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發佈時間: 2024-12-17 14:23:34
A+ A- 關燈 聽書

第81章

因著賀征臉上有傷,不方便出門給人笑話,便就如沐青霜所料,趁勢賴在沐家住下。

沐家眼下的三座大宅都是武德帝所賜,雖比不得循化祖宅紅磚大厝的寬敞豪闊,但在如今愈發寸土寸金的鎬京外城裡門戶也不小,要安置個人住幾日倒也非難事。

向筠很快讓人收拾出閒置的東客院,賀征的隨侍也回將軍府取來幾套換洗衣物,順便抱來一些需他處理的公文函件,賀征就泰然自若地在沐家窩下了。

雖說賀征近些日子不必上朝,却也不是當真無事一身輕。既已同沐青霜將話說開,又得了那麽大個「甜頭」,他心中巨石落地,看著那堆成小山似的公文函件竟都覺得無比順眼,吃過午飯後就獨自留在東院專心處理那些公函。

雖沐青霜與賀征從花閣出來後都沒明言,但任誰都猜得出他那傷是何人杰作。

不過沐家人行事本就粗獷豪烈,沐武岱一慣又對這個女兒極其縱容,哪捨得說她?只要不是什麽作奸犯科的惡行,不管沐青霜這小混帳做了什麽,在幾乎縱女成痴的沐武岱眼裡都叫做「活潑潑的小姑娘脾氣」。

聽說自家女兒將賀征揍得都不方便踏出門去,他老人家不但沒有要教訓女兒的意思,還幸灾樂禍哈哈笑,末了吩咐讓家醫去瞧瞧賀征的傷勢,便什麽都不管了。

旁的家人見沐武岱都沒說大小姐半句不是,且這對當事小兒女自己也不覺這算多大個事,就沒誰多嘴,一個個忍著笑權當無事發生。

隻沐青演傍晚散值回來時聽妻子大概提了兩句,便在中庭喚住閒閒路過的沐青霜,哭笑不得地輕斥一嘴。

沐青演輕瞪著妹妹,沒好氣道:「你既知那時他不過是病糊塗了才鬧出的事,做什麽還置氣下那麽重的手?打人不打臉,你小時我沒教過你嗎?」

從前沐武岱事務繁忙,長居利州軍府,在循化家中的時間不多,故而沐青霜小時習武便多是兄長帶的。

說來沐青演的性子很是分明,從前帶兵時雖是個暴脾氣,但只要一回到家中,只要不是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他就像個沒脾氣的老好人,比妻子向筠還好說話。

他就很是納悶,眼前這個算得自己一手帶大的妹妹怎麽就成了個窩裡橫,在外大致拎得清,自家人面前却跟個爆豆子似的一點就炸。

「這也就是阿征有心沒想還手,不然你打得過他?」沐青演想想就好笑,「去年冬日裡在循化家中時,你倆不是打過一架麽?人家讓你一隻手你都才勉强打成平局,瞎狂什麽啊?」

雖說利州人幷不認爲所有姑娘都該是貞靜婉柔的同個模子,可沐青演想著眼下畢竟已是在鎬京生活,若她這毆打自己未婚夫婿的事傳出去,對她與賀征總歸都不是什麽增光添彩的事。

他爹一慣是捨不得說這小姑娘半句不對的,他這做哥哥的總該多少提點約束著些。

沐青霜自知理虧,低頭拿脚尖畫著圈圈,「嗯嗯哦哦」地敷衍應著,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向筠却護著沐青霜,對自家夫婿道:「那、那事情本就是阿征惹出來的,萱兒生氣,打他兩下怎麽了?又沒當真動刀動槍。」

趕上這時沐霽昭也從私塾回來了,搖搖擺擺走到中庭來找爹娘,打老遠就聽見這三人嘰哩哇啦唇槍舌劍,便好奇地背著雙手蹭過來聽熱鬧他仰頭歪著小臉在三個大人之間看來看去:「你們在吵架嗎?」

「霽昭,來,我給你引薦你一下,」沐青霜抱起沐霽昭,指了指向筠,「這位,我親嫂。血濃於水的親嫂!」

不明所以的沐霽昭盲目點頭:「嗯嗯,親嫂。」

沐青霜又指了指沐青演:「這位,我繼兄!跟我絕不可能是一母同胞!一點都不疼我!」

向筠捧腹,沐青演則是慪得不行,又好氣又好笑地抬脚虛虛一踹。

沐青霜抱著沐霽昭退後幾步,挑釁笑著對沐青演喊:「繼兄!你就是繼兄!」

雖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沐霽昭見自家父親被氣得快要噴火,母親和小嘟嘟都在笑,便就凑熱鬧地跟著哈哈哈。

