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十月初八,宜訂盟、納彩、祭祀、祈福、嫁娶。
晨起時有小雪, 細細碎碎如裂絮, 簌簌而下。
這場雪持續了大半日。
直到申時, 雪霽,有偏西紅日乍現,夕陽金暉影透珠簾,鋪金灑玉,敬賀新婚。
因無封妃婚旨, 這場婚禮反倒少了許多皇家典儀中瑣碎的流程, 乾脆利落的照了團山人執著沿襲數百年的古禮。
顧春的嫁衣是纏花雲錦的馬面裙,與中原婚俗中婉約柔美的嫁衣截然不同。
獵獵紅裳上繡綴描金花枝, 身移影動間是滿目蓬勃生機,飛揚、灑脫, 於明麗熱烈中不失繾綣雅意。
顧春望著銅鏡中豔豔麗色的女子,笑意有些恍惚。
鳳鸞銅鏡中映出的那個紅衣佳人, 烏雲秀髮挽做髻, 唇上點了胭脂, 眉間繪了半蓮, 耳中玉明月,發間金步搖。
或許,這便是世間為何有那樣多的姑娘,對「婚禮」這件事充滿希冀與憧憬的緣由吧。
芸芸眾生中有百媚千嬌,今日卻惟一枝顏色獨芳。
團山古禮婚俗是「黃昏迎親,入夜宴客」, 是以申時過半後,充當小喜娘的花芫便來替顧春戴上半遮眉眼的金絲流蘇婚冠,領她前往葉家家廟,在葉遜及葉家宗親長輩面前莊重行禮。
因顧春父母皆已亡故,今日便由家主葉遜端坐高堂承她拜禮。
半個時辰後,顧春拜辭禮畢,葉遜便在葉行絡與葉盛淮的隨行下來到自家門口迎新婿。
李崇琰自是早已候在門外。
他今日束爵弁冠並一身玄端吉服,腰佩玄玉,手執馬韁,肩頭有殘雪微粒正漸消融,顯已久候多時。
或許是戎馬多年養成的習慣,他在馬背上雖已端坐許久,姿儀卻半點不散,腰身挺拔,背脊修直;眸心爍爍澄明無一絲疲態,盛滿毫不遮掩的喜悅之情。
少年風華,意氣飛揚,磊落昭昭。
見葉遜的身影迎出正門,他當即將馬韁一振,依禮繞地三圈後,才躍身下馬,整冠理服,自隨行恭立在旁的德叔手中接過做禮的大雁,徐徐行至葉遜面前。
婿以雁做贄禮。彼此揖讓登堂,女婿再拜。
行禮既畢,他見葉遜含笑不動,不禁稍稍蹙了眉頭。
葉遜的目光越過他,徐徐環視了門前一眾定王府隨行迎親的儀仗,笑得頗有深意地側身讓了讓。
他這一讓後,便成了李崇琰與葉盛淮與葉行絡相向而立。
兄妹兩對視一眼,雙雙挑眉,不約而同的露出一絲不懷好意的笑來。
李崇琰心中咯噔了一下,面上卻力持鎮定淺笑,低聲道:「別胡鬧。」
在之前的練兵中,葉盛淮沒少吃他苦頭,今日正是耀武揚威報小人之怨的時機,哪裡肯輕易放過?
於是葉盛淮假模假樣地清了清嗓子,笑得極為斯文:「既今日既是照團山的古禮,那便沒有殿下,只有妹婿。可對?」
這世間沒有在迎親時毆打大舅哥的道理,李崇琰自然只能忍氣吞聲、咬牙假笑:「正是。請……兄長,指教。」
葉盛淮眉梢輕佻,斜斜向葉行絡遞出個眼色去,葉行絡當即心領神會地擊掌三聲,內裡立時有衛釗與江瑤同端了長長一隻條案出來。
那條案的長度險些都要與門同寬,上面滿滿噹噹擺了二十隻酒碗。
衛釗與江瑤各執條案一頭行出來,步履平穩,滴酒未灑。
李崇琰有些想翻白眼,又有些想打人。
衛釗笑道:「殿下勿怪,團山的規矩,迎親要先喝攔門酒……」
他原本還要說什麼,卻被江瑤揚聲打斷,笑著吆喝起來:「雖說您是殿下,可若您不喝,照樣抱不走媳婦兒的。」
「各位,山水有相逢,」李崇琰自條案中端起一碗酒來,目光淡淡掃過四人,冷然輕笑,「多謝關照。」
葉盛淮被他那冷冷的笑眸掃了個寒噤,立刻狗腿湊上前去,小聲道:「每碗喝一口,剩下的讓迎親儀仗分了就行,釗哥當年就這麼幹的。」
他話音剛落,就得到了夥伴們來自四面八方的鄙視目光。眾人七嘴八舌的低聲嘲笑著,更有人直接就動手往他身上招呼了。
葉盛淮這沒骨氣的叛徒!
