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光化三十五年除夕那日, 定王李崇琰率五千騎兵攻破原州門戶項城。
當夜, 被圍困月餘的武安郡主雲安瀾率原州軍反擊,與定王形成內外夾擊之勢, 瞬間扭轉戰局。
正月初一, 團山屯軍中軍主將葉盛淮與右軍主將衛釗帶領的步兵主力匯合,改道直指京城, 奔襲圍困京師逼宮監國長公主的寧王李崇玹部;洧川陳氏府兵自遂州趕往原州增援平王,半道遭遇雲氏府兵伏擊,主力盡沒。
兩日後,消息傳至原州,眾人皆知平王大勢已去,平王手下三員大將率部向定王投誠。
同日, 定王府兵大統領隋峻、團山屯軍中軍副將葉行絡衝破平王在項城的大營,斬旗納降;左軍主將江瑤在率部追擊平王殘兵時,生擒平王李崇珩。
從除夕至正月初三, 短短四日, 定王與武安郡主聯手,以風馳電掣般的迅捷之姿抵定大局。
接連兩場大捷,一場護了西南國境,一場定了中原亂象——原本無人知曉的團山屯軍,名動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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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王李崇玹在除夕夜裡就已接到原州方面傳來的消息, 得知李崇琰部竟如神兵天降般,只短短九日便從宜陽奔到項城後,立刻明白大事不妙。
他本就是個心性投機之人, 斷不會如平王那般撞了南牆都不回頭;只花了不足兩炷香的功夫思量後,他便做出率部向北逃竄的果斷抉擇。
正月初二,當衛釗、葉盛淮率團山屯軍步兵主力抵達京郊,得知寧王向北逃竄的消息後,原本是要率部追擊的;沒料到長公主卻親自到京郊相迎,攔下了他們追擊的意圖。
畢竟長公主的監國身份仍在,兩人只好下令停止追擊,在京郊紮營等待李崇琰前來匯合後再做打算。
原州大局抵定後,李崇琰率眾於初四清晨抵達京郊,與衛釗、葉盛淮匯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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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五,京城,長公主府客院。
江瑤將暖閣門口厚厚的團花錦夾棉布簾撩開小半,躬身邁進去,跟在她身後進來的葉盛淮懶得伸手,順著她撩開的那半道門縫躥了進去。
伺立在角落的兩名婢女見狀,立刻趨步上前,接了二人各自解下的披風。兩人異口同聲致謝,嚇得那兩名婢女惶惶行禮。
「沒事,他們不吃人的。」窩在暖閣炕上看書的顧春扭頭,打著呵欠安慰那兩名婢女。
之前她在被平王挾持期間雖未受到什麼傷害,可當時心中繃著弦,沒敢當真睡個囫圇覺的。
除夕那日她自城牆上跌入李崇琰的懷中後,許是心中踏實了,再加上軟筋散發作,沒過半個時辰就睡著了。
之後幾日她一直迷迷糊糊,只恍惚聽得李崇琰說原州已定,重傷的妙回春及那兩名王府護衛已被安置在雲安瀾府中養傷,又說要進京之類的……反正待她今晨醒來時,已身在京中的長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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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手揉去眼中的困淚,軟聲又對江瑤笑道,「你們不是去外頭書樓聽說書去了嗎?誒,阿絡呢?」
她早晨醒來時已不見李崇琰的蹤影,聽奉命照顧她的婢女說,定王殿下一大早就與長公主及武安郡主議事去了,她便同葉盛淮、葉行絡、江瑤一道用了早膳。
之後這三人說今日是初五,京中大多商家都開市了,便約著要出去聽書、閒逛。顧春畏寒,見外頭下著雪便不願出門,獨自窩到這暖閣中看閒書。
說話間,江瑤已飛身躥上炕去,抱了顧春取暖。「在後頭呢,她腿短些,走得慢!」
葉盛淮過去與她倆隔案而坐,隨手自案頭的小碟中抓了一個小金桔,迎面朝江瑤腦門砸去:「說誰腿短?我家阿絡腿長著呢!」
「阿瑤,你手往哪兒擱呢?」顧春忽然驚叫一聲,縮著脖子掙扎道,「你的手是冰的……」
江瑤偏頭躲過葉盛淮扔來的小金桔,又按住顧春的肩哈哈大笑,非要將冰冷的手伸進她的後頸中取暖,「外頭下雪呢,我手自然是冰的,嘿嘿嘿!」
「阿瑤你別瞎胡鬧,」匆匆在後跟進來的葉行絡抖了抖一身的殘雪,邊解披風邊斥道,「春兒本就畏寒,仔細將她鬧出毛病了!」
江瑤哦了一聲,終於放過了顧春,嘀咕道:「誰叫她烤得暖烘烘的……」
怪我咯?
