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第八十一章
「我怎麼就不安好心了?」夏儼玉面訕訕飛紅。
其實他對趙蕎也沒說什麼過分的話。趙蕎之所以心生不悅,一是先前瞧見他與陳尋相談甚歡,暫時有點「厭烏及屋」;二是夏儼古古怪怪,言辭間「彷彿撩撩撥撥,又好像什麼都沒說」的路數,恰好是趙蕎最反感的。
趙蕎低聲道:「夏世子,咱倆一時話不投機,還是各自閉嘴吧。今日鍾離將軍大壽,若非要為這點清官難斷的小事鬧得她老人家為難,那可真是不幹人事了。」
夏儼不可思議地輕瞪她:「你偷偷罵誰不是人?」
「誰再叨叨叨誰就不是人。」趙蕎衝他扯出個假笑。
夏儼被噎得喉間發哽,端起茶盞時朝她橫飛去一道眼風。
見氣氛不對,執金吾慕隨笑著開了口:「夏世子矜持些,好好說話,別再故作輕浮地瞎招惹。若真將趙二姑娘惹生氣了,她罵起人來可不管對方封爵幾等、家世高低的。」
「這麼兇?」夏儼嘀咕了一句,唇角卻莫名上揚, 「行,那我識相閉嘴,還是聽鍾離將軍安排吧。」
其實,鍾離瑛遙領天下軍府,運籌帷幄、殺伐決斷,豈會是那種要聽別人七嘴八舌出瞎主意的糊塗老太太?
她既已打算要讓賓客在今日宴上以火器比試來助興,該預備的早已預備好。方才說要聽聽夏儼的主意,不過瞧著夏儼待趙蕎的態度有些古怪,便順嘴架秧子起哄,逗逗小輩們而已。
待鍾離瑛將怎麼個玩法大致說了,趙蕎立刻就察覺事情沒那麼簡單。
所有願意參與這遊戲的人先比試一輪,打不會動的定樁靶,再由前三位勝出者比試第二輪,搶擊侍者拋至高空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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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勝出的一人就能得到神秘而豐厚的彩頭。
這規則乍聽起來似乎平平無奇,可……
「手持火器在外間並不多見,許多人平日連邊都摸不著。打定樁還能憑點運氣,高空飛物可就為難人了。 」
趙蕎心中暗暗嘖舌,這架勢,根本就是要從賓客裡考選出幾個神機手來吧?
鍾離瑛與下手座的慕隨對視一眼,笑而不語。
慕隨從容望向趙蕎:「怎麼?趙二姑娘畏難怕輸?」
此話一出,趙蕎就明白這事是鍾離瑛與慕隨一道籌謀出來的。絕不會是單純的遊戲玩樂。只怕是為了挑選什麼人,或者確認什麼事。
她在大事上向來有分寸,心知這兩人所謀之事不是她該多嘴打聽的,於是乖巧笑道:「玩樂助興而已,我是輸是贏有是什麼要緊?老壽星瞧著熱鬧,心裡高興就成。」
*****
從後院出來時,趙蕎見夏儼跟著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便無奈嘆氣。
「夏世子才名滿天下,為人品行如何,我多少知道些。你今日古古怪怪試探,實在很沒意思。」
夏儼稍愣:「我沒試探什麼,只是同你開個玩笑。」
「玩笑要雙方都覺好笑才算的,」趙蕎斜睨他,神色已緩和許多,「你若有事相求,不妨敞亮直說,能幫的我會幫。若再做精做怪,信不信我卯起來能將你罵到哭著奔回上陽邑。」
夏儼撇開頭,悶悶笑出聲:「你這一個巴掌一個甜棗的,任誰都只能被你牽著鼻子走。難怪趙渭說,以往許多人打你主意,最後都被你處得’親如兄弟’。」
這不喜暗昧彎繞,偏要打開天窗說亮話的脾氣,旁人的旖旎小心思實在很容易被她給扼殺於萌芽。
趙蕎恍然大悟,笑著翻了白眼:「我說你進京時怎麼走的是水路,原來不是從上陽邑過來,竟是從宜州轉道。鍾離將軍說的那些火器,是你受趙渭之托帶進京來的?」
夏儼含笑點頭。
年初趙渭領聖諭出京,帶人在宜州的某處無人深山裡督建了火砲、火器改良與試射的專用場地。
那算是國之機密,除了趙渭率領的鑄冶署相關人等及一支三萬之眾的專屬衛隊外,輕易連隻蒼蠅也進不去。
既夏儼能見到趙渭,還能幫忙將改良後的最新式手持火器帶進京,說明夏儼已得到昭寧帝的信任,或許即將為朝廷所用。
想明白這層後,趙蕎對夏儼也就沒太大戒心了:「老三那傢夥是閒瘋了吧,跟你聊我的事做什麼?」
「因為我有求於你,怕你不肯答應,自得先瞭解你的喜好才好接近,」夏儼理直氣壯地遺憾道,「沒曾想我預估出錯了,原來你看重的只是我的才華。」
他還以為「犧牲色相」會比較快捷有效呢。
趙蕎倏地紅了臉,心中瘋狂辱罵「趙渭是個王八蛋」一百遍。
她背後偷偷敬仰追捧夏儼那是她自己的事,在家人朋友面前說說沒什麼。可被捅到夏儼本人面前,這就十分羞恥了!