年輕人們無傷大雅地笑鬧片刻,很快便收斂了。
為了避免出現「抱不走媳婦兒」的慘劇,李崇琰只能認命地一碗接一碗端起來喝過。
雖說每碗只喝一口,可攏共二十碗喝下來,也是不少了。
接著李崇琰振臂一揮,身後的迎親儀仗眾人蜂擁而上,沒多會就替他將那些酒全部解決。
喝過攔門酒,李崇琰便雖葉遜入了家廟,拜謝葉家先祖牌位及各位宗親。
之後,葉遜便將顧春領到李崇琰的面前,親手在二人腕間繫了同心繩,又講了一些祝福之詞。
顧春垂眸,見那紅繩繞在自己細白的腕上,只覺胸臆之間如有冰炭置熱血,心中有百般滋味此起彼伏。
此刻的種種滋味,與她曾在話本子上寫過的那些,似乎有所不同。
有甜蜜與羞澀交織,卻也有忐忑與慶幸混雜,又加之莫名的憧憬與豪情,心動怦然,躍躍欲試——
忽然就想踮起腳瞧一瞧,兩人要一起去往的將來,究竟是什麼模樣。
隨著二人並肩向外行去的腳步,紅繩蕩蕩悠悠。
顧春抬頭側臉,便自半遮眉眼的金絲流蘇之間正正對上一雙含笑的眸。於是她也忍不住抿唇笑了,手動了動,輕晃紅繩,千言萬語,全在那其中了。
李崇琰覺得彷彿有一道又熱又麻的暖流自紅繩那頭衝來,直抵進他的心房,甜甜軟軟,卻掀了滔天巨浪。
自此起,便要攜著紅繩另一端的那隻手,於塵世風煙中相伴而行,同沐驕陽明光,共立霜雪雨露。
世間千萬人,兩個人要何其有幸,才能找到彼此,互屬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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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其有幸,紅線那頭,是這個甜到讓他想一口吞進心裡的小糖人兒。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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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時一過,婚宴便散了。
諸禮既成,新人沐浴更衣,合床。
內間床頭的喜色明燭的光透過薄絹屏風,搖曳出一室幽深綺麗。
窗外,有皎潔月在當空;面前,有心上人在懷中。
李崇琰單手輕攬那纖細柔軟的腰肢,以指挑起懷中人的下巴,眼底有些許幽怨的小火苗:「纏花雲錦,嗯?」
欺負誰呢?纏花雲錦要怎麼撕?啊?怎、麼、撕!
沐浴後的顧春已換下嫁衣,改以一襲月白色罩袍攏了周身,那叫一個密不透風啊。
最叫李崇琰扼腕的是,這罩袍分明與她的嫁衣是同樣材質,同!樣!厚!度!
顧春抿笑,面上燃紅,幾欲透骨。
她側頭躲開那惱人的長指,抬手壓住自己的領口,心虛似地低語:「好冷呀好冷呀……」
口中顫聲念叨著,趁李崇琰一個閃神,她便飛快溜出他的懷中,繞過屏風蹬蹬往內間的床榻去了。
「騙子小糖人兒。」李崇琰低斥一聲,解了外袍搭在屏風上,笑得頗有些遺憾地跟在她身後。
顧春緊張兮兮地立在榻前,扭頭瞥見他已跟了進來,便長長深吸了一口氣——
解開罩袍,吹滅床頭喜燭,溜進榻上鴛鴦被中。
整套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不知偷偷練了多久。
明燭乍滅,滿室黑暗,只有窗縫中透進些許冬月清輝。
顧春是個在黑暗中視物不清的,可她忘了,李崇琰的目力極佳。
就在她先前解開罩袍後,吹滅喜燭前那電光火石的短短瞬時,李崇琰已經瞧見,先前被月白纏花雲錦罩袍密不透風遮掩住的,是杏紅色迭山綾!