顧春翻了個白眼理好衣領,請婢女替他們三人都取了暖手爐來。
兩位長公主府的婢女都是伶俐的,一個忙去取暖手爐來,又給幾人送上熱茶;另一個就去各個牆角的火盆裡添了新碳,又檢查了炕火的柴薪。
四人齊齊謝過,將那兩名婢女又驚得惶惶的,顧春見狀便笑著讓她們自去外間歇歇。
待兩名婢女退下後,暖閣中的四人便愈發沒什麼拘束,個個坐沒坐相的取暖閒聊起來。
「我就想問一句,你們不是去聽書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顧春喝了一口熱茶,又忍不住呵欠連天。
江瑤啃著一顆小金桔,滿臉嫌棄:「沒意思。」
葉盛淮拿杯蓋輕撇盞中茶沫,撇嘴:「沒耳聽。」
「那書說得……」葉行絡笑意訕訕地搖頭,「太尷尬了。」
見他們三人這般模樣,顧春倒是忽然來了興致,盤腿攏了攏身上的兔毛氅,呵欠連天地笑問:「吹捧你們的英勇事蹟哪?」
江瑤將那顆小金桔轉來轉去地啃著,尷尬道:「吹得那叫一個天花亂墜啊,彷彿我只要薅一把頭髮就能變出百萬雄師來,嘖嘖,聽不下去。」
「我們去的時候,說書先生正在講漠南青原大捷,」葉盛淮淺啜一口熱茶,想想自己都覺得好笑,「反正就是定王殿下如何神機妙算,我們幾個又是如何的手起刀落、斬敵頭顱如切瓜……之類的吧。」
不過才是月餘前的事,在市井之間口口相傳裡,他們就已成了天降神兵般的傳奇。
葉行絡無奈笑嘆:「哪有那樣瀟灑寫意啊。」
旁人只知他們是威武的大捷之師,可只有他們自己才清楚,自己與眾多同袍身上,還有多少道尚未痊癒的新傷。
「以我血肉之軀,禦敵鋼鐵之矛」,這對他們這群才下了戰場的人來說,並非詩詞歌賦中的華麗修辭啊。
幾人一番感慨笑談後,顧春揉揉額穴,如夢初醒似的:「誒,你們明日不是要上朝受封麼?釗哥人呢?」
按規制,朝廷每年在正月初六當日復朝議事。
今年復朝首日的頭等大事,自是對李崇琰、雲安瀾及他們麾下將官論功行賞;其次便該是議定長公主登基的相關事宜了。
「咱們的人駐紮在京郊,釗哥在那兒坐鎮,明日一早再進來。」葉行絡將暖手爐抱在懷中,笑看著顧春呵欠一個接一個的模樣。
「春兒,手伸過來。」葉盛淮盯著顧春看了半晌,蹙眉道。
這幾日眾人都忙忙慌慌的,見顧春總是昏睡,也只當她是受了驚嚇,加之那軟筋散的餘威……可這算算也好幾日了,葉盛淮越瞧她的臉色越覺得不對。
顧春搖頭,往江瑤身旁靠了靠,咕噥道:「天冷嘛,一到暖和的地方就困的。」
「少廢話,你大還是我大?」葉盛淮瞪她。
「哦,好吧,」顧春扁了扁嘴,依依不捨地將攏在袖中的手伸出來,「你是兄長你了不起。」
在葉行絡與江瑤關切的注目下,葉盛淮細細替顧春把了脈。
見葉盛淮眉梢一挑,葉行絡瞭然於心地點了點頭;江瑤瞧瞧葉盛淮,又瞧了瞧葉行絡,頓時也跟著點了點頭。
顧春一頭霧水:「我怎麼了?」
那三人齊聲怪笑,偏不答她,急得她想咬人。
正笑鬧著,暖閣門簾又被人打了起來。
幾人齊齊轉頭,見是李崇琰,便立時收斂了。
「殿下新年好,」葉行絡率先下炕向李崇琰執了禮,「末將告退……」
她朝門口走了幾步,忽地又轉頭對李崇琰拱手笑道,「恭喜恭喜。」
李崇琰皺眉。
江瑤也知趣的下了炕來,笑嘻嘻對李崇琰道:「恭喜恭喜。」語畢跟在葉行絡後頭溜了。
葉盛淮走過來,轉頭瞥了茫然的顧春一眼,接著滿臉慈祥的拍拍李崇琰的肩,誠懇道:「……節哀。」
「葉、盛、淮!」顧春本就被他們三人忽然奇怪的態度鬧得莫名其妙,葉盛淮此言一出,她便笑惱道,「大過年的,不會說話就閉嘴!還有,你神叨叨的欺負誰不會把脈呀?還沒說我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吼什麼吼,」葉盛淮回頭瞪她一眼,輕描淡寫道,「坐好,小心跌下來動了胎氣啊。」
顧春石化。
李崇琰石化。
葉盛淮撣撣衣擺,翩然而去,深藏功與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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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恍惚惚的李崇琰先去牆角火盆處,將自己的雙手及周身烤得暖和了,這才轉身來到炕前。
見他展開雙臂,顧春便軟搭搭撲進他特意煨熱的懷中。
她身上裹了兔毛氅,毛茸茸、暖洋洋的,襯得她一副乖得不得了的模樣。