽坐,面向著他,眯起眼,笑得紅了臉,「你是不是想……檢查?」
李崇琰抿唇忍笑,兩臂反手撐著地面坐席,意味不明的小眼神兒一直往上瞟,就是不看她。
不言自明。這是要她自己送上門來的意思。
顧春挑釁的皺了皺鼻子,「哼」了一聲,傾身捧了他的臉,照著他噙笑的薄唇親了下去。
四片唇瓣像是被粘稠糖汁合在了一處,輾轉之間甜滋滋逸趣橫生,誰也不捨得分開。
編貝般的齒間被舌間一一探尋而過,繾綣滋味入魂蝕骨。
小心思得逞的李崇琰抬手環住她的腰身,抱著她緩緩躺在地上。
初冬的花閣中,四角皆放有小火盆,本就溫暖如春。可這纏綿炙熱的親吻卻如野火燎原,只將這一室原本合宜的暖意燒得如盛夏烈日。
黏糊糊纏了半晌,滿面紅暈的顧春才笑著將臉埋在他頸間。
同樣面紅的李崇琰冷靜片刻,才含笑對她說了近來解毒之事,又與她談了幾句婚禮的安排。
「……不過,歸寧恐怕是要耽誤了。」李崇琰醇厚的嗓音有些沙啞,忍不住側頭含住她的耳珠。
顧春縮起肩膀躲了躲,笑問,「為什麼?」
「行宮裡有個老混蛋,」李崇琰執著地又跟過去,輕咬她的耳珠,含混道,「偷偷摸摸帶了話來,讓去見他。」
其實,按聖旨的意思,近日就該啟程了。不過他懷疑那老混蛋是得了消息,存心阻撓他與顧春成親,所以他回話過去,表明十月底才能到。
顧春呵呵冷笑,抬手捏了他的臉:「陛下是要見你,還是要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