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山的戰士們自來打的都是規模極小的阻擊圍殲,這是數百年來第一次整軍團成建制的正面作戰。
經過了數百年漫長時光,團山少年們心中依然有明光衝天的血氣與烈火;他們始終沒有忘記,他們的背後,是他們要守護的家國。
青山作證,這些年輕人沒有辜負他們先輩的期許,與數百年前那群人同樣悍勇,同樣無畏。
或許他們的姓名不會留芳青史,甚至終將無人銘記,可那一刻,他們就是國境上擊不垮的血肉城牆。
那個冬天裡,漠南青原上的昭昭日月,都見過他們披肝瀝膽、執戈浴血的英勇模樣。
他們雖無開疆拓土之功,卻有護國衛民之業。
與他們的先輩,同樣光榮。
此戰共殲滅來犯國境的嘉戎主力近四萬。
團山屯軍中軍主將葉盛淮、副將葉行絡、左軍主將江瑤聯手,生擒嘉戎主帥公叔端、主力悍將牟吉。
之後,嘉戎殘部在團山屯軍右軍主將衛釗的追擊下,一路狼狽潰竄,最終退回自家國境。
臘月廿二清晨,當團山屯軍帶著衝天血氣出現在屏城時,城中百姓才知漠南青原上剛剛結束了一場鏖戰。
這支隊伍浩浩蕩蕩一路自屏城開往州府宜陽,滿身血污與未散盡的烽煙之氣,卻不見半點疲態。
神采奕奕,衝天的虎狼英姿。
有好事者見狀,自然加油添醋地口口相傳,人人都如曾親臨戰場般,將這場原本無人知曉的大捷講得繪聲繪色。
這樣的消息自然傳得很快,當李崇琰帶眾人抵達宜陽城門下時,已有許多百姓自發出城相迎。
那些質樸熱情的笑臉,那些發自肺腑的感激與崇敬,是團山的姑娘小子們曾夢寐以求的。
定王李崇琰,帶著他們,拿到了他們曾渴望而不可求的光榮。
接下來,他們將堅定跟隨他,奔赴中原,那裡有他們的下一個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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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南青原大捷後,李崇琰已向眾人說明中原局勢。
無須如何誓師,初經大捷,豪情正高漲的眾人紛紛表示,可不必休整,直接千里奔襲原州,殺平王府兵一個措手不及。
於是大軍停在宜陽城外,等待馮星野向李崇琰秉完各路消息之後便出發。
馮星野將所有消息說完後,抖抖索索向馬背上的李崇琰呈上一個錦盒。
打開錦盒的一瞬間,李崇琰的眸中立時閃出嗜血的光芒。
那是小小一束頭髮,以細細紅繩圈著的一束頭髮。
一旁馬背上的隋峻探頭一看,心下既驚且疑。「這是……誰的?」
李崇琰抿唇,一言不發,動作徐緩地將那錦盒死死扣住。
「三日前,平王的人送來的……」馮星野低著頭,弱弱答道。
而在此之前,馮星野在中原的各條暗探線,都已查不到顧春的下落了。
連與她同去原州的妙回春及那兩名王府侍衛一道,失蹤。
見李崇琰抿唇沉默,隋峻便出言相詢:「平王可提出什麼條件嗎?」
馮星野悶聲道:「那人帶話說,平王請殿下,勿出宜州境。我已將人扣下,聽候殿下發落。」
此刻的李崇琰沒有心思追究事件的來龍去脈,也不去問是誰讓顧春離開宜陽城的。
他只是沉默閉目,遮住陡然泛起的滿眼血霧,腦中飛速計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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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是烽煙猶在的獵獵戰旗,是大捷凱旋的虎狼雄獅。
他與這些同袍們浴血近一月,守住了宜州一方安寧,卻沒能護住他心愛的妻子。
「殿下。」隋峻啞聲發緊,等待他的決策。
李崇琰倏地睜眼,墨玉眸中是凌厲決然的鋒芒:「先鋒鐵騎隨本王先行出發,步兵盡力跟上,立刻奔襲原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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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李崇琰領兵於漠南青原上與嘉戎鏖戰之時,平王也向原州軍吹響了號角。
雖說雲定興被平王挾持在手中,雲安瀾又暫時調不動雲氏府兵,可原州軍底子畢竟在,雲安瀾也不是輕易束手待斃之人。
激戰半月後,平王以慘重代價攻佔原州門戶之一的項城,卻也元氣大傷,無法再次組織大規模進攻,只能再度將原州幾個通路城池圍死。