「真的,我對你本人沒有任何覬覦之心,美男計什麼的就別再來了,」趙蕎尷尬到語速飛快,「有什麼事要我幫忙?」
說話間,有侍者前來領二人去前廳入席。
夏儼道:「事情說來話長。過幾日再請二姑娘單獨一敘,可好?」
「行。」趙蕎見他眼神誠摯懇切,像是當真有事,便應下了。
*****
正席時趙蕎與恭遠侯府的沐霽晴坐在一起。
沐霽晴以手遮在她耳畔,賊兮兮偷笑:「待會兒比試火器,若你贏了彩頭,須得分我一些,當做給我封口費。答應不?」
「憑什麼?」趙蕎笑著挑挑眉。
「你方才和夏世子說話時我瞧見了,臉紅得咧,嘖嘖,」沐霽晴擠擠眼,「你若不給封口費,待會兒我就去掀賀七叔的醋罈子。」
先前趙蕎臉紅是因知道三弟將自己追捧夏儼的事捅到本尊面前,羞恥之故,倒不怕賀淵知道。
於是她不以為意地呵呵兩聲,不受沐霽晴脅迫:「別嚇唬我,他昨日說了今早要回灃南祖宅的。」
一來一去,再怎麼快馬加鞭也要日落快關城門時才能回來了。
「他騙你呢,昨日下午就走了,待會兒指定能到。」沐霽晴良心一點都不痛地出賣姻親家的小七叔。
趙蕎眉心一皺:「他回去,究竟是做什麼事的?」為什麼要騙她是今早走?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是昨夜聽我哥說的。」
觥籌交錯、賓主盡歡的酒席過後,一行人就去了柱國神武大將軍府的後花園。
神武大將軍府是武德元年御賜。
為彰顯鍾離瑛這位老將在復國之戰中的卓著功勳,當時的武德帝可謂煞費苦心,為她挑的這座宅子是前朝王爵府邸,光後花園就佔地三十餘。靠山臨湖,花木扶疏、綠蔭成林,亭台樓榭、活水瀑布甚至小型演武場地都齊備。
今日賓客過百人,這後花園中也絲毫不嫌擁擠,也無人覺乏味,大夥兒都能在園中各處尋到不同意趣。
心事重重的趙蕎與眾人一道進了演武場。
場邊早已搭好觀戰用的高臺錦棚,主位處坐著鍾離瑛、執金吾慕隨及不知何時來的賀淵。
他們那間錦棚的桌上,放著一個碩大的方正銅冰鑑,極為顯眼。冰鑑的頂端蓋上纏有流蘇彩籌,想來就是今日勝者會得到的那份神秘彩頭了。
趙蕎望過去時,賀淵的目光與她遙遙相接,唇角愉悅揚起。
可惜趙蕎還記著先前沐霽晴透露的那個秘密,心中不大舒坦,哼了一聲將頭扭開了。
出息了,居然騙她。還有臉笑!以為亮出梨渦來賣乖,就能躲過秋後算賬?想得美。
六月的天是小孩兒的臉,早上還艷陽高照,這會兒竟就灰濛蒙地沉了下來,有風大作。
這樣的天氣無疑將火器比試的難度又推高一層。
第一輪打定樁用的火器是趙渭最新改良出來的,外觀看起來與水連珠差異不大,只是所用材料不像水連珠那般通體金貴,尾部一截改為木製。
趙蕎拿起放在旁邊的銅彈細細端詳一番後,了然笑開。她大約猜到鍾離瑛與慕隨為何會搞這麼一出了。
她三弟是個在匠作之事上絕不服輸的人。
年初她在尚林苑行宮與茶梅使團的人比試兩國火器優劣那會兒,趙渭發現茶梅國的手持火器工藝粗糙,就連銅彈所用的耗材也是雜質頗多的混合銅。
那種銅彈雖炸膛的可能極大,對精準度也有影響,但它的鑄造成本比原本的水連珠低許多,若真正兩軍對戰,對方這種工藝顯然實用性更強。
而趙渭之前造水連珠總是追求精工細作,一應耗材全是頂尖的,國庫根本承擔不起大規模鑄造及長期演練消耗的花費,也就無法真正配備至軍隊廣泛應用。
這回趙渭委託夏儼送回京的這些,工藝上最大的改良便在於材料。
不是茶梅國那種優劣參半的混合銅,而是宜州、遂州、原州都常見的淡黃銅,既降低了鑄造成本,又規避了雜質混合銅會帶來的炸膛、卡殼風險。
再加上尾部一截改為木製,降低成本的同時還能緩衝後坐力,對神機手個人來說也是個天大福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