才四歲的小傢伙音色稚嫩却通透,銀鈴似地落了一地。

剛從小校場回來的沐武岱在垂花門外就聽到自家女兒著這莫名其妙的混帳話,氣壯山河地揚聲吼過來:「瞎說什麽玩意兒?老子又沒續弦,你哪來的繼兄?!」

沐青霜見自己胡說八道被父親當場撞破,哈哈笑著抱起沐霽昭就跑。

沐霽昭在她懷中艱難扭頭,疑惑地看向聲音來處,用力大喊:「爺爺,『老子』是誰?爲什麽要『巨弦』?」

自從進了私塾之後,這小團子就變得非常「好學」,任何不理解的事情都忍不住要問一嘴。

這問題顯然難住了沐武岱,半晌沒再出聲。

無論是從前在利州,還是如今在這裡,一家人始終齊齊整整,每日就許多鶏毛蒜皮的小事嬉笑怒駡,這不就是最踏實最溫柔的市井風烟麽?

沐青霜邊跑邊笑,心道自己這一生可謂幸甚,經過的所有一切,都值得啊。

****

沐青霜抱著沐霽昭跑出老遠,在花園凉亭前又與賀征迎面相遇。

沐青霜想到早上在花閣那場險些燎原的「大火」,頓時面上燒得通紅,又想換一頭再跑了。

好在賀征沒說什麽,只是噙笑走上前將沐霽昭接了過去。

「小嘟卟,有糖嗎?」沐霽昭環住他的脖子,沒有任何拖泥帶水的寒暄,開門見山。

賀征遺憾地搖搖頭:「今日沒有你可以吃的糖了。」

沐霽昭迅速抓住重點:「有你可以吃的糖?!」

「嗯。」賀征眉梢揚起,炫耀似地衝他晃了晃腦袋。

然後騰出左手捂住小傢伙的眼睛,猝不及防傾身趨近沐青霜的紅臉,在她唇上輕啄一記。

沐青霜的臉燙到能煎魚,忍不住羞赧地嗔瞪他,無聲以口形道:臉呢?!

不要了。賀征也用口型回她。

沐霽昭掙扎著躲開他的大掌,氣呼呼質問兩個氣氛古怪的大人:「做什麽蒙我的眼睛?」

「大人吃糖,小孩子不能看,」賀征順手將他放到地上,摸摸他的腦袋,語重心長道,「會長不高的。」

沐青霜咬著唇角撇開紅臉,惆悵遠目:得,看來這位如今是真鐵了心不要臉了,沒處說理去。

https://palace-book.com/ 聖殿小說

****

翌日寅時剛過,天色還濛濛黛青,沐青霜困倦地揉著眼從床上坐起來,掀被的瞬間才想起自己還在休沐中,於是又懶洋洋倒了回去。

這些日子她在國子學真是忙得個披星戴月,已經有日子沒好好睡個懶覺,昨日又與賀征將話都說開,心中無甚挂礙,便忍不住貪懶。

她傻笑著將半張臉藏在枕間,趴臥著輕撓身下被褥,像隻愉悅到不知該如何撒歡的小獸,渾身上下都軟茸茸的。

片刻後,她自己折騰累了,打個呵欠,迷迷糊糊又睡著了。

就在她睡回籠覺時,賀征已衣著齊整地去見了沐武岱,兩人一道同去小校場。

沐武岱如今每日也無大事需要操勞,沐家的府兵又留在循化,他便只需帶鎬京宅子裡這不足百人的護衛練手。

每日有一半護衛不必當值,練這點人對沐武岱來說真是殺鶏用了牛刀。

將今日著五十人吩咐去場中兩兩較量後,沐武岱大馬金刀坐在校場旁邊的回廊長椅上,抬眼斜睨板正立在一旁的賀征。

「做啊,杵那兒幹嘛?」

賀征謝過,在他身旁坐下,姿儀規整,垂眸看著自己的鞋尖。

沐武岱笑啐一聲:「有話就說。」

賀征斟酌了片刻後,將自己查到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

****

原來,三司會審之後賀征急急出京去允州多日,表面是爲著布防之事,實際却是去查沐武岱一案了。

當初那個做沐家暗部府兵打扮向沐武岱假傳訊息的人就地身亡,等沐武岱回過神覺得不對時,那具屍體已經不見了,這邊斷了他倒查的綫索,只能束手就擒。

「……暗中收走那具屍體的,是當初朔南王府的死士,」賀征見沐武岱怒目圓嗔,趕忙補充道,「我也是三司會審結束後才知曉的。」

那日審案結束,他與成王趙昂等人一道回內城向武德帝覆命時,趙昂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說漏了兩句,就被他聽出了端倪。

沐武岱之所以生怒,倒不是誤會賀征早就知道却按著不說,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趙誠銘這狗……」他强咽下駡髒話的衝動,扭頭直視著賀征,「是他暗算的我,還是他在爲什麽人遮掩?」

若是武德帝暗算他,道理上是說得通。可以他對武德帝的瞭解,此人愛惜名聲,一心想做個名垂青史的開國聖主,即便有志於遏制各地裂土爲政的隱患,也不會冒著身敗名裂的風險使這種不入流的手段。

