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雖說雁鳴山離鎬京外城不過十餘里,附近也有一個小鎮及若幹村落,但武科講堂培養儲備將官,除偃武修文外還需磨礪心志,務求使少年人們學會耐得住寂寞與枯燥,因此不到休沐之日學子不能隨意踏出講堂大門。
如此一來,他們每日能見到的人就只有文武課業的師長、護衛、屬官、雜役,這其中又以幾位師長與他們最爲親近。
百名學子都只是十二三歲的年紀,大多數人初次離家就進到這種幾乎要與世隔絕的環境,加之各項課業皆不輕鬆,每日身心俱疲下,自就很快對幾位師長生出依賴親昵之心。若師長們性子再隨和些,他們就會徹底將其當做「自己人」,閒暇之餘相處起來便沒什麽拘束分寸。
方才那陣貌似輕挑的七嘴八舌其實沒什麽惡意,也不至於當真有什麽不該有的想法,不過就是皮孩子撒嬌的另一種方式罷了。
這半個月裡,他們除了在性子持重些的慕映璉面前還不大敢造次外,沐青霜外、林秋霞、段微生三人都遇到過類似方才那般瞎起哄的胡鬧場面,因平常這裡也沒什麽旁的人會來,大家習慣了以後便也沒當回事,由得他們鬧騰。
沐青霜尷尬抿笑偷覷了趙昂與賀征一眼,心中自嘲笑喃:夜路走多了總要見鬼,這下可算被逮個正著。
「……呵呵呵,那個,皮孩子們瞎胡鬧,不當真的,」沐青霜笑得略僵,强忍住撓頭的衝動,對趙昂執禮道,「成王殿下安好。」
「沐典正不必多禮,」趙昂輕咳忍笑,「夜巡辛苦了。」
「分內之事。」沐青霜淡垂眼簾,對賀征與趙昂半夜抵達雁鳴山的意圖直犯嘀咕。
若說是因私前來,那明日就是她休沐,賀征特地提前趕來方便明早接她回城,這倒合情合理;可趙昂來做什麽?
若說爲公,這雁鳴山講武堂屬國子學轄下,得多大一件公務才能同時驚動成王殿下與鷹揚大將軍這兩尊大佛莅臨?
一時吃不准這兩人的來意,衆目睽睽之下,沐青霜竟不知該如何稱呼賀征才好了。
這稱呼之事拿不准,自也就不知該不該行禮,實在叫人頭疼。
正當她偷偷咬著唇角蹙眉躊躇之際,慕映璉語帶調侃地輕笑:「青霜這是累得斷片兒了?都成王殿下『安好』了,賀大將軍就『安不好』?」
沐青霜在心中暗暗爲慕映璉竪個大拇指:關鍵時刻,還是璉姐靠得住。
看似打趣的胡話,其實是在告訴她,這二人是因公而來,她對賀征也該執禮。
「是是是,累得腦子空了一下,」沐青霜順著慕映璉遞來的梯子就下,也規規整整對賀征執了武官禮,「賀大將軍安好。」
此刻賀征面上的神色已如常,平靜地應了一聲後,對衆人道:「既四名典正都已到齊,那你們商量一下由誰接衛隊令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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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末剛來那會兒,雁鳴山這頭的四位典正就將「巡防人手短缺」之事報給國子學祭酒郭攀。
郭攀倒也重視,經過半個月的斡旋,終於勉强與各部達成共識,幷得到武德帝首肯,從負責鎬京內外兩城的皇城司及執金吾手下北軍各抽調五十人,給雁鳴山講堂凑了一支百人巡防衛隊。
加上原有的守衛十六人,這下雁鳴山講堂便有了一百一十六人的衛隊。
因武德帝對國子學設立武科講堂之事的態度始終比較含糊,加上又有儲位之爭的暗流,朝中有部分人幷不希望此事成爲汾陽公主趙絮的政績之一,故而各部鼎力支持國子學武科的不多;那些沒表示反對的,例如兵部之類,也只是中立觀望而已。
而汾陽公主趙絮雖是最初籌謀這件事的人,但因著朝中有些人揣測她此舉不過是爲自己積攢政績、以增加爭奪儲位的籌碼,她爲了避嫌,素日裡也不好貿然插手雁鳴山這頭的具體事務過深。
在這樣初初掣肘的局面下,郭攀能在短短半月內斡旋到這樣的地步實屬不易。
一百多號人對於巡防雁鳴山講堂後山仍是勉强,可總强過早前僅僅十六名守衛的窘境,郭攀也就見好就收了。
