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在沐青霜的吩咐下,原本該在院中廊下候著的護衛、丫頭、小厮全都早早被桃紅遣到小院門外去了,此刻這間花閣內只有她與賀征二人,外頭小院裡也聽不到旁人的聲息。
賀征就那麽耍賴似地長身躺地、以袖遮面,而沐青霜則抿笑跽坐在側。
「我問你啊。」沐青霜輕聲開口。
「嗯?」
「昨日你姑姑怎沒有隨你過來?」
昨日賀征來下聘,分明是有幾名賀氏親族長者隨行的,可暫代家主的賀蓮却沒到場。
「京畿道祖宅的那塊地已經買回來了,族中打算重建大宅,我讓人送她回去照看著些。」
灃南賀氏的祖宅早已在多年前的暴民衝擊中毀於一旦,如今賀征將幸存的族人重新攏到一處,大家自就會想著要重建大宅。
沐青霜略作沉吟,點點頭又道:「那,你將賀氏家主令和印鑒都拿來下聘,就沒想過你姑姑她……」
怕是要氣炸。
再怎麽說,賀蓮在名義上都是代掌賀家事的人,賀征就這麽將家主令拿來給她做了聘禮,這不打她臉嘛?
「府中的人同我說了,她之前與你起了爭執,」賀征幷沒有拿開蓋在臉上的手,隻揚唇雲淡風輕地笑笑,「她不肯說是爲著什麽事,我索性直接將家主令交給你。這樣,往後就隻你能欺負她,沒有她欺負你的了。」
這釜底抽薪、快刀斬亂麻的,不愧是賀大將軍呢,嘖嘖。
「既她什麽都沒說,你也不知我與她誰對誰錯,你就這麽……啊?」沐青霜哭笑不得。
「你從來都不會無事生非的。」
對於沐青霜是個什麽樣的秉性,賀征心裡很有數的。這姑娘看似囂張,其實從來行止有度,沐家在利州勢大到無人可擋時她都沒有真正仗勢欺人過,怎麽會無端找茬與自家姑姑起了衝突?
想也知道誰是挨了欺負的那一個。
畢竟那是他的姑姑,他自不能做得太絕。可他心尖尖上的小姑娘受了氣,這他不能忍。
所以他將賀蓮安置回京畿道老宅舊址,將來也會好生奉養她一家,這就算對得起血脉親緣了。
沐青霜扁了扁嘴,小聲道:「我還想著要她道歉呢……」她不大習慣背後告人的狀。
「家主令在你手上,你若想叫她到你面前道歉認錯,那是可以的。」
「算了,」沐青霜笑笑,「若往後她不再凑到我面前生事,那我就不提了。」
賀征都把她護成這樣,她若再咄咄逼人的欺負一個年長者,那也不太合適。
賀征似是想了想,低聲又道,「你有公務,不得空打理旁的事,那家主令你交給大嫂或沐伯父代掌就好。我已同族中衆人說過了,無人异議。」
廢話,如今你才是灃南賀氏真正的頂梁柱,誰敢有异議?沐青霜咬住唇角,哭笑不得:「你不是高熱早退了麽?怎麽還沒瘋完?這不就成你帶了整個賀家入贅我沐家?」
「不都說了是童養婿?入贅便入贅吧。」賀征不以爲意地笑喃。
經過當年那場衝擊,灃南賀氏主家一脉活下來的人其實就他與賀蓮兩個。
他的姑姑賀蓮是她們那一輩最小的,又從未被當做主事人培養,心性上多少驕縱些。加之多年來在戰亂中狼狽求生根本顧不上旁的,眼界胸襟都難免落了下乘。當初讓賀蓮代掌家主令,主要是因他抽不開身,權宜之計罷了,幷非因她是最合適的人選。
他吃沐家十年米糧,自然清楚沐家都是什麽樣的人。
依他看來,還不如交給沐家人暫代,循化沐家家風端正爽直,才是真正可以托付的。
最重要的是如今沐家式微,在外難免會遇到一些人不那麽講究的人,他將賀氏家主令當做聘禮交給沐家的消息傳出去,外頭對沐家自會禮讓三分,沐家人就不用再在旁人面前忍氣吞聲了。
「你又自作主張……」沐青霜在他手臂上輕輕拍了一下,却幷不是氣惱。
雖她時常一言不合就駡他白眼狼,可其實她也知道,他一直都在竭盡全力地維護沐家。
她心上的這個兒郎,看似待人冷淡疏離,其實骨子裡始終是個重情重義的赤忱少年。
他不知該如何回報沐家的恩義,不知該如何待她好,索性有什麽給什麽,一股腦全交了出來,根本不給自己留半點餘地。
傻乎乎的。
「至於沐伯父的事,既方才我倆條件沒談攏,那我可就不說了,」賀征稍稍挪開手臂,露出一隻眼睛覷著她,「若你非要使出美人計哄著騙著,或許我會說。」
沐青霜敷衍假笑:「想得倒挺美。呵呵。」