賀征道:「陛下是爲什麽人遮掩,這事我不敢確定。但我去查過了,傳話那人祖籍允州。」

而當今皇后陛下,恰恰好出自允州薑氏。

「皇后陛下?」沐武岱眉心皺成個「川」字,「她一直不涉軍政事務,對我出手圖什麽?」

無論前朝還是如今的大周,王爵及以上都可由夫妻共掌軍政大權,帝後二位陛下法理上自也是照此辦理。

但世間本就一樣米養百樣人,每個人的脾氣、能力千差萬別,當有些人幷不適合擔當大任時,夫妻二人就會協商權力分工,幷不一定死板守著這規制。

就像如今的汾陽公主府,駙馬蘇放出身前朝名門,性情偏於風雅柔善,對掌權之事毫無興趣,便自覺打理公主府家宅瑣事,從不强要與趙絮分權。

而在當今的皇后陛下還是朔南王妃時,就是個一心在王府後宅持家育子的人,幾十年來從未表現出任何涉及軍政大權的野心,怎會在複國之戰最緊要的關頭,莫名其妙對沐武岱這個當初的地方豪强出手?

既武德帝自己都不打算用陰招來解决各地分裂的遺留問題,皇后陛下摻和進來又圖什麽?

「話頭是成王殿下透給我的,但無法確定他的用意,」賀征又道,「陛下已經知道我在查這件事,雖未挑明直說,但言下之意就他知道您是被人暗算,會給您補償,示意我停手不要繼續查下去。」

他從淮南回來那日在勤政殿,趙誠銘突然提到說對「沐武岱有愧,要借他女兒的婚事爲由,給他個封爵補償,對外就說是爲沐家添喜」。

那時賀征高熱迷糊,可這幾日再細細回想,就能品出其中很明顯的敲打之意了。

這都什麽破事?越扯越複雜了。沐武岱靠向長椅椅背,撫著下巴笑得不懷好意:「你的意思是,也有可能是趙昂那小犢子想借刀殺人?」

雖說眼下武德帝年富力强,可從古至今,儲位之爭都不是事到臨頭才會爆發,許多動作總是要做在事前的。

眼下儲君之位呼聲最高的人,顯而易見是皇后所出的汾陽公主趙絮,成王趙昂功勛平平,又只是陳婕妤所出,明顯勝算不大。

若借賀征與沐家的手搬倒了皇后,對趙絮來說無疑是個巨大衝擊,那麽受益者自然就是眼下居於趙絮次席的趙昂了。

賀征不是個憑推測就鐵口直斷的性子:「事情的綫索是指向皇后陛下,但成王殿下攪和進來的意圖也叫人看不明白,暫無法斷定是誰做的。」

以當時的情况,身爲朔南王妃的皇后陛下有權利調動朔南王府名下任何人,所以她是有能力對沐武岱下套的人之一。

可左看右看,都看不出她這麽做能得什麽利益,所以在證據確鑿之前,還真不敢說事情就是她做的。

而成王趙昂看起來在這件事上有利可圖,可依他當時的地位和手中有限的權利,根本無法驅策朔南王府死士。

「沐伯父,我今日就是想問問您的意見。您看是要我繼續查下去,還是接受陛下安撫示好的補償,將此事揭過不提?」

經過之前幾次教訓,賀征總算開始學著不再悶頭獨斷替別人做决定了。

沐武岱認真思索了好半晌,才道:「若趙誠銘要給封爵,老子當然受得起。既他已敲打過你,你就別再冒進專門去查。反正雁過留痕,慢慢看下來總是能找到端倪的,等到證據確鑿時老子再找禍首算黑帳。」

若他連這點耐性都沒有,怎麽可能執掌利州幾十年。他是既要武德帝的「封口費」,暗地裡也不會放弃爲自己報仇雪恨。

「行,那就按您說的辦。」不大動干戈專門去查,但只要綫索凑到眼前,那就順藤摸瓜。

沐武岱悠哉哉翹起了二郎腿,欣慰地笑著調侃道:「唉,你這要成親的人,是不一樣了啊。若照你以往的性子,怕是悶頭就查下去,不查個水落石出絕不會在我老人家面前吱聲。還知道要來問我意見了?」不錯,有長進。

賀征略略垂下臉,抿住唇角的笑:「是您女兒教得好。」

「作爲你未來岳父,我對你這態度很滿意,」沐武岱眼神幽幽地瞟向身旁的年輕人,「可作爲一個男人,我必須要說一句,你小子會不會太沒出息了一點兒?!」

這都還沒成親呢,就一副事事以夫人的話爲尊的模樣,嘖嘖。

老岳父都看不下去了。

賀征抬眼看向他,一本正經的解釋:「在『夫人』和『出息』之間,當然是選『夫人』。」

作者有話要說:老岳父:滾滾滾,老人家牙口不好,不愛吃狗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