本來這支衛隊昨日就該到雁鳴山點卯上值,誰也沒料到就在整隊出發前,鷹揚大將軍賀征主動向武德帝提議,願從自己名下府兵中撥出一百八十四人,將這支衛隊凑了個整。
賀征與沐青霜的婚事是在武德帝面前過了明路的,下聘都是陛下欽定成王陪同前往沐家,這兩人的婚事到如今自然滿城皆知。
大家都心知肚明賀征此舉是替未婚妻分憂解難的私心多些,但畢竟他撥出的是自己名下府兵,也就是他的私兵,半點不存在什麽「公器私用」的隱患,再加上武德帝也同意了,便就沒人說什麽。
倒是成王趙昂也緊隨其後,主動撥出自家府兵五十人,硬生生又將國子學武科的巡防規模擴大到三百五十人。
非但如此,他還表示可以由成王府府庫負擔這支衛隊一半的餉銀開銷,手筆不小,意圖不明,很是叫人議論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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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而言之,如今雁鳴山就有了一支由皇城司、北軍、鷹揚將軍府府兵、成王府府兵組成的巡防衛隊。
看似東拼西凑,但可說是全都出身精銳部隊,稍加整合就是一支不可小覷的力量,對雁鳴山武科講堂來說是足够了。
所謂「蛇無頭不行」,這三百五十人來路不同,相互之間幷不十分熟悉,自然需要指定一名對他們發號施令的主官才方便行事。
四位典正裡只有林秋霞與沐青霜是真正帶過兵的,琢磨之下,便决定由林秋霞接令旗,而沐青霜在此事上則作爲她的遞補副手。
交接令旗幷清點人馬做了安置後,就到了丑時。忙活整日大家也困了,便各自散去歇息。
這時鎬京城門早就下鑰宵禁,趙昂與賀征自要在雁鳴山過夜。
兩尊大佛都不是等閒之人,當然不能像夫子們那樣兩三個人擠一個院子凑活。
好在這裡原是汾陽公主府的別苑,眼下還有幾處空閒的樓閣,屬官便將兩人分別安置在西面的「環佩樓」與南面的「醉星閣」。
賀征畢竟是戎馬數年的少年將軍,幷不像趙昂那般習慣走到哪裡都要許多人前呼後擁地伺候著,今日出城時本就隻意思意思帶了一名護衛隨行,他索性將護衛也打發去跟巡防衛隊的人一塊兒睡大通鋪。
沐青霜與同住的林秋霞、慕映璉打了個招呼讓給她留門後,便主動攬了雜役官的事,親自爲賀大將軍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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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秋初的中夜裡,頂上蒼穹漫天全是璀璨星子,爍爍俯瞰著地上那一雙迤邐幷行的身影。
沐青霜悄悄打量四下,確認無人偷窺,這才伸出食指去戳了戳身旁那人的手背。
「乖,給沐小將軍笑一個。」
她能理解賀征方才微妙的醋意。這賀大將軍不但貼上自家的府兵,還巴巴兒親自給送來,心意當真十足。可一來就聽到一大幫子少年少女嚷著排著任他未婚妻挑選,雖明知是玩鬧,也難免有點彆扭不豫的。
她將心比心地想想,倘使今夜是她與賀征易地而處,她巴巴兒趕去獻殷勤,人還沒見到就先聽到有那麽多鬧著要挖墻脚的,她大約已經挽了袖子準備與人乾架了。
這口醋他喝得冤枉,是該哄哄的。
賀征倏地伸出修長手指,勾住她欲退開的那一指,目視前方:「心裡酸,笑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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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心裡酸所以笑不出來?那給點甜頭好了。沐青霜眼兒滴溜溜一轉,小步挪過去凑近他些。
