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打算在北軍中試行推廣?」趙蕎撇頭對旁側的夏儼輕道,「找我倆演示試用,給輿論造勢,爭取朝中各部支持?」
夏儼頗為意外地笑著打量她:「京中人都說信王府二姑娘不學無術、腦袋空空,看來傳言做不得準。」
「我只是不識字,腦子還是夠用的,」趙蕎毫不謙虛地將那支改進版水連珠扛到肩上,笑意飛揚,「那咱們可不能辜負鍾離將軍與慕隨大人的厚望。」
*****
首輪比試定樁沒太大懸念,勝出的三人是趙蕎、夏儼與慕隨的兒子慕映琸。
兵部侍中張顯的兒子張玖朝大呼不服,笑鬧著要驗趙蕎的那個靶。
趙蕎倒無所謂,大大方方請侍者去將自己的靶拖過來給他當面驗看。
張玖朝挨個數完靶上的孔洞,當即感覺抓住趙蕎的小辮子了,哈哈大笑:「每支火器總共十一彈,你說說你是怎麼打出十四個彈孔來的!」
「其實只有十個彈孔是趙二姑娘打出的,」先前在靶樁附近的負責監督記錄的將軍府侍衛憋著笑道,「有兩發中的是同一個彈孔。」
張玖朝傻眼了。
趙蕎笑著抬起下巴不說話,給他留下最後一絲顏面。
夏儼卻很不給面子,幸災樂禍拍著張玖朝的肩,笑得極大聲:「恕我直言,趙二姑娘這靶上,有兩個多出的彈孔,正巧是你脫靶打到她這邊的啊!」
https://palace-book.com/ 聖殿小說
一旁的慕映琸也笑:「另兩個脫靶的是沐霽晴與隋如暉小將軍。」
「笑、笑什麼笑?彈孔都長一樣,你倆說是誰打的就是誰打的啊?」張玖朝惱羞成怒。
先時在靶樁那頭監督記錄的侍衛公允笑道:「張公子您別跳了。夏世子與慕公子說的全對。」
哄堂大笑。
高臺錦棚中,慕隨對鍾離瑛解釋道:「最頂尖的神機手,哪怕在萬人混戰中都能知哪個是自己打中的目標。」
鍾離瑛點點頭,轉頭去問賀淵:「趙二姑娘平日裡是怎麼個練法?」
夏儼與慕映琸使用火器的本事在世家子中已算出色,今日就連他倆都各有一發走空,趙蕎卻十一發全中,其中還有兩發是中的同一個彈孔,實在驚人。
「沒見她如何正經練過,說是打獵玩出來的,」賀淵輕笑,「從前我也曾與她閒聊過北軍神機手的問題。她說,北軍神機手配備的火器造價昂貴,且整個北軍不足十支,將官兵卒都覺很寶貝,捨不得過多耗損,平日便多是空練,五感所得記憶與實際使用時有所偏差,所以實彈時就很難做到百發百中。我覺是這道理。」
鍾離瑛頷首,在心中記下此事,又笑望賀淵:「你老實說,此次你舉薦她,又大費周章安排了今日這場面,有無私心?」
五月中旬趙渭命人向昭寧帝傳回水連珠改造的最新進展後,鍾離瑛與慕隨便有意開始推動各軍大規模裝備火器的事宜。
但火器這東西在軍中是稀罕物,會用的人不多,能用到頂尖水準的就更少。若要盡快推行配備,除了需爭取各部支持外,更需一位能服眾的教頭。
鍾離瑛打算先從執金吾北軍及鄰近兩三個軍府挑一些中低階將官,歸攏到京中統一接受教頭指點,之後再回去教導各自兵卒。
各軍現有的神機手水準接近,相互間誰也不服誰,若從這些人中挑總教頭,沒被挑中的人總會有怨言。
所以鍾離瑛想到了夏儼,而慕隨想到了自己的兒子慕映琸。
賀淵得知此事後,又舉薦了趙蕎。
畢竟歲行舟等人即將到達東境,北境戍邊軍前哨營兩千人能不能被活著帶回來,事情很快就有分曉。若有任何差池,趙蕎定會被連帶問罪。
這等同將趙蕎的前途命運全賭在歲行舟身上了。
歲行舟說的是真是假原不關賀淵的事,但此事與趙蕎有關,賀淵便不會去賭運氣。
信王趙澈協理國政,政敵不少,一舉一動都被盯著,家中兄弟姐妹若出了違律犯禁的紕漏差錯,他很難在明面上做出包庇護短之事。趙蕎這事對他很棘手。
趙蕎協助歲行舟違背聖諭急令私行「希夷巫術」這事可大可小。若是若能得到鍾離瑛給的這個機會,哪怕歲行舟說了假話被問罪,她就能在鍾離瑛的力保下全身而退。
畢竟鍾離瑛是年高德勳的開國肱骨,保一個自己正得用的人,朝中大多數人輕易不敢找茬置喙的。
但趙蕎無官無封,眼下又有一樁不大不小的罪行尚待定論,要想啟用她也是件麻煩事。