反正她父親那事也不急於一時,賀征想用這事占她便宜,她就偏不如他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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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兩人都沒再說話,四下靜謐,却幷不是那種讓人覺得尷尬的沉默。
院中樹蔭裡的蟲鳴蟬嘶仿佛也懂事地溫柔許多,好似能聽到陽光穿過枝葉,懶洋洋灑向地面的聲音。
這樣平凡的清晨裡,這樣尋常的安寧下,世間萬物,全是最美的模樣。
在賀征兀自躺地遮面時,沐青霜無聲抿笑,起身走到花閣另一側靠墻的多寶架處取出個梅子青瓷小藥瓶。
她捏著瓶子折返回來,盤腿坐在賀征身側,輕輕咬住笑吟吟的唇角,亮晶晶的一對杏目完成兩泓蜜水。
不管怎麽說,既收下聘禮應了婚約,兩人在名份上已然不同。她原以爲自己與賀征的相處幷不會與從前有太大不同,可此刻她却忽然覺得有點……
古古怪怪,彆彆扭扭。
「喂,」她略略撇開緋色笑臉,將手中的小藥瓶遞出去,「給你藥,自己擦一擦。」
方才真不該打他臉的。這下至少兩三天不能出門,以這厮此刻明顯耍賴訛人的架勢,怕是要賴在她家了。
「『喂』是誰?叫征哥。」
賀征躺在地榻上一動不動,官袍的寬袖覆住大半張臉,只留口鼻在外。薄唇悄悄揚起些許笑弧,是近乎心滿意足的模樣。
「你還來勁了是吧?」沐青霜笑著伸出食指,在他腰間不輕不重地戳了幾下。
高大的身軀倏地微蜷,長腿猛然屈膝,整個人如被火燎般顫了好幾顫,原本平和的氣息頓時大亂。
這麽、這麽惹不得的嗎?沐青霜見狀,驚訝又赧然地將闖禍的手背到身後,紅著臉清了清嗓子,沒再說話。
賀征有些狼狽地略略側過身背對她,頓了好半晌,才慢慢坐起來。
他眉梢輕揚,將臉凑近她些,含含糊糊道:「你打的,這藥該你擦才對。」
「誰理你?我向來管殺不管埋的,」沐青霜看著身旁墻面上紋路,止不住想笑,「你自己沒有手的嗎?」
賀征想了想,將手背到身後:「嗯。」
爲了騙這小姑娘親手給擦藥,別說手了,臉都可以不要的!賀大將軍就是這麽有志氣。
「你這人……」沐青霜鼓了鼓腮,垂眸拔掉藥瓶上的紅纓小塞子,「算了,再讓你一回。」
她將沾了藥膏的指腹小心凑過去,在他臉頰、唇畔兩處紅到開始轉紫的部位輕輕塗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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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尖是沁凉微苦的藥香,姑娘家溫熱馨軟的氣息混入其間,便似的那藥香又帶著點回甜。
這是個年少躍馬的小姑娘,雖生了一張明艶艶的俏臉,氣質却總是恣意英華多於嬌媚柔軟。
爲了使武器時方便,她從來不留指甲,指尖總是齊整乾淨的。
她的指腹與掌心都有長刀與弓箭留下的薄薄軟繭,幷非嬌嫩纖潤的那種,可此刻她的指腹輕柔游走在他的臉龐,却別有一種張揚肆意的勾魂引逗,總是不經意地摩挲出莫名的火氣。
賀征的臉開始發燙,被她指腹觸及的每一處肌膚更是燙得不行。
他有些無措地淡淡垂眸,看到她纖細孱柔的睫毛正輕輕撲扇,有一下沒一下的細微顫動,就像柔嫩絨羽輕輕掃開所有假作若無其事的僞裝,毫不自知地試圖引逗出他心底最隱秘、羞耻的貪婪念想。
心湖上像落下一葦扁舟,不受制地飄來蕩去。
「突然覺得我方才很蠢。」賀征嗓音稍喑,低沉笑音似被柔軟細沙礪過一遍。
沐青霜手上微頓,揚睫看向他:「什麽?」
「既都有名又有份了,我同你談的是哪門子條件?」賀征輕輕牽了牽唇角,忽地握住她的手腕,俯臉傾近,「該是想怎麽親就怎麽親才合理啊!」
這姑娘一定不會知道,從他年少時某次長夜綺夢中出現她的身影開始,她所有突如其來的接近或無心的觸碰,對他來說就是極大的考驗。
如今既有名又有分了,這砥礪人心的考驗,也該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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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目相接,呼吸相聞,沐青霜心音陡重,面紅耳熱。