兩指勾纏,手臂上的衣衫在行走間輕柔摩挲,於靜夜中發出溫柔的沙沙聲,與蟲鳴蟬嘶交相應和,繾綣入心。
沐青霜清了清嗓子,小小聲聲喚道:「征哥……」
軟搭搭的話尾輕輕上揚,還帶點嬌氣的起伏,甜過蜜糖。
賀征脚下明顯滯了滯,猛地收緊大掌,將她的手握進掌心,眼角眉梢徐徐上揚。
「呐,這回够甜吧?不酸了吧?」沐青霜輕抬肩膀抵了抵他的手臂,得意地笑彎了雙眸。
賀征喉頭滾了滾,帶笑的眸子斜睨她一眼:「還差一點。」
畢竟已有了好幾回「經驗」,沐青霜幾乎了立刻就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頓時燙著雙頰笑哼一聲,沒接話。
賀征倒也沒强求,兩人就那麽牽著手漫步在碎碎星光與旖旎月華之下,走到了「醉星閣」門口。
有一名雜役官恭候在那裡,見禮過後,便趕忙去爲賀征做洗漱的準備。
「你趕緊歇著吧,我也回去睡了,」沐青霜隱了個呵欠,笑著眨了眨滿眼困泪,「明早一道回城。」
「好。」
賀征垂眸望著她,口中漫應了一聲,却展臂環住她,一個旋身便擁著她藏到廊柱後的陰影裡。
「誒,你……」
沐青霜才剛低呼出聲,他已低下頭來。
他的薄唇出乎意料地沒有落在她唇上,而是溫柔落到她薄困沁泪的眼上。
輕輕吻過她眼,察覺她低垂的睫毛顫顫,賀征低笑:「沒要做什麽,就是瞧著你很累,不知該做什麽。」心疼却又無計可施,只能沉默地擁她入懷。
沐青霜背靠著廊柱困囿於他的懷抱,腰後却被他厚實溫熱的大掌熨帖護著。
她的童養婿啊,好聽話呢是不大會說的,就是這種無聲處的珍而重之,總能讓她心生歡喜。
沐青霜「禮尚往來」地環住他的腰,揚起笑臉在他唇上輕輕一啄:「雖是累些,可是無妨的,我喜歡呀。」
「嗯?喜歡哪一樣?」賀征挑了眉梢,「這份差事,還是眼前這個人?」
「都喜歡,」沐青霜的眉眼笑成彎彎月牙,「若你的手不要偷偷摸摸動來動去,那我就喜歡眼前人多些。」
賀征尷尬地僵了僵,低頭在她唇上輕咬一記:「不要冤枉人,這回我真沒亂摸。」
下一瞬,沐青霜的掌心被塞了個小匣子。
她拿起來凑到眼前一看便笑了:「早前見你一直沒再送,以爲你忘了。」
是那條被她退了好幾回的銀腰鏈。
按利州人的風俗,這腰鏈是定情之物,該在下聘之前送的。不過兩人的婚事因著武德帝突然插手,什麽規制儀程全亂套了。
沐青霜本不是斤斤計較、墨守成規的性子,本想著既婚期都定下,若他當真將定情腰鏈的事情忘記了,那便作罷。
畢竟這事不能賴他,之前是她自己一直彆扭著沒肯收。
「我沒忘,每日都帶在身邊的,只是被你退怕了,不知什麽時候才算好時機,」賀征悶聲笑著擁緊了她,半真半假地賣慘,「瞧著你這會兒心情不錯,都肯將我同『差事』放到一塊兒喜歡了,我就趕緊試試。」
「好啦,小氣鬼,喝凉水,」沐青霜將笑臉藏到他肩窩,輕輕蹭了蹭,「收了收了,腰鏈連著童養婿一道收了。」
「這就是選定我了吧?」
「嗯!」沐青霜重新抬起頭,笑眸與他相接,認真解釋道,「先前是皮孩子們同我瞎胡鬧,說若是你見過我凶巴巴訓人的模樣,就會被我嚇跑。」
賀征點點頭:「那多謝他們的關懷了。我膽子大嚇不跑,還腿長,也俊俏,他們沒機會的。」
「還能這麽自賣自誇的啊?」沐青霜無聲笑開,在他腰間掐了一把,惹得他高大的身軀止不住瑟縮了一下。
穩了好半晌後,賀征眸底漸漸搖曳起小火苗,攫住她的目光裡多出一絲危險又勾人的光。
眼見他的面龐徐徐朝自己壓過來,沐青霜沒有躲,只是抿笑輕嗔:「你方才明明說沒要做什麽的……」
「本來是真沒想要做什麽的,」賀征笑音含混輕沙,覆上她的甜唇,喃聲甩鍋,「都怪你胡亂摸我的腰……」
唇被攫取,將沐青霜哭笑不得的辯駁堵在喉頭:我那叫摸?!我分明是用掐的啊……
哎,總之,賀大將軍的腰,真是輕易碰不得。
這個教訓要記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