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十一月廿日, 小雪過後, 天候愈發凜冽凍人。
素來畏寒的顧春近日已恨不能抱著火爐吊命,若無十萬火急之事, 絕不願輕易出門的。
奈何今日要去青蓮書坊取新稿的潤筆費, 她掙扎許久後,終於還是在厚厚的襖裙外裹了兔裘,又罩了增加服飾文采的裼衣,還拿了手爐攏在袖中,這才抖抖索索地出了門。
到了青蓮書坊,自不免要與黃掌櫃談上幾句。
因「公子發財」這名兒早已叫響,眾人皆知這是位擅寫凜然大戲的作者,她此前所交的那本新稿頗有些香豔, 於是新稿自然不便再用這名字,她當時與黃掌櫃商量過後,便取了個「紅杏樓主」的名兒。
黃掌櫃笑道:「近來『紅杏樓主』可是風頭無兩, 『公子發財』若再不出新稿, 只怕這聲勢就要被蓋過去了啊。」
顧春也聽笑了。自個兒和自個兒打對台,真是……有病。
「黃掌櫃您放心,我兩頭都不耽誤的。新稿是《護國妖女傳奇》其實早寫完了,就是總覺還有些地方不大妥當,我再琢磨琢磨。 」
見她冷到不顧形象地哆嗦個沒完, 黃掌櫃也不久留她,痛快地與她結算了上本新稿的潤筆費尾款。
顧春如今的潤筆費與早前不可同日而語,再不是從前那個一本稿不足二兩銀的小撲街了。貼心的黃掌櫃替她備了個精巧的錦囊錢袋, 替她將銀子裝好遞過去。
她抖著伸手接過,飛快又將手連同錢袋子一併攏回袖中,便縮著脖子告辭了。
出了青蓮書坊再回府中,已過未時。
剛進定王府大門,德叔便迎了上來,執禮道,「請夫人先移步正廳。」
雖說李崇琰早有言在先,府中大小事務都聽顧春的。不過顧春從來不是個多事難為人的當家主母,極少當真過問什麼,尋常府中事務仍與從前一樣,交由德叔全權打理。
這半年來李崇琰在宜州推行的各項新政皆是雷厲風行,許多慣會看風向的人精已然看出,定王殿下正在逐步掌控宜州全境。
於是,原本門可羅雀的定王府忽地就有各路訪客紛至杳來。若遇李崇琰實在忙到抽不出身,來客的身份又實在不合適由德叔接待時,德叔便會來請顧春出面。
聽德叔說讓她去正廳,顧春以為今日又是如此,便順口問了一句:「是府中又來貴客了嗎?」
德叔跟在她身側,引著她往正廳行去,「京中來了宣旨官,殿下已在正廳先迎了,需夫人同殿下一道接旨。」
一陣寒風撲面,風中似乎夾雜了些細小的冰粒子,打在臉上又涼又疼。
顧春詫乎乎的打了個冷顫,縮著脖子弓了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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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才邁進正廳,主座上的李崇琰立刻皺著眉頭起身,幾步迎了下來。
「怎麼回事?」顧春偷覷了一眼候在一旁的三名宣旨官,以口形無聲問道。
李崇琰卻沒答她,只是滿眼心疼地替她撣了肩頭殘餘的冰粒水漬,皺眉訓道,「明知外頭下著雪,出門怎麼也不帶傘?」
顧春收著下巴小聲回他,「手冷,不想撐傘。」語畢攥緊了袖中的手爐。
她是個怕冷的懶人,撐傘太麻煩。
李崇琰笑瞪她,「那你不會帶個人跟著替你撐傘啊?不會坐馬車啊?」
「我怕冷,旁人也怕的呀。」顧春無所謂地笑笑。
她素來是個能推己及人的,並不覺得自己成了李崇琰的夫人,就該活得比從前嬌氣,不過是一點小事,沒必要折騰旁人。
李崇琰本想讓她先去將浸了雪的外衫裼衣換下,不過她看宣旨官彷彿已經等了許久,便搖了搖頭。
當主宣旨官將封妃聖旨宣讀完畢之後,頗有些驚訝地發現,眼前的定王殿下與新任定王妃俱是一臉的敷衍,彷彿還有些隱隱約約的不耐煩。
於是宣旨官有些訕訕的,硬著頭皮笑道:「陛□□諒定王殿下諸事繁忙,特意交代無須急著進京謝恩,待新年皇家家宴時一併謝過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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喚了人將三位宣旨官送至州府官驛安置後,李崇琰不屑輕哼一聲:「死老頭,誰要謝他?」
李崇琰判斷,這大約是死老頭不敢向天下昭告顧時維之事的真相,又對顧春心懷愧疚,才會做出這樣心虛的讓步罷了。
顧春笑笑,不以為意,「就這麼著吧,反正該怎麼過還怎麼過的。對了,你今日的事都忙完了嗎?」
說著話呢就將自己的手從袖籠中伸出來,往他懷中探去。