薄如蟬翼的杏紅迭山綾妥帖裹覆住玲瓏有致的嬌軀,若隱若現之間道盡盎然風情。
雖只是燭火明滅之間短短的一眼,卻勾魂攝魄,撩得有人一顆少年心熱血翻湧,幾欲炸裂。
李崇琰強忍住越來越急促的心音,緩步行到榻前,從容除衣上榻,窩進被中。
顧春原就十分緊張,聽他不出聲,上榻後也只躺得巋然不動,便以為他在生氣。
她瞪著一室黑暗想了片刻,咬咬牙,破釜沉舟似的側身挨近他,甜嗓微顫,軟聲求和:「我……緊張。」
「嗯。」
這不輕不重的一聲低應,聽不出喜樂。
顧春顫聲又道:「瞧不見……就、就好一些。」
不過,顧春察覺有灼熱長臂探至自己腰間,接著便被火燙的身軀覆住。
兩軀交迭,也不知是誰在輕顫。
有醇厚如陳年花彫般好聽的嗓音貼在她滾燙的耳邊,笑音悶悶的:「傻姑娘,瞧不見……更可遐思。」
「遐……遐什麼思!你、你、不許說話……」
此時顧春已然醒悟,發現自己吹滅蠟燭的行為有些愚蠢。
因為黑暗中的自己幾乎什麼也瞧不見,所有的感官倒愈發清晰起來。有如燒紅烙鐵般的手在自己的身上游移,掀起一圈一圈異樣的漣漪。
「遐思就是……」沙啞沉嗓中有壓抑輕喘,帶著撩人的低笑,故意磨人似的,在她耳畔一字一字纏綿抵入她的心尖,「杏紅色,迭山綾……很薄,很透……像是,小糖人兒的糖衣。」
他!方!才!居!然!瞧!見!了!
顧春慌張得想要尖叫,聲音逸出唇間,卻破碎成讓自己羞惱不已的輕吟。她忙咬住下唇,周身繃緊,胸腔有一百隻不知所措的傻兔子在瘋跳。
哪知李崇琰並不打算體貼地放過她,滾燙的大掌四處撩火的間隙,顫顫的笑音帶著愈發濃重且不穩的曖昧喘熄——
「小糖人兒……的吃法,第一步,將糖衣,剝開。」
寂寂冬夜,薄薄迭山綾被撕裂的刺啦輕響顯得格外清晰。
他的力道不小,動作卻是克制纏綿的,這使整個撕裂的過程格外漫長。
刺啦的輕音拖得長長的,在黑暗中聽著這聲響,便有不可描述的前赴後繼地湧進腦中。纏綿悱惻,靡麗**。
顧春胸中那一百隻傻兔子更加瘋狂地上躥下跳,一個個都紅著眼,一個個都紅著毛毛臉,一個個都拿茸茸的小爪子刮著自己毛蓬蓬的臉在嘲笑她,「要被吃掉啦!要被吃掉啦!」
她再一次認識到,自己吹滅蠟燭的舉動,很蠢。
「閉、閉嘴……」顧春快哭了,「你的手……在做什麼……李崇琰!」
怎麼辦?好想將他踹下去啊。
她感覺李崇琰俯身咬了自己的耳垂,好似還意猶未盡地舔了舔。
「你叫我……什麼?」
她連忙輕聲帶泣,軟軟道:「阿樹……」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喚他,也不知道自己喚他是希望他做什麼。
此刻她胸腔中那一百隻傻兔子已經完全瘋掉了,只會沒頭沒腦地亂躥。
「融融……乖。」李崇琰有些滿意的低低笑了,便又如貪玩的稚子一般,繼續惡劣地興風作浪。
顧春難受地擺了擺頭,無意識地小小掙紮了一下,立刻遭到非常全面的壓制。
然後又聽他道,「小糖人兒的吃法,第二步,是……若小糖人兒扭一扭,我就該舔一舔。」
閉嘴閉嘴閉嘴啊啊啊啊啊!
顧春要瘋了。腦中一片翻江倒海的混沌之下,有一個念頭格外清晰——
突然不想踹他了……想毒啞他。
於是惱羞成怒的小糖人兒終於拋開羞恥之心,奮起反抗。
一室黑暗中,不知是誰先吻上誰的唇,也不知是誰先纏上誰的腰。
總之那聒噪惱人的食客終於噤了聲,徒留引人深思的濃重喘熄與低泣輕吟交織在一處。
銀月掛窗外,鴛鴦在被中。紅浪翻滾,春潮湧動。
長夜漫漫,吃小糖人兒活動……正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