而雲安瀾也損失不小,退回原州腹地休整待援。
雙方再次陷入膠著對峙的場面。
李崇琰率領麾下先鋒鐵騎五千人馬,於除夕那日的黃昏兵臨項城。
宜陽到項城約有千里,這支鐵騎一路快馬加鞭強急行軍,只花了九日便趕到項城。
此時他們誰都不知道,此舉造就了大縉戰史上的一樁赫赫奇蹟。
平王李崇珩站在項城城樓上,居高臨下對李崇琰喊話:「老九,你若退兵,本王就還你一個大禮。」
他陰鬱的目光中有著孤注一擲的瘋狂。
這幾日,漠南青原大捷早已傳至中原,世人皆知定王麾下有虎狼之師浴血護下國境。
他以為李崇琰是需要整軍的;他以為李崇琰收到他的警告後會忌憚著顧春在自己手上;他以為宜州到此地近千里,李崇琰再是神速,也不會來得這麼快……
然而,這個從前他根本沒放在眼裡的九皇弟,完全超出他所有意料。
李崇琰手執馬韁端坐馬背,凜冽寒風呼呼揚起他身上隱有外敵血漬的戰袍。
此刻他身後雖只有五千騎兵,可那衝天的殺伐血氣,是城樓上瑟瑟發抖的平王府兵絕不會有的虎狼威儀。
「不知二皇兄口中的大禮,和愚弟所想是否一致。」李崇琰薄唇微揚,唇角笑意比這冬日寒風更加刺骨。
平王見狀,便咬牙一揮手。
須臾後,有兩人將被綁縛的顧春押上城頭。
李崇琰抬眸緊緊鎖住城頭上的顧春,她被一左一右兩人挾持居中,身姿看上去虛軟無力,雙目緊閉,似是失去了知覺。
他心中如被長.槍貫穿,痛徹五臟六腑。
可他只能強咬緊牙根穩住心神,面上冷若寒冰。
「放心,你我血親兄弟,本王對弟妹還算禮遇,她並未受到半點傷害。你退兵,待本王清理完門戶,一定親自將弟妹送回宜陽,當面向你負荊請罪。」
平王口中所謂的「清理門戶」,自然是指拿下原州,滅掉雲安瀾。
李崇琰冷冷笑,揚聲回道:「二皇兄難道沒聽說過,『人生三大喜:陞官發財死老婆』,若她有半點不測,愚弟正好有藉口手刃兄長、不留全屍……在天下人面前,還能落個護妻的美名。」
平王臉色一變,當即命人綁了顧春吊在城門上:「本王倒要看看,九弟是否當真不心疼!」
望著被人以長索捆了周身、徐徐自城樓吊至半空的顧春,李崇琰腦中浮起當年葉遐被吊在城門上的一幕。
心魂俱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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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顧春憑小時候的模糊記憶,順利尋到當年那條隱秘通路後,妙回春潛進原州,成功將消息傳給雲安瀾。
之後他出城與顧春匯合,兩人急著返回宜州,一時大意,便沒再易容,卻在碼頭遇見高姑姑和她的兒子。
高姑姑的兒子是平王府兵中的一名十夫長,當高姑姑認出顧春是定王妃之後,他立刻明白這是一個可以在平王面前露臉的大好機會。
兩名護衛與妙回春為力保顧春,皆戰至重傷不支,最終與顧春一道被擒。
自被擒獲之後,顧春表現得高度配合,既不反抗,也不逃跑;面對平王時不急不躁、笑臉相迎,連那束被送回宜州的頭髮,都是她自己親手剪下來的。
許是對她的識相很滿意,又或許是還沒想與李崇琰徹底撕破臉,平王對她確實還算禮遇,不但依照她的要求為妙回春及兩名侍衛找了大夫,這些日子也沒對她有任何傷害。
她除了不能踏出那個小房間外,倒是吃飽穿暖,沒受苛待。
只是方才在她被押上城樓之前,約莫是為防止她說出一些不該說的話,有人朝她口中灌了軟筋散,使她周身無力。
那是很普通的一種軟筋散,只會使人在頭腦清醒的狀態下四肢無力。
不過,這些日子下來,她太過安順太過配合,這使平王便也保持了相應虛偽的客套,從未命人搜過她的身。
所以,他們沒發現,她袖中有銀針。
她雖診脈抓藥都庸碌,可她自拜入濟世堂門下起,學得最好的一項技藝,便是認穴扎針。
她非常清楚用針扎什麼穴位,可以在最短時間內激發身體的力量,使四肢能獲得短暫的活動能力。
當她被懸空吊在城樓後,她知道,機會來了。
此時平王站在城頭,又忙著與李崇琰對峙,若她運氣夠好,城頭上應該沒有人會特意留心她。
方才那些人只是急急將她周身捆住,並未再單獨捆她的雙手,所以他們便沒發現,那枚銀針已在她掌心藏了許久,針尖沒入虎口合谷穴——
方才的虛軟無力,都是裝的。
那道軟筋散根本沒來得及發揮作用,她至少還能撐半個時辰。
呼呼寒風吹得她的臉都快木了,城門右側樹梢上的鳥叫聲模模糊糊傳進她的耳中時,她都沒聽明白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