對她來說,李崇琰可比手爐暖多了。
李崇琰笑著將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衣襟之下,無奈又委屈,「還要去書房見馮星野,他派去嘉戎那頭的人有消息回來。」
顧春點點頭,遺憾地將手收回來,「那我去暖閣寫稿了,黃掌櫃在催呢。」
「你不是月初才交了一本嗎?」李崇琰挑眉,牽了她的手,先陪她往暖閣去。
「那是……是催『公子發財』啦!」
這個名字李崇琰已聽過多次,卻還是聽一次笑一次,「哦,那你的新稿用的又是個什麼古怪名字?」
「不、不許打聽!」顧春有些不自在,鼓著笑臉警告他,「不然我會翻臉的啊,真的會翻臉的啊!」
原本李崇琰也是順嘴一問,她既不願被他知道,他也就沒再追問。
見小雪後院中的小徑有些濕意,他索性攔腰抱起她。
顧春驚呼一聲,眼角餘光瞥見院中有路過的侍者偷笑低頭迴避,不免有些羞赧,「誒你這個人……」
李崇琰淡淡垂眸瞥她,頗有些委屈,「哦,出了寢殿我就是『誒』了?」
「哎喲這位殿下,你可真計較,」顧春將臉埋在他懷中,樂不可支地笑道,「你該自稱本王啊!」
受隋峻的影響,如今閤府上下,包括團山屯軍的人,大家都積極提醒李崇琰這件事。
李崇琰沒好氣地搖頭笑,抱著她一路進了暖閣才放她下地。
暖閣中一室如春,暖和得要命。
顧春眨眨眼,忽然紅著臉衝他招招手。
李崇琰背著手蹭到她面前,雙目望天,傲嬌嬌道:「做什麼?」
顧春軟聲笑嗔:「頭低一點呀!」
他仍舊那副傲嬌嬌的模樣,狀似不情不願地低了頭,其實心裡樂開了花。
顧春踮腳,只是抬手往他頭頂上拍了拍,「去吧。」招貓逗狗似的。
見她偷笑,李崇琰立刻明白這傢伙是故意調戲自己,於是伸手掐了她的腰,惡狠狠地將她吻了一通。
到底還有事要忙,李崇琰只得依依不捨地將人鬆開。
轉身走到門口時,想起什麼似的,忽然又回頭道,「王妃殿下,本王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王妃殿下建議,定王殿下最好不要講,」顧春一看他那神色就知不是好話,於是笑瞪他,「趕緊消失,不要再打擾王妃殿下撰寫曠世巨著了!」
可是定王殿下顯然不吐不快,於是一邊將暖閣的房門拉開,一邊急急道,「王妃殿下穿太厚了,胖到沒!腰!」
「給我麻溜地滾!」顧春笑著朝他舉起手爐,作勢要砸他。
於是,定王殿下像個成功欺負了心愛姑娘的毛頭小子一樣,帶著惡劣雀躍的得逞笑意,一溜煙跑了。
兩人都是對富貴名利無所謂的人,那道封妃聖旨對他們來說,不過是無足輕重的錦上添花,誰也沒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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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星野如今已是李崇琰轄下名正言順的親事官,專事掌管各路消息的刺探。
官雖不小了,可他依舊是一身黑袍,兜帽罩了頭臉,那坐在房樑上說事的習慣還是改不了。
細細說完嘉戎的動向後,他忽然很不滿地揚聲道:「殿下!您玩那九連環已經玩了半個時辰了!到底有沒有在聽?」
「對殿下客氣點啊,」李崇琰頭也不抬地哼了哼,手中將那九連環解得飛快,「聽著呢。」
「如今京中盛傳,陛下可能……快不行了,」馮星野鬆了聳肩,「平王、寧王對長公主幾乎已是窮追猛打,朝堂上成日扯皮扯成一鍋粥。這才不過大半年,朝廷上下全忙著攪和站隊,沒幾個做正事的了,嘉戎自然覺得有機可趁,鬧不好真的會孤注一擲啊!」
李崇琰專心地解著他的九連環,口中道:「葉盛淮、葉行絡已經帶人在漠南青原布好陣勢了,江瑤也在漠南青原後頭的山谷裡策應。如今就等嘉戎冒頭,以逸待勞,揍不死他們。」
司鳳池與司鳳梧在本寨及十二個副寨也加強了防禦共事,進可支援,退可殿後。
即便嘉戎當真孤注一擲揮師入侵,戰場也只會框死在團山地界,保準他們連屏城也到不了,宜州不會亂。
馮星野點點頭,卻還是有些擔憂:「他們畢竟沒有正規作戰的經驗,殿下不考慮從南軍抽掉幾個有經驗的將領過來坐鎮嗎?」
「南軍那頭不能動,」李崇琰長指翩躚,將那才解開的九連環又套出個新花樣來,「嘉戎一動,南境的奴羯也不會安分。若抽走南軍將領,團山防線倒是萬無一失,可南境又有漏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