陽光斜斜透窗撲了一室,細細碎碎落在賀征的發間。他面上雖有才添的幾處心上,可其實仍舊是好看的模樣。
此刻他的眼神深得像兩潭打著旋兒的熱泉,灼燙地攫住她的目光。
「什麽、什麽條件?」她周身止不住發軟,腦子漸漸被那熱燙目光煮成漿糊,竟像是突然聽不懂他在說什麽似的。
帶傷的薄唇倏地親了上來。
藥膏沁凉微苦的清香隨著他火熱的氣息一道大舉侵來,這叫沐青霜腦中驀地一空,突然傻了似的,只能瞠圓了眸子怔怔看著他,任由他予取予求。
他竟也張著雙眼,爍爍目光裡好似落進了旭日晨輝,明亮得叫人臉紅。
心裡像是有一百匹野馬在胡亂狂奔,沐青霜實在有些受不住胸臆間的震顫,猛地閉上了眼。
哪知這樣一來,某些感知却愈發强烈,她覺得自己可能不止臉紅了。或許整個人都像隻煮熟待剝的小蝦。
他的舌尖倒是「先禮後兵」,耐心地在她微啓的唇間游走,粘纏却溫柔,似在等待她的回應。
等她終於在那輾轉粘纏的溫潤逗引下鬆了齒關,這下只剩得個節節敗退。
這幷非她與他的初次親吻,却是前所有未有的狂肆熱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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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濡以沫,舌尖嘗到的絲絲縷縷、點點滴滴,全是纏綿徹骨的滋味。
有不安分的大掌悄悄覆上她的腰肢,一點點,一寸寸,渾似藏在山地深草間準備偷襲的先鋒精兵,沉默却又執著地,慢慢向著某處高地匍匐而來。
她心中生出羞耻的恐慌,腰身略略後退,却被他翻身壓下。
清靜無人的花閣小院、柔軟寬敞的地墊,原都是爲了揍他而特地提前清理出的「戰場」,此刻却反成了她自己的砧板——
沒錯,她覺得自己現在根本就是砧板上一條弱小無助可憐任人宰割的魚。
沐青霜發誓她真的沒有想哭,可當她於嬌聲急喘間艱難張開雙眸時,只看到滿目的迷蒙潮濕,接著,便有一滴泪毫無預兆地自她眼角滑落。
周遭一切連同懸宕在自己身上的人,全都像是水中的倒影,瀲灩搖曳成羞人的靡麗之景。
火燙的薄唇熨帖輾轉至她的頸間,齒沿輕輕嚙過柔軟的脖頸,愈發濁沉紊亂的喘息輾轉在她耳畔;灼熱的大掌如入無人之境,極盡所能地覆揉過所有溫軟之處。
像有誰當空揚起一把火星子,胡亂四散至漫山的深秋長草之中,眼見著就要燒起燎原野火。
她覺得自己唇間著火,頸側著火,身上著火,連心裡也沒能幸免。
烈焰熊熊,由內而外燃起狂肆通天的火光,將思緒都要燒成灰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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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休戰。」
沐青霜死死按住那已然不客氣地攀上自己腰帶的大掌,氣弱地將幾欲滲血的臉蛋撇向一旁,氣喘吁吁。
惹不起惹不起,賀大將軍這般攻勢,她頭一回見識,實在有些招架不住。這局算她輸。
賀征那燙得厲害的臉就貼在她的耳側,鼻尖輕蹭過她的耳廓。
「萱兒……」
啞聲輕逸出她的小名,話尾淺淺拖長,仿佛撒嬌。似是有所求,又似故意騷亂人心。
沐青霜拒絕他的蠱惑,想要抬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却被他按住。
她無奈之下,只得將羞耻紅面藏進他的懷裡:「閉!嘴!」
她這般嬌柔羞怯的模樣極爲少見,顯然讓賀征非常愉悅。
他暗自平復著紊亂翻滾的火氣,悶悶低笑著側身躺好,將懷中的羞到不想露臉的小姑娘緊緊圈住。
「好吧,那我也……讓你一回。」
沐青霜無言以對,只能伸手在他腰間使勁掐了一把,警告他不要得了便宜還賣乖。
險些就將她給吃幹抹淨了,這還算讓著呢?那若不讓,她得成啥樣啊?!
她突然開始爲新婚之夜的那個自己憂心忡忡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