所以在賀淵的提議下有了今日這一出。
如若趙蕎能在眾目睽睽下完勝夏儼與慕映琸,再加上她之前對茶梅國使團的大勝、南郊刺客案時的壯舉,朝野之間都不會非議此次對她的啟用。
「私心自是有。您給的這個機會,她比夏儼與慕映琸更需要,」賀淵坦蕩盪認下,「但她確實是三人中最強的。」
慕隨打趣地看向桌上的大冰鑑:「可誰都沒告訴她此事的真正目的。若她只當是玩樂,最後輸了怎麼辦?別的事且不說,你這精心準備的彩頭可就尷尬了啊。」
「她不會輸,」賀淵看著場中準備開始第二輪比試的趙蕎,眉眼溫柔,語氣篤定,「她應該已猜到你們想藉此為輿論造勢,爭取朝中各部同意推行配備火器至各軍。這是國之大事,她能想明白自己有多關鍵,定會全力以赴。」
他的阿蕎最聰明,從不讓人失望。
而他要做的,就是早早替她考慮並摒除一切風險,為她鋪好穩妥退路,護她餘生無憂。
*****
畢竟今日是鍾離瑛的壽辰,第二輪比試要打的目標是填充了不同顏色彩砂的錦布沙包。
每個沙包裡還藏著些零碎銀角、銅角,算是壽辰散喜。
當侍者將錦布沙包一顆接一顆拋至高空,趙蕎、夏儼與慕映琸也相繼扣動扳機。
紅、藍、銀白三色彩砂在空中炸開,灰濛蒙的穹頂霎時絢爛。
散喜用的銀角、銅角飛濺,賓客中貪玩的年輕人們便雀躍起哄,摩拳擦掌等待比試結束後上前收集。
按照事前約定,紅色沙包是趙蕎的獵物,夏儼藍色,慕映琸銀白,三人各自可換兩次彈匣,以眾人目之所見的彩砂顏色多寡判定勝負。
比試才過半,漫天紅色彩砂就成了主色調,藍與銀白點綴著那烈烈張揚的紅,勝負已分曉。
「你換彈匣怎麼那麼快?」慕映琸一邊扣動扳機,一邊沮喪嘟囔。
趙蕎笑回:「手熟而已。」
京中許多人都說她是個敗家子。可敗家子有個好處,就是燒錢的玩樂從不心疼。
以往她拿水連珠打獵或打木樁玩樂,每次都彷彿是抬著銀子往水裡丟,慕映琸這種規規矩矩的世家小公子可不敢這麼奢靡無度。
而夏儼本就是治學為主,雖對火器有所涉獵,憑著過人天資也能玩得很出眾,但與趙蕎這種「用無數銅彈餵出絕對五感」的熟練精準是不能相提並論的。
兩次彈匣換過,趙蕎完勝。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趙蕎身上,驚訝、欽佩、震撼,繼而歡聲雷動。
這似乎還是她生平第一次在眾人面前得到如此待遇。
她低頭看著自己裙上的碎晶星圖,再抬頭時便忘了先前對賀淵的那點不快,笑眼彎成慧黠甜蜜的細月牙,下巴高高抬起,優美的脖頸伸出驕傲的線條。
賀淵你看,我在發光。
*****
侍者們將那做為彩頭的巨大冰鑑從高臺錦棚上抬下來,鍾離瑛、慕隨與賀淵也隨行而來。
眾人正圍著趙蕎嘰嘰喳喳,見狀稍稍消停了些,好奇又緊張地看著那個神秘的彩頭。
「承讓承讓啊。」趙蕎笑著對手下敗將們拱手,惹來連綿不絕的哀嚎。
「沒有誰在讓你!就是純粹幹不過你而已!」
「呔!炫耀可恥!」
「搞不好鍾離將軍給的彩頭就是一大坨冰塊,看不把你氣得嗷嗷叫!」
「哈哈哈,鍾離將軍哪會這麼調皮?又不是你。」
眾人笑鬧著,酸唧唧地瞎起哄,巴不得這個彩頭讓趙蕎搥胸頓足才好。可他們也知道,端看那冰鑑上少府匠作的如意祥雲紋精雕,就知定是個稀罕物。
在鍾離瑛與慕隨慈藹帶笑的鼓勵目光下,趙蕎走路帶風地穿過起哄的眾人,笑吟吟執了謝禮:「多謝鍾離將軍饋贈。」
「謝我做什麼,」鍾離瑛手拄虎頭拐,笑睨賀淵,「我老人家借花獻佛而已。」
侍者將冰鑑打開後,趙蕎與一眾好事圍觀的年輕人全都驚呆了。
那是一座形色俱佳的縮微園林,亭台樓閣、水榭瀑布、繁花巨木,該有的都有,色彩絢麗逼真,講究的不得了。
連靠牆的青梅樹都做得像模像樣。
樹下坐著個小小的姑娘,仰頭笑眼彎彎,慧黠如狐狸,微微張著嘴。
而樹梢上有位小少年探頭而出,調皮地捏了顆青梅果,揚手正要往她嘴裡投擲。
最重要的是–
「是灃南賀氏糖莊的漿果糖做的啊!!我聞到味兒了!」沐霽晴羨慕到破音,口水狂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